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才走出了甜水井胡同,伸手想要招一輛大車前往孫府,卻見一架錦緞裝飾的黑烏車行到近前。吳琣與韓敬儒相互對視一眼,誰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車前有位年青的小廝卻是見過韓敬儒,走上前對韓敬儒施了一禮︰「韓相公,我是孫府的馬夫旺羅,三少女乃女乃說今日相見的地點改在齊化門內的無香茶苑,特意讓小的來接二位。」
韓敬儒听了,眉頭微微一皺,看了一眼那架寬大的馬車,點頭回禮︰「那先謝過小哥,三小姐,請上車吧!」
吳琣大大咧咧的什麼都沒想,抬腿就上了車,回頭卻見韓敬儒並未跟上來,便掀簾問道︰「你呢?不上來呀?」
韓敬儒一笑︰「三小姐說笑了,男女有別,在下還是在後面跟隨可了。」說完,自顧自又攔了一架車,抬腿上了車。
吳琣不屑的一撇嘴,放下車簾坐好︰單請一架車,還要白花一份錢,一男一女坐在車里又不會發生什麼事,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騙騙自己而已,繁文縟節。
一路行到無香茶苑,才下了馬車,吳琣只剩下感嘆了!
其實,那天在吳宅里才剛醒來時,看到吳府的雕梁畫棟以及家具陳設,吳琣已經算是大體見識過古人的奢華了。今天,隨韓敬儒到了茶苑,她才知道暴發戶與世家子的區別!
這茶苑只怕是京城有名的文雅之地,座落在一條街市的中央。街兩邊皆是紅綠璨爛的招牌,只有它一間是用全原木打造的門頭,大大的牌匾高懸在二樓,雕刻出二個篆字︰無香。兩邊飛起三重六道高挑的瘦長飛檐,每個檐角垂下一串鈴鐺。吳琣看了一眼,並未在意。正在這時,一陣秋風襲來,幾串鈴鐺「叮當」作響,金帛之聲如珠玉相踫,悅耳又清靈。聲音引得吳琣又抬頭看去,心里詫異︰這鈴是用什麼做的?
韓敬儒貼近她身邊輕聲解釋︰「那鈴是用純金打造,鈴墜子是上好的白玉。」看吳琣一雙睜成錢眼兒的眼楮,他扯了下她的衣袖,輕聲道︰「你姐姐離家已有七載,我路上教你的話,你可記住了?」在來時的路上,韓敬儒讓吳琣一會兒見到姐姐就盡力的哭,淚眼婆娑的苦苦哀求,請大姐務必要收留她回府,並借出二百兩銀子,去贖回好不容易談妥的鋪面與地。他知道,吳大姐古道熱腸,最受不得別人哭,更何況這還是欠了一個大人情的親妹子。
吳琣一拍胸脯︰「安啦!我可是演技派的,眼淚那是說來就來!」
兩人最後一次串好台詞,一前一後的進到茶館之中。韓敬儒走在前面,吳琣雙手交疊于月復前,挺直腰背,端莊的跟著他,向茶館內走去。
二人穿行于原木的門廊內,在門廊內的黑暗里,淡淡的木香在吳琣鼻端游離,好像穿行在時空中。「也許,穿過眼前不遠處那道明亮之門,我就回到現代了?」吳琣突然有些期待,走快了地步,只覺得眼前一亮,霍然開朗,穿過門廊後竟又進到一片露天的院子,而且在這深秋時節綠意盎然。
深秋的寒意竟然沒有進到這院子里,高處是金桂、黃槐樹暗吐微香。四面圍合的牆面上爬滿深紅的地錦,被風吹拂過,響起輕脆的沙沙聲。院子四周,是才吐蕊的蜀葵、文心蘭和龍爪菊,一片花團錦簇。圍著四周樓下,是一圈流動的清泉,嘩嘩輕響,透著絲絲涼意,仿佛到了山間一般。腳踩的地面,是用三尺長的條形青石板圍繞著鋪設,最終鋪成的卻是一個錢眼形的圖案,平整干淨。
吳琣記得以前上網時看過,這種布局叫「財水相繞」,保證老板的錢財絕不外流。只是,人家這也是院子,自己那個暫居地也是院子,簡直是雲泥之別。
「客官您好,我是無香苑的跑堂,您叫我小月就可以了,請問您有預定嗎?」不跳字。有個甜美的時間響起在正前方,吳琣急忙抬頭去看,卻是位長相甜美的小姑娘,站在財水流之上的一架小橋橋頭。看年紀不過十三、四歲,一張圓臉粉紅女敕白,一頭長發梳成二只圓髻,用長長的粉紅絲帶系牢。此時,她的一雙眼楮笑成月牙狀,笑模笑樣的看著吳琣和韓敬儒。
韓敬儒連忙施了一禮輕聲答道︰「不知孫家的三少女乃女乃是否已到了,如果到了,煩請姑娘代為引路。」
小月听了馬上笑著一點頭︰「哦,您是韓相公和吳三小姐嗎?孫家三少女乃女乃一早就來交待好的,她正和我家老板娘下棋呢,你們隨我來吧!」說著,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轉身帶著他們進到正門,沿一道木梯向樓上走去。
走在茶苑里,吳琣只覺得眼楮已經不太夠使了。
苑內樓體的結構都為原木質,沒有刷漆的原色,散發著淡淡的藥香,竟然都是上好的綠檀。每道過廊處都隨風飄動著淡綠色的輕紗,飄渺間如夢似幻。略有陰暗的轉角處,燃著紅色的燭光,將一切都攏在玫瑰色的粉紅中。廊下、樓梯角都設有寬大的羅漢榻,堆滿了深色松軟的枕墊,讓你覺得無論走到哪里,只要累了,就能躺到一處舒服所在倒頭就睡。苑內所有的家具擺設,俱都是與牆圍同色的綠檀,不著漆,只在堅硬的木面上放著松軟的錦緞靠墊,看著就有讓人想陷進去的期望。
一片輕淡之色中,透露出來的才是財富的積澱,吳琣暗自欽佩︰娘呀,這得多有錢才行呀!等咱有了錢,也要做個這樣有品味的生意人。
這樣走走看看,他們被小月帶到二樓一間雅間前,小月輕輕敲了敲門,待里面傳來請進的聲音她才推開門,恭敬的道︰「三少女乃女乃,您約的客人來了。」
里面有女子的聲音,柔柔道︰「快請進來!」
小月略一側身,讓韓敬儒和吳琣走進雅間。
雅間里飄著淡淡的蘭花香,正是擺在東側花幾上的二盆文心蘭所散發,牆面上掛著四幅成一套的四季花河。雅間朝南,上午眩目的日光透過上好的高麗紙被暈染成溫暖的姜黃色,充滿屋中。屋子的正中央放了一張四人的三彎腿插牙高束腰八仙桌,桌上擺著一套甜白瓷細瓷茶具。臨窗擺了一張瓖螺甸的寬大羅漢榻,榻上放了一張小炕桌,桌上黑白分明擺著一桌棋,剛才正有二名婦人依窗對弈。
其中一個美貌婦人二十來歲,一雙與吳琣有幾分相似的眉眼正歡喜的看著她,看那樣子,就是吳琣的大姐——吳珠。一見她進來,吳珠連忙伸手向她,笑道︰「好妹妹,快來,讓姐姐好好看看。」
吳琣輕聲應了一下,不自覺得向韓敬儒看了一眼才向她走去。她人走向吳珠,眼光卻是在打量更感興趣那位女子——小月口中提到過的老板娘。看那年齡也就二十初出,卻穿了一身玄青色長袍,袍子做的寬寬大大,連腰帶都不設,將她那一具苗條身姿罩在里面。而這一身深衣之上,不設任何金玉裝飾,只在領口別了一只綠色貓眼領扣。一張瘦削的瓜子臉,不施任何粉黛,卻也純白如雪。最為顯眼的就是臉上一雙如遠山般的秀眉,濃黑深黛,以及眉下一雙眼稍上吊的長眼,讓人過目不忘。一頭長發隨意的挽起在腦後,只在側面插了一只碧綠如洗的發釵。最為靈動的,是她耳上各綴了一顆碧綠的珠子,晶瑩剔透,隨她的一舉一動輕輕搖曳。垂在耳畔的二顆綠珠,襯得她的一雙黑眸竟如古井般幽深,望見眼楮的一瞬間,吳琣誤以為她的眼楮也是綠色的。
見小月帶著他們走進來,那位黑衣女子輕柔的起身,對吳珠輕施一禮告退,又轉身對韓敬儒道︰「二位,請坐。」聲音輕冷無比,臉上亦不帶半分表情。施過禮後,她便轉身向外退去,經過吳琣身邊時,似突然感覺到什麼一般猛的煞了腳步,抽了口冷氣,側頭皺眉從上到下掃視了一遍吳琣。
寒冷的眼光伴隨著強大的壓迫感如山一般瞬間將吳琣壓住,讓她有一種被野獸盯住的顫栗。在老板娘的眼光中,吳琣覺得身子如同被她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動不能動,由著她從里到外的看了個通透。這種感覺很讓人難受,可偏偏吳琣張著嘴說不出話,加呼吸都有些不暢,腦子里是「轟轟」的鳴叫震得她天旋地轉的眩暈加全身打顫!
還好,就在她快暈倒之前,老板娘緩緩的收回眼光,臉色凝重的緩步走下樓去。
「這是什麼人呀?」吳琣盯著她一路消失在樓梯口,輕聲喃喃。
看吳琣一直沒有把目光自那位老板娘的身上收回,吳珠不由得輕笑道︰「無香姐姐你不記得了嗎?」不跳字。
吳琣听她嬌笑,急忙收回心神,微笑著看著她點了點頭。心想︰無香茶苑,老板娘不叫無香才怪!
吳珠起身走到八仙桌前,招呼他二人坐下,含笑的倒上二杯香茗道︰「來,來,小妹。你我這一別,也有三四年了,你可想我?」
香茗倒入杯中,清澈見底,散發著一股清香。
吳琣急忙點點頭︰「是,是,姐,你一點都沒變呀,還是那麼漂亮!」偉人說得好︰所有良好的人際關系,都是從廢話和謊話開始的。心里計較了一下,韓敬儒說她七年前嫁入孫家,可她現在又說三四年未見,看來之前這姐倆還有聯系,後來才漸漸不見了的,也不知,是為了什麼事。
可是,轉頭看來看去還少一個人,那個人是今早韓敬儒教她開口的必要關鍵,不在的話,可怎麼開始呢?
想到這里,吳琣不解的看向韓敬儒,卻見他緩緩輕輕微微的搖了搖頭,立時明白,是讓自己先不要這麼快就說出來。
吳琣只好又把話吞了回去,微笑堆滿面的看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