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瑞麟又在客房外站了片刻,才讓跟在身後的書童松香先去里面傳個話。
松香小跑著進到客房里,過不多會兒,謝瑞麟只見客房的門一開,韓敬儒探頭出來。遙遙的看到他,對他微笑著一抱拳,請他進來。謝瑞麟也是一笑,回了禮才踱步進到屋中。
兩個讀書人見了面,免不了的又是一陣寒喧的費話。韓敬儒心里暗想︰幸虧吳琣不在屋內,不然又要抱怨這樣的客套話實在可以免了。想到吳琣定然會一臉不耐和厭惡,韓敬儒不由得一笑,笑過之後,心里卻是悚然一驚,什麼時候自己竟然能體會出吳琣怎麼想了?又急忙扳了臉,正色與謝瑞麟相對。
他的臉色變化盡數落在謝瑞麟眼中,卻是不動聲色的謝道︰「對韓兄早有耳聞,只是前幾次到酒樓時,剛好韓兄不在,所以一直未能謀面。今日得見,實屬三生有幸。」
韓敬儒心里冷笑,若是之前以他只是個學徒賬房的身份,謝公子又怎麼可能到酒樓上屈尊相顧?臉上卻還是掛了客氣的笑,回禮稱贊謝瑞麟仕途一片光明,日後還需謝瑞麟的提攜。
謝瑞麟原本就在心里把他看成窮酸書生,听了這話不以為意隨意應了,就轉入了正題︰「我也知韓兄還要備考明年的春闈,琀哥兒留在你身邊只怕你會分心。再者,這孩子已到進學的年紀,我與父親母親商量過,覺得留在謝府可能更利于琀哥兒的進學。所以,我這次前來是來接琀哥兒,並向韓兄道個謝。」
兩人說到這里,都轉過頭去看與松香玩在里間的琀哥兒。
剛才與吳琣交談時,也曾提到琀哥兒的將來。吳琣卻是安排將匣中的首飾變賣部分,在外面給琀哥兒請個先生,還是不要與謝府有太多糾葛。韓敬儒當時不解,吳琣指著約法三章解釋,這樣省得到時謝府拿琀哥兒當人質或用物質上的東西瓦解琀哥兒。再者,韓敬儒接下來的首要任務是把鼓樓的店面收回,按吳琣的意思裝修出來。活若是干起來,肯定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琀哥兒人也不算太小,跑來跑去的傳個話還能節省兩人的時間。
因為這個問題兩人曾商量過,韓敬儒听到他的建議便先笑著謝過,接著道︰「琀哥兒之前在酒樓時就曾跟過一位先生,現在那位先生剛好在甜水井胡山附近,若是貿然換了先生會影響小孩子的心性,一時適應不了反倒耽誤了學業。不如,干脆就在府外學習。若是哪天吳小姐想見了,傳個話自然就能來相見。」
吃了個軟丁子,謝瑞麟心中微微不悅,可看韓敬儒一臉笑意,又不方便發作。剛好內屋珍哥兒醒了,跟兩個小哥哥玩得高興,咯咯直笑。
謝瑞麟看了看,又對韓敬儒道︰「話是這樣說沒錯,可府里的先生我準備特聘京城有名的那位孫先生,那可是京城有名的進士世家,一家出了父子雙進士,家學可見一斑。吳老爺之前給琀哥兒不過是請了個啟蒙先生,如今琀哥兒啟蒙已經完成,接下來的先生教導尤為重要,相信孫先生不會誤人子弟。」
話里的高調顯而異見,把韓敬儒所說的那位先生貶得一文不值。
韓敬儒卻是一笑,淡然的道︰「我想謝兄一直在朝忙于公事,對于吳家的事知之不詳吧?」
謝瑞麟听了臉上一凜。
「對于學子的教誨,最為講究的就是因材施教,學以治用。琀哥兒的先生雖非進士,但卻很對琀哥兒的脾性,話不多說卻可以讓琀哥兒對學習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更多的知道都是琀哥兒主動學習的。這樣的先生,才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呢更何況,如今這世道,欺世盜名者多如牛毛,與其再找個陌生的先生冒險,不如就讓已經教熟的先生繼續教育。」
這一段話下來,謝瑞麟臉上明顯失了耐性,冷冷的道︰「你我在這里多說無益,我覺得大可讓琀哥兒自己做個決定,你覺得呢?」
韓敬儒一聳肩,做個悉听尊便的表情。
謝瑞麟轉身對屋內正在玩耍的琀哥兒叫了一聲,請他出來說話。琀哥兒正與松香玩得起勁,听到謝瑞麟叫他,轉頭看了一眼。原本他與謝瑞麟之前就認識,但因為每次見面謝瑞麟都冷著一張臉,琀哥兒總是莫名的有些怕他。此時听到叫他,有些不情願,磨蹭了半天,才被松香半推著自屋里出來。
心有不願,琀哥兒卻是個懂事的孩子,禮數上還是很到位的。對謝瑞麟施了禮,才請教叫他來做什麼。
謝瑞麟對他和顏悅色的道︰「琀哥兒,你姐姐會留在府上,不如你也留下吧平日里,會有松香陪你讀書,喜歡吃什麼松香都可以幫你去傳,喜歡玩什麼松香也能陪著你在園子里玩。怎麼樣?」
琀哥兒轉頭看了一眼一旁的松香,兩人都是會心一笑。
謝瑞麟一看那笑容,心里不由得一松,小孩子還是最容易的被物質打敗的。
不料,笑過之後,琀哥兒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嗯……很感謝麟哥哥留我,可是……我還是想住在自己家里,我姐姐有你照顧,我也就放心了。而且,我還要幫著韓大哥把我家的酒樓經營起來,我沒有太多時間玩的。松香……若是悶了,可以去甜水井胡同找我。」
一席話,說得像個小大人一般,卻是一口回絕了謝瑞麟。
謝瑞麟不加掩示的皺了皺眉,又接口道︰「你留在府里,我也可以輔導你的學業,日後金榜題名也可以告慰你的老父呀?」
說到這里,琀哥兒凝神低頭想了想。他爹從未讓他接觸過酒樓的事,一來是覺得他還小,二來也是希望兒子能跳出商戶,走上仕途。如果按謝瑞麟所說,留在府上也許可以按老爹最初的期待行事。
琀哥兒久久未給出答案,這過程等得謝瑞麟已經有些不耐煩,可他還是極有涵養的沒有開腔,只在屋里踱了幾步。
又過了一會兒,琀哥兒抬頭展顏對謝瑞麟一笑,道︰「麟哥哥,我以前小,只知道按爹說的去做,從未想過自己真正想要做的是什麼。可是這一次,我看到姐姐遇到這麼大困難都沒有把我丟下,反而是一路看護著我,想著法奪回家產、救爹爹。如今大哥為了救我爹不知去向,姐姐與韓大哥一直商量著如何讓我家東山再起,而我現在是這家唯一的男人,我怎麼能貪圖安逸留在你的家里?如果我家沒有出事,我可能會按爹安排的認真讀書,爭取像麟哥哥這樣考取功名。可是如今……我只希望我姐與麟哥哥能面年好合,而我就要擔起重整吳家酒樓的重擔了。我現在雖小,但我相信韓大哥會一直幫我。所以,我不能留下。」
這一席話,不光謝瑞麟听得目瞪口呆,連韓敬儒都有些不敢置信。
之前的琀哥兒就是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哥,雖然很懂禮數,卻是個油瓶子倒了都不會去扶的主兒。如今,只是隨著姐姐看到了數月的人間冷暖,竟能有如此見地,實屬不易。這一番話的深度,早已超過他這個年齡孩子應有的童真,帶著初涉世事的青澀,卻是感情真摯。
生活的磨礫雖然困苦,卻也能將人心底最閃亮的東西突顯,適當的風雨反而更利于小樹的伸根。眼前的吳琀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謝瑞麟張著嘴,看著眼前這個有著堅定目光的孩子,不知說什麼好。他張了幾張嘴,突然笑了,轉身對韓敬儒道︰「我沒想到,韓兄和湮銳能把這孩子教得這麼好,方才是懷義太過唐突了,還望韓兄見諒。」說著,心高氣傲的謝瑞麟竟然對著他們倆深施一禮。「若日後兩位有何難處,還請不要見外,謝某願在任何時候共襄點的大事。」施過禮之後,帶著松香離開了客房。
韓敬儒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轉頭略帶調侃的對琀哥兒道︰「你留在府上,衣食無憂,琀哥兒你可要想好哦」
琀哥兒卻不以為意的走到桌邊,倒了杯水,反對韓敬儒笑道︰「我若在府上,外面的事豈不是都落在你一個人身上?那你累了的時候,找誰去?」
韓敬儒伸手在他的小鼻梁上刮了一下,笑道︰「你不拖累我就是好事了」
琀哥兒一伸舌頭,對著韓敬儒擠眼笑道︰「我才不會拖累你有我在,你才有追到我姐的機會呀」
「你……你胡說什麼?」
琀哥兒鬼馬的一笑︰「方才我沒睡實,你和我姐說的話我都听到了。她只是在謝府做個掛名老婆,五年以後,就還是我姐。韓大哥,到時你不會介意這件事不娶我姐吧?」
韓敬儒無奈的一笑,搖搖頭︰「你呀」
琀哥兒卻抱著他的脖子,撒嬌的搖他的肩︰「韓大哥,我覺得我姐好有本事,她哪里肯留在謝家只做個少女乃女乃?我相信,姐姐一定能把爹救回來,把大哥找回來,把酒樓重新經營起來你一定要幫我們」
韓敬儒被他的朝氣感染,笑道︰「好,我一定幫。」
另一邊,廚房里,吳琣從剛才就一直在打噴嚏。終于,在又一次連著打了三個大噴嚏後,吳琣惱火的道︰「這一下午,肯定有在背後念叨我哼,別讓我知道。」
松香跟在謝瑞麟身後,不解的問︰「公子,琀公子不進來住嗎?」。
謝瑞麟臉色在傍晚的昏暗里,如玉般發著微光,他面上一笑道︰「人家可是人小鬼大,抱負遠大呢松香,你可要好好反省一下了,你還在一天到晚的光顧了玩,小心一輩子當書童啦」
松香不情願的嘀咕道︰「當書童怎麼了?書童也是份很有前途的職業嘛再說,能給公子一輩子磨墨鋪紙,才算松香的福份呢」
謝瑞麟好氣的一笑,念道︰「果然人各有志,隨你吧」
正在這時,管家跑過來,小聲又緊張兮兮的道︰「公子,有人來送賀禮。」
謝瑞麟不解的反問︰「送就送吧,你跑來跟我說什麼?按規矩下來,下次若是他們家有紅白之事也好回禮。」說著,伸手就要打發他走。
管家不肯,執意道︰「原是打算這樣,可是,大*女乃看了送禮之人,讓小的快來叫您。您還是快去吧」
謝瑞麟一听事態似乎有些嚴重,急忙不再說笑,快步跟著管家到了前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