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巧姐因不知板兒轉動磨扇,而被傷一事,板兒听見聲音也自嚇了一跳,忙忙的松開手奔過去,抓了巧姐的手看了,只見縴細如蔥的五指,赫然被擠壓破了一層油皮,更有食指尖上齊齊斷了一截殷紅指甲。此傷若是放在青兒身上也就罷了,偏偏板兒深知這個閨閣小姐往常在家的時候,就稟賦嬌柔,身姿怯弱,大病消災沒個消停,這會子又是在自己家里,怎的不心慌起來,便急急說道︰「痛不痛的?若要是痛的狠些,你且忍一忍,我去給你請大夫拿藥去。」
巧姐雖是痛的柳眉緊鎖,然而心里頭明白,此事非板兒一人之過,原是自己不小心使然,瞅著尚還未驚動了王劉氏和劉姥姥等人,便忙從袖中抽出巾帕,將傷口掩住,壓低聲音安慰他道︰「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不必去叫大夫來,本該是我的不是,不過尋些東西包扎一下就是了。」
板兒仍是不肯心安︰「還是仔細些去請大夫的好,你瞧,這都開始沁血珠子了,萬一失于調治,正氣受損,風邪乘隙侵入,若是引動了肝風,到那時節再要想治可就難了。」說罷,便要掀開巧姐覆蓋傷口的巾帕再看一看,巧姐心下著慌,紅著臉避開他道︰「說了不妨事的,再要嗦下去,這傷口怕是真要嚴重了。我記得家中的平兒姐姐也曾割破了手,請人看了說是用什麼防風天南星便可醫治,你若是識得這兩樣東西,多少給我找一些來。」
板兒見說,凝眸想了一想方道︰「姥姥幾日前跌倒的時候,家里還余了一些治傷風的藥,里頭或許就有你說的那個,你要是不嫌棄,我去取來給你用一些吧。」
巧姐輕抿唇點了點頭,板兒忽的又一笑,巧姐見他笑的著實古怪,少不得問他道︰「你笑什麼?」
板兒忍笑道︰「笑你也有今時今日之苦,若是眼下在你們府上,怕是跟著的丫鬟乳母,都要牽連一圈才算完呢。」
巧姐霎時青紅面顏,心里惱他說話耿直不知避諱,然而礙于從青兒那里听來的板兒平日為人的古怪處,兼之自己思量出了門便不比在家里,凡是皆是隱忍為上,況且看板兒的樣子,想著他也不過是無心之話,面上不好動氣,只得撇過頭轉身往姥姥屋里去。
板兒不知自己行動處惹惱了巧姐,只道她脾性如此,便跟在後頭過去,送了巧姐進劉姥姥的房里,劉姥姥听見動靜,自然起身看了,見是巧姐過來,仍命她炕上坐著,巧姐不欲讓她起來傷身,便好言勸住姥姥在炕上躺著。
板兒瞧她們倆說起了話,自個兒便悄沒聲的出來,想著那日熬湯的藥放在了何處,循著記憶翻找了幾次,到底讓他找出一包紙扎來,只見上頭端正的寫了三個大字,除卻前頭的玉字見的多些,余下兩個可真就是相見不相識了。
板兒既辨不出是什麼,也不敢在這時貿然拿進去給巧姐,便揣在懷里,不吭聲的走回去,到了姥姥那里笑道︰「姥姥,青兒和阿娘都在那兒做飯呢,送了姑娘來歇一歇。」
劉姥姥握住巧姐的手,看著板兒笑道︰「我听說姑娘說了,是你送她來的,我才和姑娘說,依照她們家的規矩,姑娘是不能見了外男的,姑娘說只因彼此年紀都小,見了面只要行止有度,也不為失禮。你瞧瞧,這才是大方之家的做派呢。」
板兒帶笑附和幾聲,欲言又止的看了巧姐一回,巧姐亦是從余光里看出他的猶豫來,她本性聰明,又心思敏慧,只略略一想,便知板兒是為何事,便抿唇一笑,托辭對劉姥姥說道︰「姥姥,我來時見了那院子里擺著好幾樣你們家常用的東西,卻都是我們見不到的,我出去看一看成不成?」
劉姥姥道︰「哎呦,那有什麼好看的呢,不過是鋤地種田的東西,你仔細磕踫著。」
巧姐笑說不妨,又說了一回要出去見一見的話,劉姥姥先時不過見外頭還不到春濃的時候,余寒未散,擔心她身子薄弱經了風再要生起病了,就是自己的不是了。這會子卻架不住她再三要求,見板兒還在一旁垂手站著,只得笑吩咐他道︰「姑娘要去,你就帶她去吧,仔細別讓姑娘靠近那些鐵扒鋤頭鐮刀什麼的,那些東西都不長眼,萬一割傷了一處,咱們可是賠罪不起。」
巧姐和板兒都忙點頭答應,俱是保證了不去踫他,劉姥姥方允他們出來。待到巧姐後腳出了簾子,板兒忖度離了遠些,姥姥听不到,才把那藥偷偷從懷里取出來,遞到巧姐面前道︰「找了好一圈,櫃子里就只剩下了這一包藥了,也不知里頭有沒有你說的那個什麼防風防雨的,這里只寫著玉什麼的,你自個兒瞧吧。」
巧姐听他言語糊涂,又前後不搭,便疑惑的接了紙包,低頭看著上面寫的乃是‘玉真散’三字。你道這玉真散是何物?原來醫書《外科正宗》上有言,破傷風之所成,是「因皮肉損破,復被外風襲入經絡,漸傳入里」所致。玉真散方子便是以白附子、天南星等祛風化痰、解痙止搐為主藥。羌活、防風疏風通絡止痙,白芷散風通竅止痛,三藥助主藥疏散經絡中之風邪,故共為輔藥。天麻平肝息風止痙,能增強主藥止痙定搐作用,故為佐藥。諸藥配合,藥少力專,起效迅速,為治破傷風之妙方。巧姐雖身居閨閣,然而家中長一輩的叔伯姑母皆是有見識的,便是她自己的母親鳳姐,人都道不識字,卻長了一顆玲瓏心,世間上的東西沒有她不知道的,加之巧姐幼時真可謂是藥罐子里養大的,一日一時月兌不了藥,甭管是養身的還是治病的,大抵都吃過一些。故而長居久了,便看巧姐年紀不大,于這類藥方倒也知之不少,知道這是治傷風的良藥,只是回神之後細想板兒方才說的防風防雨的話,又忍不住好笑,便轉了頭,舉了那包藥問板兒道︰「你說這個叫什麼?」
板兒愣了一下,看著那三個字怔了半晌也沒說出句話來,巧姐便笑道︰「這是玉真散,正是治傷風極為有效。才剛我說的防風,乃是一種藥材,並不是你所認知的防風防雨之物。這東西你別瞧他模樣不好,用處倒不少,亦分了好些種類,若是根頭部有許多密集的環節,俗稱就叫「旗桿頂」或「蚯蚓頭」。若是節上生有棕色或棕褐色粗毛,頂端有殘留睫痕,皮部淺棕色或淺黃白色,有裂隙的便俗稱「菊花心」;若有那種木部淺黃色,稍有香氣些,露出地上的那部分較女敕,而根之木心也較軟,便是「軟防風」。此三種用的多些,再有如地上部分生長較老,根之木心變硬,俗稱「硬防風」的,藥力沒前面說的那些那麼好,習慣上就多不采用了。」
她慢慢地說,初時板兒因惱于她用那些字來為難自己,面上還有幾分不悅,及至到了後來見她說的有幾分道理,兼之巧姐語言溫柔,是有心要告訴他道理,不似自己想的那般要誠心譏諷他,遂放了幾分心思,不覺頷首道︰「听你說我才明白,原來防風倒是這麼樣的防風。只是沒想到你們家里的教導如此之妙,竟連閨中女兒也識書認字。」
巧姐低頭笑了,板兒側面見她容顏可親,眉目可愛,心中驀地打個禿嚕,卻不知是怎麼回事,見巧姐說那玉真散是治傷風的,便道︰「這藥給我拿去隔壁柱子家再煎用吧,省的阿娘她們瞧見再嗦一回,只是辛苦你忍著疼一些日子。」
巧姐笑的擺了擺手,直說疼倒也不十分疼了,正說著的功夫,青兒那邊已經做出幾樣菜來,擦了擦手便從灰棚子里走出來,未及見到板兒和巧姐,便站在灰棚子底下叫喚道︰「姥姥,哥哥,飯菜已經備下了,快帶了姑娘來坐吧。」
巧姐和板兒在正屋里听見,一時心有靈犀,他藏掖了藥材出去見青兒,她轉過了身子進去尋姥姥,一里一外倒是分外默契。
姥姥已經在屋里听見青兒叫喚,看向巧姐就笑道︰「瞧那個丫頭,咋咋呼呼的全沒一點規矩,你是正經的姑娘家,如何能跟我們這些沒羞沒臊的在一個桌子上吃了?你且這里坐著,我去給姑娘把飯菜端了這屋里來,姑娘安心的吃一些。」說著,就要下炕來,巧姐忙的上前扶住她,含笑道︰「姥姥說的什麼話,我怎麼就不能和你們一起吃了,難不成你們還嫌棄我不是自己家的人麼。青兒在我們家的時候,我們兩個不僅吃飯一處,連夜里都宿在一起呢,怎麼到了姥姥這里,姥姥反讓我們生分起來了?」
說的劉姥姥笑起來,站起來不住念佛,攥了巧姐的手又道︰「她那時不懂掂量自個兒的身份,姑娘又是好性兒,哪怕你說了句客套話,青兒那丫頭都是要當真的。」
巧姐忙道︰「我說的可不是客套話,我是真心拿青兒當自個兒的妹妹呢。」
劉姥姥一听,喜得眉角高揚,拍了拍巧姐的手背笑說︰「那麼,青兒要果真有你這個姐姐,可真是我們家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了。」一面說,一面帶了巧姐出來,進到灰棚子里。
狗兒夫婦見她們過來,也不敢先坐,忙忙的拿了個椅子放在主位上,用袖子擦了擦,才邀請巧姐坐下。巧姐不肯,便好說歹說讓了姥姥的坐,狗兒于是扭頭又尋找整齊的椅子去。巧姐因瞧著青兒板兒俱都站著,便問道︰「你們平日都坐的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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