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有個黑著臉,四肢抽搐的瀕死之人,喉嚨里發出「吼吼」的粗大喘息聲,明顯是痛苦異常。
快死人身邊蹲著商立濤,一臉凝重的盯著這個快死的人,用雙眼審視著死亡已將他吞噬到什麼程度。
谷大用坐在稍遠一點的椅子上以錦帕罩鼻,有些嫌惡的側著身子斜眼看地下的快死之人,似乎怕被死亡的瘟疫所感染。
「大人,要用解藥了。」商立濤站起身,自腰上摘下鑰匙,又接過谷大用才自腰上取下另一把鑰匙。拿著這兩把鑰匙他轉身走到谷大用這間屋子的內間,直奔貼牆處的一只三屜櫃,中間的那層掛著一把黃銅鎖。他打開鎖抽出屜箱,露出里面的一只錦盒,上面還有一把魚形的銅鎖,他再用谷大用的鑰匙再開,才最終露出里面一只紡錘形的瓷瓶。看著瓶子完好無損的樣子,商立濤松了口氣,吳老爺不可能拿得到這瓶解藥。他將瓷瓶拿到外間,用小指的指甲挑了一甲蓋放入茶杯,以水沖調好讓小太監灌地下將死之人滿口。隔了一會兒,那人臉色漸漸恢復,他才再次挑了兩甲蓋放入茶杯,再次灌下。
谷大用一直目不轉楮的看著,直到看那人喝了解藥,氣息回復順了,這才坐正。揮揮手,自有小太監把死囚又拉了下去。剩下他跟商立濤兩人,谷大用不爭的道︰「既然解藥都在,怎麼可能吳家老爺子就沒事了呢?」
商立濤陰惻惻的一笑道︰「他們不過是虛張聲勢。大人不必憂心,您不是收買了一家酒樓的老板嗎?我來交待兩句,三日後的大賽,我再讓吳家吃個啞口官司。只不過這次將是他們在眾目睽睽之下殺害朝廷高官,連帶著出錢讓吳琣參加大賽的那個姓謝的賤人,我都要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谷大用看著他一張四稜臉上寫滿了仇恨,突然打了個冷戰,這個人怎麼好像不能再為自己所用了呢?他揮了揮手,算是同意了他的說法,並招手讓傳一個人進來。那人進來與商立濤見了面,正是今天也同去參加茶會的鄒安英鄒東家,兩人商談著走出室外。
「難怪谷大人能這麼快收到消息,鄒老板好神勇呀」商立濤皮笑肉不笑的與鄒安英走在一處。
鄒安英同樣掛著應酬的笑,對商立濤拱手道︰「小的不才,只不過是谷大人的一條狗兒,听個喝兒,那里比得上商大仕子這麼急智多謀呢?還望您,也多提攜。」
「說不上提攜,大家不過都是圖個前程。只要鄒老板與我合作,這一次,咱們保管替大人完成大計,到時少不得你我的升官發財」商立濤奸詐的一笑,伸手拍了拍鄒安英的手背。「所以,三日後,小弟想運點東西上大賽,這二天還望鄒老板給想想渠道。」
鄒立英听了這話,全身一僵,連眼楮都直了。這事,能成嗎?若是真的死了人,一定會嚴查的。到時,你商立濤與這賽事全無關系,渠道也是鄒立英找的,想必運進去的事也要勞動他來完成,如此一來,死了人嚴查當然會查到他身上。那時,他就算指認是商立濤也晚了,再說,商立濤說了,死的會是個高官。那時,人家要不要往下查是不關他的事的,只管先把抓到人一刀「 嚓」了,再往下查他也是白挨這一刀呀他這樣一想,嘴里就開始結巴了︰「這……這成嗎?殺朝廷命官的事……可……可是要抄滿門的。不光我……我一個人,連我老丈竿子家都得捎帶上這事……這事還要容兄弟考慮……考慮」
商立濤多聰明的人呀,插上毛比猴兒都精,他一看鄒立英的樣子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一雙三角眼笑成一道縫︰「放心,這事就算成了也沒有人能查到是你老兄做的,我這人做事你沒看到嗎?這都死了兩個人了,沒有留下任何證據。兄弟,放心,等事成了,我自會跟大人說這里面你的功勞。」
「嘿,說什麼功勞?」鄒安英笑得更加猥瑣,嘴上也先支應下來,「我能跟著商大仕子學點東西也是好的,可不敢去貪功啦」
商立濤看他還是帶著怕,便安慰的一笑,點頭對他道︰「放心吧,鄒老板,不會讓你白忙活的。」
「那是,那是」鄒安英笑著連連點頭。
二人在屋外窄小的廊下虛假抱拳互贊,迎面走過一隊抱著洗浴物品要去伺候谷大用沐浴的小太監只好繞道而行,有兩三個抱的東西略多,小心的側身相讓,卻還是擦著他們的衣服而過,引得商立濤連連白眼瞪人。
谷大用身胖又愛出汗,所以非常注重個人衛生,尤愛洗澡,就算現在已是隆冬,卻也擋不住他至少二天一個澡的好習慣。一群小太監進到屋里,伺候著他更衣入浴,卻有一人不著痕跡的偷偷溜出了沐浴的屋子。
夜已深了,吳琣的屋里沒點燈,卻聚著全家人還有一個李先生。一家人幾雙眼楮都期盼的望著院外棗樹上掛著的那把八角紅燈。他們知道,如果謝瑞麟的設計成功了,下毒的人會因為相互的不信任而驗正解藥是否還在,這樣一直躲在暗處的睿琪就能得到機會下手,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晚上睿琪就會帶著解藥前來,一家人心情都有些忐忑,卻都憋著不問,眼楮只看著那盞紅燈。
熬了一會兒,窗外傳來梆鑼聲,三更天了。
琀哥兒有些擔心的看了一眼吳琣,卻見她一雙眼楮直勾勾的看著院外。吳文氏撫了撫他的頭發,想讓他先去睡。還沒開口,就只見紅燈前人影一閃,有人摘下紅燈。一家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紛紛屏住氣向窗外看去。吳琣最先看清,壓低了聲音歡笑了一聲︰「是他」立時迎了出去。吳文氏立時長舒一口氣,歡喜的對天合什雙手念了句「阿彌陀佛,謝天謝地。」念完之後,回身將屋里的床帳掀開,露出里面還在沉睡的吳老爺,歡喜的自語道︰「爹呀,你終于有救了。」
琀哥兒則是爬到桌上倒茶,一雙小手不住的擦眼淚,卻是喜極而泣。
倒底李先生如今也是御醫了,只有他最為鎮定,回身拿出針包一一展開,就等一會兒睿琪拿了解藥進來救人。
吳琣拉著睿琪進到屋里,只見他自懷里掏出一只保護得周全的瓷瓶,知道是解藥,急忙接了遞給李先生。
睿琪又道︰「我看他們今天給人試毒時說,用的是吳老爺三倍的量,那人立時就差點斷氣。後來用這藥分是二次灌下,第二次是第一次的一倍之多。」說著,他用手比劃了一下商立濤第一次挑出的份量。
李先生接過瓷瓶,先是用鼻子輕嗅了一下,恍然大悟的一點頭,他苦思許久的解藥到這會兒才算茅塞頓開。不過,也不用他再去配了,他便安睿琪所說連著配了兩次解藥,替吳老爺灌下。又用銀針刺了幾處大穴,以利于解藥快速行至全身。過了一盞茶之機,只听吳老爺的肚子里響亮的咕嚕一聲,睿琪叫道︰「快,毒要出來了。今天那人也是,噴出好多污物。」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只听得被下吳老爺身上「撲哧撲哧」數聲,屋里一股腥臭氣息。
吳琣沒伺候過病人,吳文氏一個媳婦不方便伺候,一時兩個女人有些麻爪兒的在床邊只轉圈。
李先生一笑,讓她二人先回避︰「醫者父母心,你們兩個女流還是不要看這樣的場面的好,我來吧」說著,讓琀哥兒送她們姑嫂二人去別的屋休息。李先生又對睿琪道︰「小哥兒你奔波一天了,也先請回休息吧」
睿琪一直跟在李東陽身邊,吃的用的都是好東西,平時除了李東陽使喚他,府中的其它人知道他與首輔的關系密切,都當他是公子哥待著,他又哪里吃過什麼苦。如今猛然一聞那股臭氣差點吐了,再听李先生如此說,他都沒來得及客氣兩句,便逃也似的跑出了那屋。還好琀哥兒送完了姐姐、嫂子,又滋溜的鑽了回來,還懂事的自廚房打了一盆熱水,對李先生道︰「李先生,您辛苦了。」眼看李先生要轟人,急忙道︰「為父驗便憂心原本就該是做子女做的,我姐姐一個女子不方便可我是這個家的男人,您大可讓我來做。您要是覺得我人小干不了什麼,就讓我打個下手,有個人支應一聲也是好的呀」
眼見他小人一個,卻如此懂事,李先生只好含笑點頭讓他留下。
二人連洗帶涮給吳老爺換上一身干淨新內衣,又將床上一應被褥重新換下,蓋好被子,再開窗放味換氣,重新點了一只香爐,投入幾段白香。連著折騰到四更已過快五更,二人才算忙活完。琀哥兒人小,也沒有熬過夜,坐在椅子上卻是眼皮發沉。
李先生扶他上到窗邊的榻上,讓他略合會兒眼,自己則抓了藥包去後廚熬了鍋清余毒的藥。天際發亮時,他手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回到屋里時,發現吳琣和吳文氏已經守在床邊了。吳文氏快步走過去,接過李先生手里的藥,謝道︰「李先生,我父親沒有什麼事了吧?這一夜,真是勞累您了,喂藥這事還是由我來吧您也快去歇歇,合會兒眼吧」
李先生遞過藥碗,卻是一笑,活動了活動肩脖笑道︰「啊,吳老爺子再休養兩天,應該就沒事了。至于我,還是不要睡了,今天剛好我輪值,一會兒還要到班房值守。我洗把臉去,一會兒就走了,珍哥兒這邊還要勞煩您帶帶。」
吳文氏又客氣了兩句,李先生這才去後院洗梳。
吳琣卻是一直都沒有說話,她望著床上那個五十開外面容憔悴的老者,心里卻是另一番滋味。那天,听到李先生傳回吳老爺的話,她很是感動。可是如今,父親救回來了她卻沒有預期的開心。畢竟,這不是她的真正父親,以後要她如何做小女兒姿態守在他膝下呢?演戲,她演喜劇和無厘頭還行,可是眼前這可是親情大戲,前世她就沒怎麼享受過家庭溫暖,她不專業呀
琀哥兒卻是爬到吳老爺的床上,滿心期盼的看著父親,只等他盯眼。
看著琀哥兒期待的眼神,以及吳文氏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吳琣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安。如果,自己算計的一切都如期進行了,原本的家財被奪回來也不過是時間問題,可那時奪回來的田產、店鋪、家財只怕都要重新落入吳老爺的手里。以這個時候的傳統,這些東西只怕都是要寫到兒子名下的,那麼那時她怎麼辦?不會演人家的小女兒,若那時她再想將財務寫在自己名下,只怕也沒有那麼容易了。
想到這里,她有些煩躁。
「小姑,你是不是累了?」吳文氏看到她臉色不佳,卻並不知道她已經想到那麼遠的事上了,便開口勸她,「爹應該是沒有什麼事了,這里有我就行了,你還要辦大事,你先去歇著吧」
「是,我上午還要去采購些東西,那這里就有勞嫂子了。」吳琣躬身謝過,退出屋來。
她不能再在這個屋里待著了,只要吳琣看到嫂子溫柔的臉,心里就更煩了。她知道自己這樣想是不對的,不管怎麼說,自己穿越而來佔用了人家女兒的身體就應該替她行使女兒的義務。可是,無論她怎麼讓自己靜下心來,都不能不去想接下來計劃好的一步,那就是把大哥救回來。可救回來的話,這一對夫婦作為長子嫡親會將她費盡心機奪回來的家產繼承名下,以他們之前拿了二百兩銀子就能拋弟棄妹私逃這樣的人品來說,這些家財到了他們的口袋怎麼可能有個出的時候?那自己在這兒白忙活一場,圖個什麼呢?吳琣嘆了口氣,拍拍頭讓自己先不要去想那些,還是先專心下來應付好三日後的初賽,可無論她怎麼提醒自己,那個念頭總是會自己蹦出來在腦袋里轉悠,吳琣只好認命的先去西廂嫂子的屋里歇一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