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寧遠城,滿城的大明軍士都忙碌地搬運著各種守城的武器上城牆,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深深的憂慮。雖然金人在這大半個月來沒有再次趁著勝勢攻到寧遠來,但他們卻不能安下心來,因為听說錦州以北的數處城池都已經被金人拿下了,或許不久後他們就會在休整了人馬之後攻過來了。而讓軍士更加心憂的則是自己的生計問題,近一年沒有拿到餉銀的他們,現在滿腦子就是這個問題。
滿桂在一隊親兵的護衛下騎馬走過了那西面的城牆,看著將士們的神色,他那張布滿了風霜,卻依然很是堅毅的黑臉也再次顯出了擔憂之色。雖然因為金人的突然入侵使得軍中的矛盾得到了暫時的緩解,但以現在全軍的士氣,如何是節節勝利的金軍的敵手呢?而且一些之前被自己架空了軍權的將領現在重得回了指揮大權,自己想再完全控制大軍也是做不到了。內憂外患之下,他實在是很難安得下心來。
「好在安平侯就要到了,有著他與眾將士之間的感情,想必還是能控制住他們的?」直到這個時候,滿桂才知道這個主帥真不是好當的,以自己的性格和能力,根本不能如孫承宗和袁崇煥般將麾下的軍士們完全掌握住。不過現在知道一切已經晚了,他與祖大壽等人間的矛盾已不可調和,即便他讓位于祖大壽,遼東軍上下也無法一心對外。現在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唐楓快些到來,而金人在此期間又沒有大舉進犯。
在巡視了一圈而沒有現什麼變故後,滿桂才挽馬往回走去。剛到了指揮所前,他就遇到了那個最不想遇到的人,祖大壽。一見到滿桂回來,祖大壽出了一聲冷哼,隨即陰陽怪氣地道︰「滿桂將軍還真是盡忠職守啊,可當初在錦州你怎麼就如此失措呢?想必這就是所謂的吃一塹,長一智了?」說著面上帶著嘲諷的笑容。
「你……」滿桂被他撩撥得心頭火起,但最終還是壓了下來。現在他可不能再與祖大壽起什麼爭端了,不然對寧遠將很是不利。在強自忍下了怒意後,他恨恨地瞪了對對方一眼,一言不地下馬大步走進了衙門之中。
雖然心里對滿桂這個之前一直打壓自己,並且害得袁大人丟了官職的人很是不滿,祖大壽在如今的情況下卻也不敢真的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來,畢竟外敵當前。可是每當見到對方以三軍主帥的身份自居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下這口氣而進行譏諷。在吐出了一口濁氣後,祖大壽便問身邊的人道︰「怎麼樣,這兩日我們的軍糧都送到了嗎?」
雖然餉銀因為朝廷財政的拮據而無法到軍士們的手上,可這必須的糧草朝廷還是盡一切可能地送到了遼東。只是因為今年各地的糧食都欠收,所以這送到的糧食也不是太足。為了不出現貪污浪費等現象,滿桂遂傳下了三日一供糧的命令。對此,許多與之有著矛盾的人也很是不快,以為這是滿桂為了控制大軍而下的這個命令,每日里各軍的將領都會詢問有關糧食的事情,祖大壽當然也不會例外。
「昨天剛剛將三日的口糧送到我們營中。」身邊的副將忙回答道,隨即又加了一句︰「那滿桂的算盤還著是精到,近五萬大軍的口糧他能精確到十石左右,真是有些小看了他。」
「哼,現在他也就只有在這些小事上逞逞威風了。好了,既然糧食到了,那就不要再說了,現在北邊一段是我們所守的,叫兄弟們都小心著些,該運東西都給我放好了。建奴這次來勢如此之猛,卻又很是穩重,絕對不容輕忽。若是我們守的那里出了什麼問題,那滿桂就有借口對付我們了。」祖大壽再次告戒道。
「將軍放心,我們這些都是跟隨了您許多年的老人了,這一點輕重還是分得出來的。那滿桂不肯用您,就是他丟了錦州城的關鍵所在,這次我們就要讓他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多麼重大的錯誤。待到戰後,我們也可以此為理由參他一本了。」
「這些留待以後再說,不過這次想必我們也不用再為他的愚蠢而擔心了,朝廷此番已經派了新的薊遼總督來統管一切了。」祖大壽面上似笑非笑地道。
「這個消息屬下也听說了,不知朝廷是不是知道了袁大人的重要,所以便把他給重新派了回來。」那副將顯然還是想念著袁崇煥的。
「不,袁大人不會再回遼東帶兵了,不過此人應該能替代他的。」
「那他是什麼人?我實在想不出除了袁大人外還有誰能讓大家都心服。」那人是個急性子,一听這話就趕緊問道。對這個消息,他們這些下面的將領所知還是很有限的。這是為了保密的緣故,若是真把消息傳得人人皆知的話,說不定金人也會知道,那在戰略上就是一種失誤了。
听他說這話,祖大壽卻是一陣苦笑,其實大家都明白,就是袁崇煥來,這個結也是解不開的。因為軍中的矛盾就是他所帶來的,到時候只會出現傾向滿桂一邊的將士們不滿。對此他也沒有說破,只是道︰「這個人你也曾見過的,他和袁大人也有著一些淵源。」
「嗯?」那人在愣了半晌後,似乎猜到了來人的身份︰「若真是他的話,倒真有可能解開我們軍中的矛盾了。」見祖大壽沒有提名字,他也沒有點破。
可是,出乎他們預料之外的,是唐楓將來遼東的消息已經為金人所知了。在錦州城里,三軍主帥多爾袞便已經從探子的口中得知了這個消息。他們並不是從寧遠那邊得來的消息,而是從大明的中樞北京得來的。在這幾年里,金人為了更好地進攻中原,開始不斷地派出細作滲透進中原,這些人多是漢人的身份,只是現在早已經歸附金國了,所以大明也完全覺察不到。雖然他們所得的消息未必是最重要的,卻還是能讓金人及時把握到大明內部的問題。
這次,金人進犯遼東,除了自身也受了不小的天災,極需掠奪外,得知大明內部出現了大亂也是一個關鍵的因素。只是因為知道這個消息,再傳遞到金國還是花費了一段時間,所以這才讓他們遲了一步。這也使得金人更加迫切地想要重新奪回部分的遼東地域,因為只有這樣,他們傳遞消息的度才會更快,這樣才能抓到更多更好的機會。
而這一次,他們果然就再次得到了一個關鍵的消息,在面對著金國步步侵入,遼東守軍內部出現問題的時候,大明朝廷終于派了另一個人來統領一切了。而對唐楓此人,多爾袞也是有著一些記憶的。
就是他,當初在寧遠城把自己父親所帶的十多萬人馬給擋了下來,還讓父親受了重創。也是他,居然在大金國內挑起了亂子,最終使得大金到現在內部依然不穩。試問這樣一個使大金連遭損傷的人,他作為一個大金的親王,怎麼能不對之記憶深刻呢?
不過多爾袞對唐楓的了解也就到此而已,其他的就所知不多了,這讓他不敢小覷此人。雖然年紀才剛過二十,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可多爾袞卻能做到在真個戰斗是英勇無畏,而需要他冷靜時又能謹慎小心,這也正是他能異軍突起的一個重要原因。
現在得知唐楓不日就要抵達遼東,很有可能依然出現在寧遠城中,若是換了一個其他人,說不定就會以此為契機,想著在寧遠大破唐楓,以雪當年父親的兵敗之仇。但是多爾袞卻沒有做出這樣的決定,對唐楓這個當年敗自己父親,自己又不知其深淺的敵人,他本心上是不想與之一戰的,尤其是在寧遠城。在那里,說不定唐楓會有著心理上的優勢,而且他對那里的環境又很是熟悉,對自己的攻打必然很是不利。
既然如此,多爾袞當即就做出了一個決斷,立刻停止休整,全力攻打寧遠城。在接到這個命令後,一直養精蓄銳的金軍就再次動了起來。看著在錦州城頭依然忙碌的軍士們,皇太極有下了一個令道︰「叫人繼續給我把那些炮都拆下來,然後運到寧遠去,它們將會是我大金用來攻下整個遼東,甚至是中原的秘密武器!」
滾滾的煙塵由遠而近地殺了來,金人那如野獸般的嚎叫和咆哮也已隱約可聞,在城牆上早已準備妥當的大明將士們不敢怠慢,立刻端起了弓弩,準備一戰。
金人居然在這個時候突然全力攻了過來,這是大大地出乎明軍預料之外的。不過現在的他們只有死守這一條路可行了,一旦寧遠再失陷,那山海關這最後一道防線就將直接面對金人大軍的攻擊,這是遼東上下誰都不想看到的。所以在听斥候的稟報,說金人三軍盡出殺來的時候,明軍在寧遠的五萬許人馬就徹底地動員了起來,分成數批堅守城池。
為了不重蹈當日錦州丟失的覆轍,不再出現因為兩邊的人馬配合上的不力而出現了空擋,這次滿桂就把整座寧遠分成了兩半,一邊是自己的人馬守城,一邊的防務都交給了祖大壽等,這也是在無奈下做出的一種妥協了。雖然這樣一來相互間的呼應會少了許多,但也避免了疏漏,能使全城上下一致對外。
因為現在剛是夏天,所以寧遠在防御方面還多了一件利器,那就是護城河。在寒冷的冬天,因為地處東北,氣溫極低的關系,寧遠城外的護城河就成了擺設,被金人一沖即過。可現在卻不同了,那寬闊的護城河成了一道阻擋金軍快馬直沖城下的絕佳屏障。
有了錦州城的經驗,金軍這次沒有如前番那樣鹵莽沖鋒了,在大軍開到了離城近三里許地時,就停了下來。然後隨著一聲軍號,數千名騎兵便直往城頭沖去,在到了護城河左近的時候,他們便住了馬,然後便是密集的箭雨直往城頭而去。
城上的明軍雖然也有還擊,但是在金人那連珠不斷的箭雨下,威脅卻並不大。比起騎射功夫來,明軍就大不如金人了,而且城中兵少,也著實不該如此冒險,所以明軍便先以保障自身的安全為主。只是明軍都有一個好奇,為什麼金人會這麼做呢,如此大的距離,即便射了箭上城也是強弩之末,對自己造成的傷亡有限,他們又干嗎要浪費箭矢了?
答案轉眼就揭曉了,在前面近五千騎兵的掩護下,近萬的金軍下了馬,扛著一塊塊的木板就沖了上來。他們將要以這些木板在護城河上搭好了浮橋,這樣寧遠的一道對敵人騎兵很是有利的防線就不存在了。不但金人的騎兵和步卒能從那上面直沖城下,而且那一系列的攻城器械也能順利移到城下了。
看來金人在這大半個月里的休整沒有白費,至少他們已經造出了不少的器械。在有了這個認識後,守城的明軍更不敢有絲毫的懈怠了。不能讓敵人這麼輕松地就過了護城河!念頭打定,城上的將領就下達了攻擊的命令。
一直縮在城下躲避著不斷出現的利箭的明軍這時候也終于露出了他們鐵血的一面。完全不顧撲面而來的箭雨,他們也毅然以手中的弓弩對著那些拿著木板的金軍射出了奪命的利箭。哧哧的破空聲中,許多的明軍士卒被下面射上來的箭矢所殺,更有人從城頭摔了下去,但卻也延緩了敵人鋪設浮橋的度,許多金人就這樣被射殺在了寬闊而湍急的河水之中。
但是這卻也只能延緩一時,已經搶佔了先機的金軍不斷地有人上前,在城下騎兵的掩護下將浮橋向城牆邊延伸了過去。一尺又是一尺,雖然每次都有人倒下,但這卻是有價值的。
看到這情形,城上的祖大壽便忍不住了,當即下令道︰「用火炮將那浮橋給我轟沉了。還有,那些建奴的騎兵也在我大炮的射程之內,也給我轟他們!」
那些炮手早在一邊等得不耐煩了,聞言立刻就把火炮的角度進行調校,然後點燃了引信。
「轟!」第一炮並沒有正中目標,落在了浮橋的左邊,將那附近的幾十名金兵都炸得血肉橫飛。但緊接著第二炮就到了,這下正中浮橋的所在,不單是那木制的浮橋,連帶著浮橋上不及躲避的人都被這一炮轟的支離破碎。
「轟!轟!……」城頭的火炮再次不斷炸響,那已經延伸了有近兩丈的浮橋完全被毀了,而那些在護城河邊的金國騎兵也受到了火炮的攻擊,出現了不少的傷亡。
多爾袞看著城頭火炮的不斷轟鳴,臉色有些凝重了起來︰「看來這寧遠雖然城池比錦州要小,但其火炮的密集度卻遠大于錦州啊。傳令下去,暫且退兵,明日再戰。」
原來今天金軍的一整套的進攻都只是試探性的,為的就是查出這寧遠城的防御情況。尤其是那經常給予金人以極大傷亡的火炮,更是金人醉鄉看清楚的。經過這一輪的試探進攻,多爾袞已看出了一些情報,也終于明白當日努爾哈赤為什麼會在這里折戟沉沙了。
金人退了,而這個時候城上的明軍中卻起了一些矛盾,那是剛剛听到炮聲的滿桂急急趕到了這邊。一見了祖大壽,他就急道︰「祖將軍,你也太性急了,建奴很明顯是在試探我們的虛實,你怎麼就把這邊的火炮都用了起來呢?」
雖然也察覺到了這一點,可在滿桂面前祖大壽卻不想認錯,他不以為然地道︰「建奴來勢洶洶,又且擺出了立刻攻城的架勢,我自然只有先毀去他們的企圖了。何況即便他們知道了我城頭火炮的位置又如何,難道他們還能派人來將它們毀去不成?」
「你……」這下滿桂也怒了,「就是因為你的一時大意,很有可能使得建奴接下來做出有針對性的攻擊,若是真出了什麼事,難道就由你來負責嗎?」
「我負責就我負責!哼,寧遠一直都是我在守的,難道還怕他們有什麼手段不成!」祖大壽冷哼了一聲︰「滿桂將軍你還是先顧好自己那邊,說不定建奴見攻我這邊不成,會改變攻擊方向,到時候你可就沒處推卸責任了!」
兩人正爭論的時候,一名軍士突然奔上了城來,大聲稟報道︰「兩位大人,朝廷所派的大人已經在城後的碼頭靠岸了。」
這個時候,一身輕裝的唐楓在解惑和張泰等心月復的陪同下從船上走下,看著熟悉的城池,他的心里也不無噓唏,沒想到幾年之後,自己再一次來到了寧遠,再一次將于這里與那些來犯的敵人戰上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