實在是厭倦了與太監宮娥勾心斗角的日子,今晚朱佑桓真想大開殺戒,好生驚醒一些人。
可惜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個口子萬萬不能開,在紫禁城內公然殺人,無疑是自掘墳墓。
「君子不立危牆,皇兄,你我下去。」
「嗯,你小心些。」
朱佑樘當下小心翼翼的松開抓著橫梁的手,緩緩趴了下去,他腰間系著一條繩索,另一條系在朱佑桓腰上,假如要是他有個什麼意外,摔了下去,那朱佑桓一樣必死無疑。
心里有些感動,朱佑樘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手足之情。
順著皎潔月光,抬頭能看清兄弟臉上掛著淡淡笑意,手中卻死死攥著繩索,一點點的反復松開,又握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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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精門,萬婆子帶著一群侍衛,潛伏在朱門之後,斑駁的牆根生滿綠油油的苔蘚,觸手滑膩冰涼,令人不舒服。
「媽媽,今晚到底能成嗎?私下里與淑女偷會,那可是死罪。」一位出身姓萬的禁衛忍不住小聲問道。
萬婆子胸有成竹的笑笑,可黑暗角落里,沒人看得清她的得意神色。
「朱老六沖動膽大,今晚故意留宿宮內,不就是想與那張靈兒私會嘛?太子那麼糊涂的一個人,只會心甘情願的充當幫手,不會勸止的。」
眾人一想起太子平日老實做派,皆點頭同意,這邊萬婆子得意的低聲道︰「我故意當眾責罰張家姐妹,別說那位了,就是任何年輕人,也斷不能忍受心上人活受罪,這對狗男女早在山東就有私情,你們都是過來人,應該知道戀奸情熱時的不顧一切,活該被咱們當面捉奸。」
「媽媽高見。」禁衛們紛紛會心嬉笑,蹲在牆根底下摩拳擦掌。
「天下太平。」
清脆動听的聲音漸漸由遠而近,宛如天籟之音,鬧得人人心癢癢的,萬婆子等人精神一振,聚精會神的側耳傾听。
咯吱,就听對面的角門突然被人推開,耳听女孩子嚇得驚呼。
「誰?」
「姑娘,快隨奴婢進去,有位貴人想要見你。」
「您是誰?到底是哪位貴人要見我?請原諒奴不能從命。」
「姐,這還用多問,定是那個他唄,!咱們進去,這冷冷的夜晚,凍死我了。」
「不行,這里是皇宮,大家身份有別,斷不能私底下相見的。」
這番對話都被對面埋伏之人听個真真,一些禁衛不禁彼此面面相覷,心說這位淑女不像是萬媽媽口中形容的那麼不堪,有禮有節,不愧是出身于英國公家的,家教淵源。
萬婆子順著門縫偷看,冷笑道︰「還在裝作一副大家閨秀的做派,你們等著瞧,等看見那位相好的,保證會立馬搖身一變,變成一位。」
巷子里,張靈兒挽著妹妹的小手,任由面前的宮女怎麼勸說,就是搖頭,氣的張夢兒直翻白眼。
那宮女無奈,只得回頭說道︰「既然這樣,就請貴人親自出來相見。」
張靈兒急道︰「萬萬不可,這要是傳揚出去,會害死他的。」
話音剛落,就見一位罩著貂鼠斗篷的神秘人盈盈現身,笑道︰「你這丫頭,說的什麼胡話?」
對面宮門後的萬婆子再也忍不住,她擔心張靈兒扭頭跑走,白白浪費了天大的好機會,頓時扯著嗓子尖叫道︰「來人啊!有一對正在行苟且之事,快來人啊!」
高亢的尖叫聲瞬間驚醒附近宮人,張靈兒頓時臉色微微一變,張夢兒則覺得莫名其妙。
呼啦一下,宮門被人用力踢開,閃出一大群手執刀劍的禁衛,唬的宮女大聲驚呼,嚇得急忙躲到神秘人身後。
萬婆子陰沉著臉緩緩走出,厲聲道︰「大膽,你這竟敢夜里跑出來與外人私會,抓住他們,押送到太後面前問罪。」
張靈兒輕輕吐出一口如蘭芬芳,冷冷望著面前的禁衛,絕美容顏毫無一絲懼意。
遠處升起各式大紅燈籠,伴隨著公公們的喊叫,很多人從四面八方跑了過來。
萬婆子心中得意,心說哪怕你們之間是清白的,今晚也必定有口難辯,反正眾目睽睽之下,通奸的罪名是懶不掉了,不知娘娘事後該如何歡喜,重賞于我呢?
她還在做著美夢,不想那神秘人抬手掀開斗篷,怒道︰「本宮在此,看誰敢放肆?」
張夢兒聞言立即歡呼一聲,連蹦帶跳的沖了過去,一頭撲到神秘人懷里,嬌聲道︰「姑姑您都親眼看見了,這些壞人暗藏附近,分明是不懷好意,哼!」
淡淡的月光灑下,萬婆子和一干禁衛都看傻了,那神秘人哪里是什麼朱老六,分明是德妃娘娘張氏。
「臣等見過德妃娘娘,還請娘娘贖罪。」一干禁衛急忙翻身跪地,心里暗暗叫苦。
萬婆子心慌慌的眼珠亂轉,瞬間變得六神無主,別看她背後有萬貴妃撐腰,但對眼前的德妃一樣有些發 。
母憑子貴,要說現如今宮里哪位嬪妃最受寵,第一位自然是萬貴妃無疑,這排在第二位的,卻不是邵貴妃,而是連生三子的德妃,比起邵貴妃連生二子來,德妃可謂是技高一籌,論起生子,這一代嬪妃當中堪稱宮里之最。
能夠連續生下三位皇子,可見成化帝朱見深多麼喜愛張氏,論容貌,模樣酷似佷女的德妃娘娘,在宮內被譽為當之無愧的第一美人。
要不是因為家世的緣故,張氏絕對會被封為貴妃,論起人品性子,張氏在紫禁城內也是有口皆碑。
張氏年輕時長相絕美,性格溫柔賢惠,喜歡詩詞繪畫,為人含蓄謙和,素來不喜張揚,常年除了服侍帝王之外,就是住在自家寢宮內,一心一意的教育皇兒,深得太後的贊許以及太子朱佑樘的尊敬。
就連朱佑桓都對德妃贊不絕口,從三位皇子身上,就能看出張氏的不凡。
其長子朱佑檳,生性節儉,從小就愛讀史書,愛民重士,尊敬兄長愛護弟弟,非常懂事。
次子朱佑楎和幼子朱佑,小小年紀就被教導的尊師重道,行事規規矩矩,寫的一手好字,愛好文學。事實上,這三位皇子年長就藩後,都做到了從不擾民,一生低調,在史書和民間都口碑甚佳。
因為德妃向來本分,嚴令三位皇子不得出宮半步,使得這幾年沸沸揚揚的太子一事上,罕見的沒有被牽涉其中,就連萬貴妃輕易都不願去招惹她。
萬萬沒想到,深居簡出的德妃會突然跑出來,萬婆子忙燦燦笑道︰「看來是奴家誤會了。」
德妃張氏憐愛的伸手摟著張夢兒,又朝著張靈兒招手,她不願得罪萬貴妃,淡淡的道︰「都退下。」
「是!」
禁衛們心中頓時松了口氣,其實深夜溜到深宮里試圖拿人,本身就是不小的罪過。
如此一場風波被瞬間消弭于無形中,鬧得遠處的朱佑桓好不甘心,癟嘴道︰「皇兄你果然高明,竟能搬出來這尊大佛,便宜了萬老婆子。」
朱佑樘聞言輕笑,解釋道︰「現今絕非爭一時之氣的時候,捉弄了萬媽媽,萬貴妃那頭又豈會善罷甘休?報復不了你我,就會拿靈兒開刀,到時你我兄弟又能如何?」
朱佑桓不以為然的搖搖頭,說道︰「那萬婆子絕不會就此罷手的,早晚是個禍害。」
輕輕拍了拍兄弟肩頭,朱佑樘安慰道︰「一等選秀最終塵埃落定,到時靈兒就會去德妃娘娘身邊,她身為宮女,這親姑姑開口要人,即使是萬貴妃都不好阻止,你盡可放心。」
「勞煩皇兄多多費心了,萬婆子,哼!」
朱佑樘為之冷哼,他當然清楚靈兒性命無憂,不但性命無憂,也不會受什麼罪,不然他寧可帶著靈兒私奔,也不會默許她進宮的。
萬貴妃的用意就是把人拘謹在紫禁城內,想要生生拆散一對有情人,萬婆子私底下出手,都是自作主張的。
如此大費周章的折騰,其實並非朱家本意,這兩年來,幾次想要到英國公府下聘求親,奈何雖然有英國公本人支持,但到底擰不過整個張家親族的全體反對,人家擔心深深得罪了萬貴妃的朱家,將來自家受到牽連。
在來就是朱佑桓的尷尬身份了,身為景泰皇帝的嫡孫,張家豈能不對此忌憚萬分?就連英國公夫婦都怕萬一有朝一日,朱佑桓無故暴斃,那以寶貝孫女的頑固性子,不就得生生守一輩子的活寡?
張家想送張靈兒進宮被封為嬪妃,朱佑桓則干脆順水推舟,這一進了宮,張靈兒的未來婚事就由不得親族做主了,以自己的宗室身份,只要沒了成化帝和萬貴妃的阻撓,太後懿旨一下,婚事自然水到渠成。
朱佑樘看著兄弟沉默無語,清楚他內心糾結,現在他自己何嘗不患得患失?
「好事多磨,一定要學會忍耐。」
看著太子漸漸遠去的孤獨背影,朱佑桓心中觸動,仰首望著天上的明月,這一站,就是整整一宿。
想起遠在山東老家的女乃女乃,姨娘,兄弟,想起最親近的嫂子,秋渮,想起嬸嬸德王妃,堂姐,想起大祖母和兩位姑姑,妹妹。想起一干家人朋友,想起心心相印的靈兒,幾位慧質心蘭的丫頭,這幾年來彼此相處的點點滴滴,朝朝暮暮,心中滿是溫馨。
些許小小磨難,真的算不了什麼,對比太子十幾年來所遭受到的苦難,當真是處境天差地別,猶如天堂和地獄般的相反兩重天。
得親人知己如此,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