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朕之肱骨
紫禁城,乾清宮。
奉詔而來的雲青不苟言笑,冷冰冰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靜靜站在宮殿外的一顆老槐樹下,身邊矗立著一座嶄新石碑,上書宦官和嬪妃不得干政。
幾位小黃門都離得遠遠,就連宮女都不敢靠近,對于這位自從陛下龍潛之時,就追隨于左右的帝王心月復,又是執掌錦衣衛的私臣,無人不懼怕三分。
戶部尚書李敏打遠處溜溜達達的走來,滿臉笑容,就是走路時有些打晃。而對于這位掌管天下錢糧的‘大富豪’,宮人們紛紛上前爭相恭維,心里卻在暗罵,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雲指揮使在這候駕,這最近身子不太爽利,可否讓李某先面聖?呵呵」
「老大人自然先請。」
雲青堅毅一直板著的面孔,露出一絲笑容,他很尊敬李敏,因其人在邊關任職時,身為文人敢帶兵和韃靼人對陣。去年泰安郡王朱佑林打算在泰山腳下征地,修建鷹房,牧馬場,被他一力堅拒,帶頭清丈土地更是操碎了心,為此不惜得罪權貴無數,要不是背後有陛下撐腰,早就被貶官流徙了。
現今朝中重臣里面,王恕一枝獨秀,即使是皇帝都得罪不起,手里攥著吏部,深受言官們的尊敬,可謂是風光無限。
禮部尚書周大人病重,工部尚書劉璋為人低調,刑部尚書何喬新鐵面無私,此三人一般很少與人結怨。唯有兵部尚書馬文升和戶部尚書李敏得罪的人太多,以至于屢屢受遭人暗算,家宅被灑狗血,射冷箭等層不出窮,這還不過是小事,甚至還發生過當街刺殺等駭人听聞的惡事。
雲青就負責兩位大人的身家安全,對此知之甚詳,別看李大人總是笑容滿面,實則寢食難安,但即使如此,還是一如既往的對權貴地主絕不手軟。
彼此簡單客套兩句,雲青和李敏就自覺的分別站開,稍後宮人進殿稟告,出來口宣:「陛下召見李大人,雲大人稍後。」
李敏忙整理衣衫,朝著雲青笑笑,邁步朝乾清宮走去,忽然整個人晃了一晃,幸虧宮人眼疾手快,伸手攙扶了一下,沒有摔倒。
很快李敏說了聲無妨,挺直後背沿石階而上,跨過門檻,走至御書案前深施一禮,說道:「臣李敏見過陛下。」
朱佑桓起身說道:「免禮,咦卿為何氣色不佳?快賜座。」
李敏說道:「臣最近身子骨欠佳,時常頭暈目眩,咳嗽不止,恐怕是不中用了。」
朱佑桓聞言大驚,他歷數身邊的良臣,幾乎無一例外都是景泰年間的進士,可見當年皇祖父的眼光之準,自已能夠迅速坐穩皇位,于此絕對息息相關。
英宗父子兩代排斥他們,這些正人一輩子遠離京師,可是金子永遠會閃光,無論走到哪,景泰年間的官員們,大多做到了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在朝野內外聲譽極佳,皇兄都無法視而不見。
可惜周大人眼看不行了,李敏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王恕和何喬新等人大都年邁,這都是國之重器,失去一位少一位。
朱佑桓一想到這就急了,馬上傳旨道:「來人,扶著大人回府靜養,沒有朕的旨意,不許他再勞心國事。」
李敏一愣,心里感動,面上哭笑不得的道:「老臣不過是舊疾復發,忍忍就過去了,不敢勞煩陛下憂心。」
「不行。」朱佑桓一口拒絕,皺眉道:「卿馬上舉薦一位人選,暫代尚書之位。至于你,回家好生休養,身子沒有大好之前,就別想再出山了。」
李敏看著跑過來的宮人,苦笑道:「臣多謝陛下,唉,那有些小事容臣回家後寫成奏疏上奏。臣舉薦左侍郎葉淇,其人是景泰五年進士,為人耿直,行事光明磊落,才干可堪重任。」
朱佑桓喟然長嘆,又是景泰年間的好官,皇祖父啊皇祖父您可是留給孫兒好大一筆珍貴遺產。可隨即又非常苦惱,那葉淇年紀也不小了。
一時間有些意興索然,一大批年過五旬的老臣兢兢業業,日夜勞心,假如英宗皇帝沒有復闢,這天下絕對會換個模樣,自已何至于這般辛苦?
「宣旨。」
朱佑桓主動伸手扶著臉色憔悴的李大人,動情的道:「朕要下旨修建凌煙閣,除了太祖太宗兩朝的開國功勛,這頭一位文臣,就是于謙大人,此外卿和周大人等勞苦功高的大臣們,待百年之後,都要供奉其內,不但要世享太廟香火,還要永世受到後人敬仰,名垂千古」
李敏身子一震,淚水立時不可抑制的流出,身為文臣,死後能入凌煙閣,可謂是至高無上的榮耀了,足可見皇帝對于自已等老臣的厚愛,何其尊重信任
送走老淚橫流,泣不成聲的李敏,朱佑桓心情好過了些,他並不知李敏本該因得罪了人,不得已避禍告老,病死于返家途中。這麼一鬧騰,結果老人家一興奮,生生逆天改了命,整整多活了十二年。
雲青悄無聲息的現身,雙膝跪地,朱佑桓笑罵道:「你這家伙和四娘越來越像,走路都沒個聲響。」
雲青仰頭笑道:「臣也是一時心癢,就學了幾天提縱術,不想真有奇效,走路時發覺身輕如燕。」
「吃得苦中苦,方能人上人,算你雲老虎有本事。」
朱佑桓沒好氣的嘮叨一句,他倒也想學什麼輕功,誰知請四娘來教,第一課就被敲了一記悶棍。腿上綁滿了沙袋,身披重甲,四更天就得起床爬山,據說只此一堂課,就得堅持整整三年,後來自然是不了了之。
想起李敏的事來,朱佑桓皺眉質問道:「李大人舊疾復發,為何不密奏?」
沒有帝王準許,雲青不敢起身,人人都知道,漢武皇帝對于文臣武將極為禮遇,輕易不允許任何人下跪,哪怕是販夫走卒,都給予非常大的尊重。
獨獨對于類似雲青這樣的近臣,還有宮里的太監宮女,王族家的下人們,必須得行叩首禮。
「陛下,臣不過是暗中保護李大人的安危,不敢派人打探其他隱秘。」
朱佑桓看著雲青五大三粗的漢子,一臉委屈的小媳掃樣,笑道:「嗯,是朕失言了,錦衣衛不能重蹈覆轍,那些陰暗事要對外不對內。當然了,一旦有大臣私底下做了不法之事,爾等還得馬上稟報,你們是朕的眼楮,沒了眼楮,朕就成了睜眼瞎。」
「是,臣時刻謹記在心。」
雲青想了想,說道:「臣倒是知道李大人的一些事。」
「說來听听」朱佑桓來了興致,看著外面的青天白雲,背手而站。
「是」雲青磕了一個頭,說道:「李大人愛書,家人不多,平日里過的較為簡樸,俸祿和賞賜除了買書外,大多用于周繼親戚和故人,曾築室雲紫雲書屋,藏書幾千卷,于大同巡撫任上時,全都捐獻給了當地書院。正因家無余財,吃穿用度省了又省,有時連藥都舍不得買,是以今次舊疾復發。」
朱佑桓听的愣住了,沉默半天,眼眶都紅了,長嘆道:「這就是朕總管天下錢糧的大管家,手中捂著億萬銀子,卻分文不取,生活困苦,稱得上是朕之肱骨。可你明明知道,為何不早說?你糊涂,混賬,你罪該萬死。」
殿外的冷雪和宮人們都嚇了一跳,就听陛下龍顏大怒,厲聲斥責錦衣衛指揮使雲青,不由得唬的面面相視。
雲青驚得五體投地,委屈的道:「臣不想此事驚擾到聖上,私底下時時幫襯,不敢有一日怠慢,望陛下贖罪。」
「唉」
朱佑桓轉過身去,怒氣來的也快去的也快,揮揮手,柔聲道:「你起來了吧。一會兒出宮後馬上派最好的太醫,日夜守候著李大人,需要什麼不必稟報,多少錢朕不在乎,朕只要人平安。還有所有大臣們,明日集體去太醫院看診,此為慣例。藥費都算在朕的頭上,你要記住,朕不想再听見誰又舊疾復發。」
雲青心中激動,大聲叫道:「臣領旨」
朱佑桓心情激蕩,喘著粗氣走回御書案後緩緩坐下,平息了下絮亂心情,吩咐道:「今日召你過來,是為了另一樁事,你辦完了差事就去吏部,查詢王守仁的姑父是誰,派人去瞧瞧,王守仁的未婚妻現今如何?」
雲青忙道:「陛下,王公子已經動身離京了,似乎就是為了探望那未婚妻,隨行的還有唐寅,臨走時給臣留了口信,說陛下乃是貴人,不敢私自結交,還請您珍重。」
原本以為皇帝又要龍顏大怒,好友不告而別,可想而知心情如。,正當雲青心情忐忑,又準備磕頭求饒的時候,帝王似乎早已預料到了這個結果,並沒有何激烈反應。
朱佑桓還是心情糾結,他取消了傳奉官,不是有大功于國的真正人才,絕對不能封賞官位,即使是皇帝都不能違背,此種事上必須做到以身作則。
因此就算有心成全王陽明,那也得自已去參加科舉,憑真本事得到主考官的賞識。王陽明的才華沒的說,可總得自已去考試吧?他能做的,就是不以殘疾而拒之門外。
這就難辦了,難道要跑去對人家說,我是皇帝,你盡可放心的去科舉,以王陽明的心高氣傲,鐵定會一口拒絕,有了皇帝親口保證,還算不算憑真才實學高中金榜?一個傻子或許都能高中狀元,誰受得了今後此種閑言碎語?
再來就是時間太短,還沒想好對策,朱佑桓皺著眉頭,隨口問道:「人去哪了?」
雲青小心翼翼的爬起來,低聲道:「遼東。」
噗一口茶水捧出,朱佑桓氣的抬手指著雲青,破口大罵道:「你,你明知遼東有戰亂,干嘛不阻止住他們?萬一有個好歹,你,你氣死我了。」
雲青頭都不敢抬起,小聲道:「是臣失職,可是他們倆太狡猾了,臣派了十位密探暗中保護,結果還是被他們給跑了。」
第278章朕之肱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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