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台上一群大花臉,圍著二個小花臉,似乎正在搶著什麼東西,打得不可開交。大花臉是唱戲畫的,可那二個小花臉卻是摔了一臉泥,再哭得鼻涕眼淚甩一臉,隨便拿手一抹。其中一個小花臉似乎是個女孩子,穿一身滾得泥貓一樣的粉色錦衣,手里拉扯一把演戲用的大刀,哭天喊地的一定搶過來。一旁有二個老媽子一樣的人,拍著大腿叫「小祖宗」,指使著二個小丫環去勸架,這麼多的人就是沒把小丫頭拉開。看那一身穿著,和在後跟著一堆奴僕的氣派,搶刀的小丫頭只怕是這家的小小姐了。
再一看另一個搶刀的,吳琣只覺得魂飛天外,正是李言聞家的珍哥兒。一身素面棉襖棉褲也已是髒得不得了。一只腳上的棉窩也不知去向,露了個腳趾的的襪套早就失了白素布的本色。那只腳還踩在搶刀的小丫頭的臉上,一付擺手誓死都要搶到的勁兒
吳琣「啊」的輕呼一聲,提裙子就要沖上去,卻被身邊的謝瑞麟一攔,輕聲問道︰「你認識這個野小子?」
吳琣拍落他要攔的手,嗔怪的道︰「當然,那是我的……鄰居」珍哥兒的身份可不是一言一語能解釋清楚的,只好先隨口說是一起住的鄰居。
謝瑞麟卻冷冷的道︰「你一會兒將以謝家孫媳婦面對賓客,你現在沖上去,抱了一個不明身份的孩子,你讓我謝家的臉面放在何處。」
吳琣一怔,再听四下里站出來看熱鬧的人,果然已開始議論紛紛,不知與小小姐糾纏在一起的野小子是誰,怎麼謝家的下人這麼不知好歹的放野小子進來?弄得吳琣也覺得再站出去,必然會給接下來的見面引發不必要的麻煩,可台上二個小孩子打得難分難舍,她又不知要如何去做。
「胡鬧還不快點把二個孩子扯開難道你們要等到他傷到人嗎?」。正在這時,有個老太太聲如洪鐘的吼了出來,也才把一眾看熱鬧的小廝驚醒,三三兩兩的就從台下竄了上去,更有二個身手矯健的,沖到珍哥兒身邊,甩手就是兩個耳光打在珍哥兒小臉上。只這兩記耳光,就把珍哥兒抽得轉了兩個圈,懵懵的沒明白怎麼回事,一坐倒在戲台上。哭都忘了。
一邊還在搶刀的小丫頭也沒見過這個陣式,抱著才到了手的大刀,只愣了一下,立馬「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跟邊上的老媽子終于得到個空隙,上前一把起小丫頭,小聲的安慰著。
吳琣被那兩個耳光嚇了一跳,一時沒反應過來,再看還有小廝要沖上去再打珍哥兒,她嚇得就要大叫,身子不受控制的沖了出去。小孩子原本不懂事,在一起好一會兒壞一會兒的,也是正常的事。這麼多大人沖上來,珍哥兒一個三歲多的小孩子得嚇成什麼樣子?更何況,剛才那兩個嘴巴抽得沒輕沒重,听那個聲音,也不知珍哥兒的耳膜會不會受傷。吳琣關切心急,早就不去理會身後謝瑞麟的阻攔,沖上台去一把把珍哥兒護在身下。
一群家奴沒見過她,扎著手凶神惡煞的看著她,也不知要如何去做。
吳琣看著這群人,就想大叫讓他們退下。
還沒喊出之際,就听台下有人叫了一聲「住手」,接著藍袍翻飛,韓敬儒和琀哥兒都跑到了台上。吳琣抱著珍哥兒看到韓敬儒就像看到親人一樣,叫了一聲「韓大哥」跳起來把珍哥兒送到他懷里。
韓敬儒見到她也是一喜,接過珍哥兒,看他兩頰早已腫起老高,不由得有些心疼。
吳琣看到那兩團紅腫,心里的怒火直沖上來,韓敬儒又在她身邊,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站直了身子對台上一群行凶的家奴嚷道︰「你們太過份了,小孩子打架而已,你拉開他不就得了,用得著下這麼狠的手嗎?沒有分寸,不知進退」
抱著抽抽噎噎不再大哭的小丫頭的一名老媽子嫌惡的瞟了一眼,看她衣著樸素,冷哼一聲道︰「也不知是哪里跑來的野丫頭,跟這瘋小子倒像是一家子。你們傻站著干嘛,還不快點給轟了出去?這是哪家的,主子怎麼不出來?」
吳琣反眼瞪向她,還沒說話,那群家奴就已經蜂擁而上了。
「住手」
就在吳琣縮成一團蹲在台上不知如何應付之際,台下終于響起一個清冷的聲音,喝住了就要圍上來的家奴。吳琣轉頭看過去,謝瑞麟正一步步,穩健的走上台來。一身寶藍色的袍在陽光下閃閃生輝,隨他的步伐袍角翻飛,一張臉龐稜角分明,瓊鼻深頰,如仙人下凡翩翩上得台上。
看著謝瑞麟略帶責怪的眼神,吳琣心里打鼓,知道自己這次又是太沖動了。她轉頭看了看站在一邊,抱著珍哥兒的韓敬儒,心情略有些局促,她當著謝家請來的賓客抱了一個不知名的孩子,遞到一個陌生的男人懷里,若是一會兒再介紹給眾人,她是謝家的媳婦,這事傳出去不定會被添油加醋到什麼程度。
謝瑞麟一臉寒冰,對抱著小丫頭的老媽子沉聲怪道︰「你一向只看顧初雪小姐,怎麼不認識這位小少爺嗎?」。老媽子被吼得低頭認錯。謝瑞麟又威嚴的掃視了一遍四周不知所以的家奴,大聲斥責著他們怎麼能對一個小孩子如此凶狠。呵斥了這些家奴,謝瑞麟緩步走到韓敬儒身邊,伸手接過他懷里的那個孩子,嘴角掛著笑伸手模了模珍哥兒的頭,對韓敬儒歉意的道︰「下人不懂事,多有得罪,韓兄莫怪啊」他剛才听吳琣喊了一聲「韓大哥」,此時便順水推舟的說了出來,立時又回頭喊了一聲︰「怎麼回事,還傻站在這兒韓公子是我的今天請來的貴客,還不快點向韓公子道歉,帶小公子下去看看有沒有傷到哪里?」
他這一大喝,四周的家奴立時都換了一張嘴臉,諂媚的上前接過珍哥兒。還有幾個去領琀哥兒,說要帶他去玩。
韓敬儒有些不自在,張口才想說話,謝瑞麟卻呵呵一笑,撫上他的肩道︰「韓兄,咱倆剛才把酒談詩,談到一半你說要出來找孩子,如今找到了,你就放心吧下人剛才是有點沒輕沒重,我馬上就傳郎中來,韓兄莫要憂心。一會兒,多罪兄弟二杯酒,給你賠罪就是了。」韓敬儒雖也是一身藍袍,長衫卻是最低等的粗布制成,袍角袖口已洗得發白。頭上只用一支竹簪簪發,外面罩了一頂書生帽。與謝瑞麟一身錦衣站在一處,有如雲泥之別。
韓敬儒施了一禮,表示先下台去看看孩子可有什麼傷害,便先走下台去。
院里眾人看到此時都舒了口氣,原來這孩子是這位書生的。不知哪位多嘴的大嬸卻笑道︰「謝二公子,這位相公是你的朋友,那位姑娘又是誰呀」
院里眾人的眼光,又齊唰唰的盯向吳琣。
謝瑞麟一笑,走上前伸手到吳琣的身前,朗聲對大家道︰「這位,就是吳家三小姐,也就是剛才母親向各位長輩提到的,我的未婚妻。」
這一句話,如在人群中投了一記重磅炸彈,一時間議論之聲四起。
「原來是她呀?長得還真是體面,不過身子太單薄了。」
「喲,原來傳聞他們二家解除婚約的事是假的呀我就說嘛,謝家怎麼可能是那麼小氣的人呀」
「都說是未婚妻了,怎麼還穿得這麼破爛呀那個樣子,分明就是廚娘的打扮呀」
吳琣從未受過麼多人的注目禮,緊張的扯了扯有點發皺的前襟,眼光閃躲的掃過戲台下的人群。一片戲謔的眼光中,她突然覺得有一道如火的注視。轉頭過去,卻發現韓敬儒張大了眼楮,一臉的不敢相信,直定定的看著她。
吳琣心里叫了聲「不好。」這件事還沒來得及跟韓敬儒商量,原本只是物物交換的交易而已,韓敬儒不會認為自己真的是想嫁入謝家吧想到這里,她急切的又看了一眼韓敬儒,卻見他低頭一笑,那笑帶著自嘲,帶著失落,帶一份……淒苦。笑過之後,拉著一步一回頭的琀哥兒擠開人群,向角落走去。那個深藍的背影,看得吳琣心里一痛,好像被狠戳了一下似的。
她剛想追上去跟韓敬儒說清這一些,卻覺得臂上緊,被謝瑞麟一把拉住。
「各位,湮銳一向害羞,今日也不過是過府為祖母做一頓飯而已,又在廚房怕污損了衣服,她便沒有換一身體面的衣服。」謝瑞麟自然的用手輕攬吳琣的手臂,向著眾人侃侃而談,「原本也不想這麼招搖出來的,只不過才與初雪玩過幾天,不想,她一听初雪跟人家打了起來,就這麼不管不顧的沖了上來,還請各位長輩見諒」幾句話,說明了吳琣還只是人家的準孫媳婦,就甘願洗手羹湯的做飯,這是多麼孝順的孩子。同時,她也並非外界傳聞那樣驕奢。下廚穿下廚的衣物,陪小姑玩也盡心盡力,關懷備至。
只這幾句話,之前對謝家和吳琣的流言,全部不攻自破。
吳琣拘謹的對著台下點點頭,人群里已看不到韓敬儒的身影,吳琣若有所失的嘆了口氣。
「湮銳,替我調養了身子,我還沒來得及說謝謝呢」人群里,那個聲如洪鐘的老太太又發話了。吳琣抬眼看去,只見正屋門前站著一名老太太,滿頭如雪的長發,系成墜馬髻插滿珠翠。身上穿了一件團菊錦緞的長袍,外面罩了一件銀鼠灰色的馬甲。神態慈愛,對著吳琣點了點頭,招手讓她進來,便自己先轉身進到屋里。
吳琣一愣,身邊的謝瑞麟拉了她一下,輕聲道︰「女乃女乃叫咱們呢」
周圍的賓客見沒有熱鬧可看,紛紛轉回屋里吃喝。
吳琣卻是忐忑的隨謝瑞麟進到屋里,她心里卻突然狠是疑惑︰這老太太看著可是一點事都沒有?怎麼會說已經很虛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