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外面傳來喜慶喧囂的嘈雜之聲,蕭惠歡默默的坐在柔軟舒適的床沿,一動不動。按照風俗,沈慎卿這個新郎倌兒在牽著新娘子入了洞房之後,是要出來陪酒的。一般來說,這個時代很多新人的洞房之夜,都不是新婚入洞房的當晚。因為十個新郎倌兒,基本上有九個半都會被那些喝高了的賓客灌得爛醉如泥,人事不省,哪里還會有洞房花燭的精神和能力……
此時的蕭惠歡,對在外面陪酒的那個冤家的感情異常復雜。先前對新婚的欣喜和憂慮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對于洞房之夜的絲絲恐懼和期待也不見了蹤影。既希望他真的醉得一塌糊涂,好讓自己逃過今晚這一劫;又希望他不要真的被人灌醉,白白辜負了這新婚之夜的良辰美景。這種患得患失的情緒讓她有點哭笑不得,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回想前世,自己從大洋彼岸返回家鄉準備相親的時候,在飛機上的離奇遭遇。還有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這一路走來的人生百味。蕭惠歡有些感慨,自己兩世人加起來快五十歲了,今天終于結束了單身的生活。過了今晚,自己就要為**為人母,自己的心態調整好了麼?自己做好精明持家,相夫教子的準備了麼?答案是否定的,前世為了追求學業,將自己的青春白白蹉跎,年近三十還是孜然一身,根本沒有絲毫經驗可言;而這一世呢?沒有了學業上的追求,卻多了家庭的牽絆。牽絆疼愛自己的父母,牽絆那個貌似忠厚,實際上卻有些小狡黠的大哥,牽絆那個小時候調皮搗蛋,長大後飛揚跋扈的三弟。牽絆家中所有的親人,有了這些牽絆,自己真的能夠一心一意的做他的妻子,做他孩子的娘親麼?
好在他能夠理解自己,疼愛自己。以將近而立之年的年紀,苦等自己四五個春秋寒暑。對自己時常表現出來的不講理甚至是胡攪蠻纏,都能夠抱著包容的態度,可越是這樣,自己越是不能辜負了他的一片深情,成親以後,這些不好的習慣都要收斂起來。
兩世人的經驗告訴她,做女人,絕不能蹬鼻子上臉。否則,即便是再大度的男人,也會有忍無可忍的那一天。這種事情她自己不曾經歷過,可前世卻見得太多了。當一個男人愛你的時候,你是真正的天使,你說什麼便是什麼,你讓他干什麼他就為你干什麼,他願意為你付出他能付出的一切,甚至是生命。可女人若是不知道珍惜這份偉大的包容,反而變本加厲,那等待這個女人的,必然是失去這一切……
這一刻,兩世為人積累下來的人生經驗終于發揮了作用。蕭惠歡很快就在心中做出了決定,成親以後,必須以沈家為重。一定要學會尊重他,關心他,在背後默默的支持他。讓他向著他自己的理想去努力邁進,而自己最好的定位,就是一個持家有道,相夫教子的賢良妻子,不要讓他有後顧之憂……
很多事情,在不曾想通之前都是那麼茫然和恐懼,患得患失。但是,往往是在那一剎那間的靈光一閃之後,原先所擔憂和恐懼的事情便會變得豁然開朗。心中做出了決定之後,蕭惠歡很快便沉靜下來。慢慢的數著阿拉伯數字,等著那未知的時刻來臨。不得不說,這種等待是一種煎熬,外面的宴席才剛剛開始,等那冤家將外面的近兩千賓客通通敬完一輪酒,都不知道什麼時辰了……
罷了,他苦苦等待了自己四五載,自己等他四五個時辰,根本就算不上什麼,耐心些吧……
…………
沈慎卿面帶微笑,手里舉著酒樽,在小康和小舅子蕭惠濤,以及剛剛趕過來的大舅子蕭惠生陪同下,挨桌挨桌的向前來賀禮的賓客敬酒。他手里的酒樽和所有賓客的都截然不同,是一只通體晶瑩剔透的玻璃酒樽。酒樽非常小巧精致,里面最多只能裝下三錢酒水。這是黃天化那個老狐狸送給他的新婚禮物,從遙遠的大洋彼岸流過來的泊來品。從成色和制作工藝來看,應該價值不菲。這種酒樽黃天化送來了一對,寓意成雙成對,這意境倒也吉利。
而在方才他開始敬酒的時候,第一桌便是黃天化這一桌。當時黃天化見他竟然舉著個景德鎮產的大號青瓷酒杯,連連沖他豎大拇指︰「爵爺當真是海量,就是不知道這近兩千人,一百余桌客人敬下來,爵爺是否還撐得住……」
沈慎卿聞言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酒杯,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可不是麼?他手里端著的這個大號酒杯,一杯至少可以裝八錢酒水。今日這里有多少桌客人啊?足足一百三十多桌。若是每桌一杯敬下來,他得喝下去…………十幾斤白酒。這麼多白酒下肚,怕是得吐他個昏天地黑,若是這樣,今日這個他已經盼了四五年的新婚之夜、洞房花燭還有何樂趣可言?當下沈慎卿連忙在臉上堆起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湊到黃天化跟前賤兮兮的開口道︰
「下官這不是頭一回當新郎倌兒麼?沒有經驗,還請大人賜教,下官該如何做?」
黃天化和這一桌的其他顯貴聞言笑成一團,良久之後,黃天化指了指沈慎卿手中的大號青瓷酒杯開口道︰「爵爺想要偷師也不是不行,今日爵爺大喜,就請爵爺先用手中的杯子連干三杯,本官便是拼著得罪這滿屋子的賓客,也要教爵爺一手……」他說得罪滿屋子賓客的話倒不是夸張,因為他這句話音一落下來,便有這一桌的好幾個客人連說他不厚道。這種婚宴喜慶的日子,能把新郎倌兒灌醉,看看新郎倌兒出丑,本來就是不少賓客潛意識里非常期待的事情,真是惡趣味呀………………
沈慎卿見這老狐狸在這樣的場合還忙著佔便宜,不由狠狠的鄙視了他一番。不過轉念一想,若是他真能給自己一個避免被人灌醉的法子,喝這三杯酒倒也值得。那不過才二兩多白酒而已,相對于十多二十斤白酒的威脅,這二兩五糧液簡直可以忽略不計。當下二話不說,讓小康給他倒酒,連干了三杯,博得這一桌非富即貴,與如今的千年酒坊關系最為密切的賓客一陣喝彩。
見他如此痛快豪爽的連干了三杯白酒,黃天化的眼里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復雜神色。不過很快他就掩飾了下來,繼而滿意的點頭贊道︰「爵爺果真是個痛快人,本官也不好藏私了。不知本官送與爵爺的新婚禮物,爵爺現在是否能找到?」
沈慎卿稍一思索便想了起來,老狐狸說的是那一對玻璃酒樽。當即點了點頭,命小康去取過來。這老狐狸送的那一對玻璃酒樽,他當時見到的時候也甚是滿意,這種來自西洋的玻璃制品,通體晶瑩剔透,若是拿來給歡兒用,她定然會喜歡的。
小康很快就將酒杯拿了過來,黃天化倒也說話算話。只見他站起身來,先拿起一只酒杯,然後揮手讓小康退下。隨即變戲法似的從袖子里掏出一枚小小的柑橘,柑橘通體金黃。但見他將那小小的柑橘放進酒杯當中,然後提起酒壺,輕輕往酒杯里滴了幾滴酒水,整個杯子便已經滿了。倒進去的幾滴酒水包裹著金黃色的柑橘,在玻璃杯的折射下,這一杯酒水也是滿滿當當的。
做完了這一切,黃天化端起玻璃酒杯送到沈慎卿手上,臉上滿是得意的笑道︰「爵爺看這如何?」
沈慎卿的臉上滿是驚喜,卻並不曾答話,此時他恨不得抱著這老狐狸狠狠的親兩口。而一旁的賓客們,望向黃天化的眼光里除了嘆服之外,又含著深深的鄙視︰這樣的餿點子,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出來的。這樣一來,這看起來滿滿當當的一杯酒,實際上只有那麼幾滴,恐怕喝上十幾二十杯,真正喝進肚子里的酒水也不到三錢,真是太無恥了……
沈慎卿卻沒有絲毫羞恥的自覺,能夠不喝醉,對于新婚之夜的他來說是那麼重要。當下猴急的從黃天化手里接過酒杯,轉身就要開始去敬酒。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沖黃天化擠眉弄眼,神情十分猥瑣**的笑道︰「太守大人今日的大恩大德,下官沒齒難忘,改日下官在醉仙樓設宴,專程感謝大人今日大恩,哈哈,大人和各位同僚自便,下官去也……」
醉仙樓蘇皖郡郡城之內,是黃天化最喜歡去的另一處青樓。和這老狐狸打了兩三年交道,沈慎卿當然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他竟然說出要請黃天化去逛窯子的話來。跟在他身後的蕭惠濤和蕭惠生倆人,臉色瞬間就變黑了。沒向前走兩步,沈慎卿便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一只鐵鉗般的大手抓住,隨即耳邊傳來一陣似笑非笑、陰森冷酷的聲音︰
「姐夫,您要去逛青樓,可要帶上我和大哥啊……」
沈慎卿聞言一愣,隨即便明白過來。當下齜牙咧嘴的回過頭來,湊到抓住他手臂的蕭惠濤耳旁輕輕開口道︰
「臭小子,你听不出我那說的是場面話嗎?這老狐狸今日出的這個招兒損是損了點兒,但是的確非常管用啊。要不這樣,我給你銀子,你代我去請他……」
蕭惠濤的臉瞬間就紅了,趕緊松開了沈慎卿的手,扭扭捏捏的道︰
「姐夫……人家……人家不能對不起喜兒,還有……人家……還是個雛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