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爹听了略一沉吟,低聲應了一句,請趙掌櫃樓上等候。大哥應了離去支應,吳老爺撐了一下木凳,想站起來會客。他略胖的身子隨著胳膊歪了一下,努力了一下竟沒有站起來,腿上吃不住力的又坐回椅上。吳琣急忙走上前一步,伸手攙在他的腋上,助力才使吳老爹站起來。吳老爹站起來,一條右腿僵直著在地上蹭了一下,再調整一下重心,活動一下右腿才算邁開了步。
吳老爹回身拉住吳琣,道︰「你隨我去,這位趙叔叔與咱家也算有些淵源,好久不走動了,你大哥嘴笨,你替他。」
吳琣微笑著點了點頭,攙著吳老爹向樓上走去。
吳老爹的腿因為以前當廚子,一直就不太好,按現在病名叫︰靜脈曲張。這次,自詔獄回來一條右腿就更不靈便了,特別是右腿的膝蓋,打彎上樓都很費勁。吳琣跟在他身邊,感受著他每走一步,身體的重量就在壓一下在手上,帶著溫暖的體溫。吳琣心底泛起的心酸與擔憂,她強壓了下去,那一世界的父親自然還有一個乖巧的,拿清華全額獎學金的女兒去照料。在這里,她要用盡自己的全部心力,保護好這個家,屬于她的家。
才走到一半,吳琣注意的空氣中有一股股腥咸的味道,這股味道她無比熟悉,只是在這個時代,她以為永遠不可能在京城聞到。想到那東西,她的心里有些雀躍,期待的抬頭看向樓上。這一抬頭,正撞上一張四方大臉,就是致美樓的大掌櫃——趙梓鑫。
與比賽時看到的冷峻硬朗不同,此時的趙梓鑫眉眼中帶著對吳老爹的熟稔,高壯的身子俯在二樓橫攔在樓梯口的欄桿上,對正在上樓的吳老爹笑道︰「老哥哥,你看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說著,還揮手向上比劃了一下。
吳老爹費力的扯著樓梯扶手,在吳琣的幫助下向樓上走去,他臉上沒有趙掌櫃的興奮,反倒帶著些不屑與淡然。開口淡淡的道︰「你能帶什麼好東西,這一股股腥臭味,憑白的把我們家酒樓燻臭羅」
原來他們倆認識。吳琣心下微微一笑,她看得出,老爹的這股淡然實質上是裝出來的,從他有些急迫要上樓的樣子來看,其實他也想快點看看趙掌櫃拿了什麼好東西來。不過,這也讓她明白了為何這次趙掌櫃會幫他們。
好不容易上得樓來,趙掌櫃下了幾級台階,與吳琣合力將吳老爹攙上樓來,又扶他好好的坐在椅上,這才松了口氣。
吳老爹喘著粗氣,拍了拍一條腿,笑道︰「唉,老啦,這腿真是越來越不中用。」
趙掌櫃呵呵笑著倒茶,倒好像這是在他們家一般︰「費話,老哥,你看你閨女都這麼大了,能不老嘛你看我,無妻無兒,沒有這些個拖累自然就不老。」
吳琣卻是一雙眼急著掃在地下,她急切的想知道趙掌櫃拿了什麼來。目光如炬,只見地下有一只葦草編成的軟簍鼓鼓的躺倒,還有水漬泛出浸了一段地板。看那樣子,里面裝滿了好東西,而滿樓的腥咸就是自這只簍中散發出來的。
她二話不說直接沖了過去,也不似其它女兒家那般,顧不上腥臭,一把扯開軟簍口的草繩,探頭向里面看去,立時歡心雀躍︰「呀鮮鮑」
見她認識,趙梓鑫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她的出身便也釋然。指著地下一個個拳頭大小的鮑魚對吳老爹吹牛道︰「老哥,這九孔螺可是我費了不少力氣,才讓山東的兄弟們送來的。這大寒臘天,他們小伙子一個猛子也就挖出一只鮑來,這一簍子鮑兒,兄弟們可是用了一整天的工夫才湊上來的。然後又是大帆小輕舢,趕了十二個時辰趁鮮送來碼頭。我取了來,就與你們分享啊,東西不貴,可這里面的情誼卻是老哥你不容推卻的。」
听听這鮑魚的來歷,吳琣直嘖舌,這樣還說不貴重。雖然說,臨入冬的鮑魚最肥,可海水也冷呀零度的水,讓誰光著身子一個猛子扎下去誰願意呀而且,生鮑的海水洋流最強,人在里面根本站不住,這個時候的鮑又都縮在礁縫里,連找帶挖,一次能挖回來一只就不錯了。看看這簍里的鮑魚,最小的一只也有吳琣拳頭大,在現代可就算是「二頭鮑」啦極品呀
剛好這時,琀哥兒抱著一只盛滿了水的大木桶上得樓來,他與吳琣合力將一只只鮮鮑倒入水中,又用豬鬃刷子用力的刷著鮑魚厚肥的肉足以及外殼。
吳琣看著鮑魚甩動的肥大肉足,心中想著鮑魚入湯的鮮美味道就直流口水。當然,這麼大的鮑魚若是只做成湯是有些可惜,可若要讓她拿炭火來烤,吳琣又怕自己操作生疏,火候略有欠缺或過時,一只好好的大鮑于就變成咬不動的橡皮條了。
眼看著姐弟倆收拾的差不多了,一直在一旁閑聊的趙掌櫃變魔術般自桌下搬出一只小泥爐,擺在桌子正中,他又夾了幾塊燒紅的炭放入爐里。看著火燒得旺起來了,便又坐了一只寬口砂鍋在火上。先讓炭火將砂鍋燒熱。他自己取了一只大鮑,拿二指寬的鋼刀稍稍用力便將整只鮑魚自殼中啟下。吳琣看鮑魚柔柔的掙扎了幾下,就被他拿刀將暗綠色的肚腸切了去,只剩了個橢圓形的肉足在手上。
趙掌櫃伸手到砂鍋里試了試鍋子的溫度,覺得差不多了的時候,自一旁的小碗中挖了一大勺白膩膩的雞油放入砂鍋,化開後才放入肉足。滋滋的油響帶著海水的鮮腥溢滿屋子,只一息之間,那股腥臭就被鮮香取代,加上濃厚的焦香,讓人抽著鼻子想多聞幾下。可是吳琣知道,鮑魚肉原本就容易讓人產生油膩感,若是再加上這麼濃的雞油,一會兒還怎麼下得了嘴。
她看著冒油光的鮑魚有些可惜的撇了撇嘴。
不料,這麼細小的一個動作也被趙掌櫃收入眼中,他手下動作不減,嘴里卻笑道︰「丫頭,你不會覺得叔叔我的手藝不精吧?」
吳琣急忙擺手,她哪里敢班門弄斧呀,海鮮類的菜,除了白灼,她不會做別的。
「看著吧」說話間,趙掌櫃手下這只鮑魚已煎熟,他用筷夾著放入一只瓷盤,「這東西,看著肉實卻嬌女敕的很,見不得鐵器,一見鐵器就老得咬不動。」
這個吳琣倒是知道,膠原蛋白含量較高嘛
放入瓷盤後,趙掌櫃又自腰間取下酒袋,「咕咕咕」的倒入半盤子白酒。吳琣只見那酒不似一般的白酒,反倒透著一股淡黃,濃郁無比。正自不解趙掌櫃這樣做的用意,只見他取過桌上的火刀火石,打著後,往盤邊上一湊,只听得「轟」的一聲,盤子里的酒精騰起淡藍色的火焰將整只鮑魚包了起來。
絕了吳琣心里叫了聲彩兒。
先是用油將鮑魚身上不好吸收的營養轉化成可吸收的小分子安基酸,更是調出鮑魚本身的鮮味。接著,又用酒燒去鮑魚身上多余的油脂,更是將酒的清香浸入鮑魚肉中。
當她吞下一小塊鮑魚肉時,只覺得入口彈軟,帶著一點點韌性的肉每咬下去一口都是不同的滋味溢出,酒香中還加著幾分花香。
「這是……」她辨了許久,也沒辨出來,只好向趙掌櫃求教。
「這是用合歡花浸過的上好二鍋頭酒,再在地下窖上幾年,取出來喝是再醇厚不過了。做菜……呵呵,有些糟蹋了。」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二鍋頭,也不知是不是「紅星」的。吳琣點點頭,再細細品味一番,果然那花香中帶著淡淡的酸澀,正是合歡花的味道。
吳老爹嘆口氣道︰「唉,當年你在我家做了學徒不過一年,我不用你也是因為怕店子做不起來,耽誤了你。這麼多年,你自己打拼的也不錯,干嘛還老惦記著我?」
看來,這倆位老哥們還真是有段淵源嘛吳琣和琀哥兒被美食糊了嘴,嘴里吃著,眼里去看二位前輩。
趙掌櫃笑道︰「原你家出了事我就想去,只是當時被一些雜事絆住了。回京後,韓家後生跟我說他打點一切,而且當時之事,我也插不上手。後來,不知為什麼,韓家後生找到我,說江大人需要一個人手,助他救你出來,我就義不容辭的沖上來了。還好,如今老哥哥你平安無事,你這個丫頭在這件事上也費了不少心嘛」說完,他還用贊許的眼光看了看一旁當吃貨的吳琣。
夸完了,吳琣還來不及得意,卻見吳老爹深深的嘆了口氣,什麼都沒說,她知道,吳老爹又在擔心她手掌上的秘密。
趙掌櫃自然不知她們父女剛才發生了什麼爭執,還以為吳老爹心疼女兒,便寬慰他道︰「我剛才進門時,听玨哥兒說,你正在訓丫頭?這麼好的閨女,你怎麼還不滿意?」
吳老爹搖搖頭,指著吳琣道︰「一個女孩家,能做幾樣飯菜不讓夫婿挑理就好了,每天這麼煙燻火燎的又是什麼好事。這丫頭非要做勤行,我剛才不過是勸她幾句。」
趙掌櫃點點頭,也勸吳琣這行太辛苦,吳琣听了笑笑並不答腔。看她的樣子,趙掌櫃也明白她是面上低順心里有譜,便也不再多說,轉臉對吳老爹道︰「我來,是想問問,你那鴻興樓再做起來,可願用我來當個掌櫃?這事,早在幾十年前就跟你提過,你並不答應,如今生死也走了一遭了,老哥哥你就圓了我這個夢吧」
哦,原來又送鮑魚又做菜的,回禮要在這兒了。吳琣心里一笑的同時卻也敲響了警鐘,這人明面上打的是吳老爹多年老友的旗號,卻是在替江彬辦事,他的這個要求也不知是江彬的計劃,還是僅僅是他各人的圓夢行動。吳琣心里有些發寒,來了這里這麼久,人心,她一個都沒有看透。
「你家玨哥兒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將來進貨、盤貨、拿捏小伙計、照顧老主顧這些事他是做不來的。琀哥兒你又不願讓他這麼早插手,女娃自然心疼她,不能當這個家的,老哥你這身子骨……也別怪做兄弟的嘴直,你給我們把個經營方向是好的,還是不要再做這麼勞累的活了。兄弟不過是在哥哥手下謀個職,回頭咱們鴻興樓倒底還是京城酒樓之首,你說呢」趙掌櫃陳列厲害,說得似乎他若不當這個家,吳家的酒樓就將做不下去了一般。
吳老爹有些為難,可他為難的倒不是擔心趙梓鑫以此貪沒吳家的家財,反倒是覺得對不住致美樓。還有,就是對于掌櫃一職,是一家酒樓最為關鍵的人物,選人、考查也是很需要一番功夫的。這位小兄弟幾十年前的脾氣秉性又哪里是現在這一二眼能看得出來的。若是到時覺得不合適,再想趕人,可就連這幾十年的交情都葬送了。
眼見爹為難,吳琣插話道︰「趙掌櫃,我家鴻興樓拿回來重整開張也不知何時才能開始,現在我爹年歲也大了,又經了這麼多事,對于之前的奢富生活也不是特別上心了。倒是覺得,現在一家人守在一間小店里,夠吃夠喝倒是安穩的了。雖說鴻興樓之前的不白冤洗淨了,可是否經營下去我爹這邊也還未下決心。所以您這邊呢,也不急著與致美樓辭行攤牌,別因此耽誤下您的生意。不如這樣,待先把眼前的年過去,我爹若下決心重開鴻興樓之時,咱們再談特聘您來做掌櫃這事。」
遇急則緩嘛吳琣先把自家的打算說清楚,也沒有肯定的說就一定聘你來當這個掌櫃的了,先把事擋住。
她這一說,吳老爹也點頭應和道︰「是呀,是呀我也沒那個心力再操辦大酒樓了,京城之首……就隨它去吧」
趙掌櫃臉上有些不自在,卻在一瞬間就又掩示得好好的,看著吳琣笑道︰「也對,還有半個月,這丫頭要過門了吧?」
他這一提,吳老爹笑得合不攏嘴,連連夸謝瑞麟自與吳琣結親後,官運、財運橫通,還不是吳琣給旺的。一旁的吳琣卻是渾身的不自在,她心儀之人非謝瑞麟所屬,前有約法三章,可現在看謝瑞麟的態度,若是嫁進去,只怕就不是他們約定的那樣了。
婚期是一天不等,天天逼近,吳琣不由得苦了臉。
當然,她並不知道,老天卻並沒有想讓她這麼容易就嫁進謝家,緣分嘛……天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