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兒驀地失笑,忙跟著他帶了青兒進去。到了旭輝庭,周福襄明月丹陽等人都在,聞听他們兩個來了,忙迎出門來笑道︰「這可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才剛提到要去你們家里請哥兒來呢。」
「請我做什麼?」巧兒笑的走上前道,「我只听前頭的小廝說,大爺大喜了,難不成是請我喝喜酒不成?」
「真真哥兒這張嘴是越來越利索了。」明月听罷,笑的彎腰拍了拍周福襄的肩道,「喏,你心心念念的人終于盼來了,還不快說說是什麼喜事,省的他嚼舌根去。」
周福襄溫潤一笑,便順勢道︰「非賢弟所言之喜,而是恩師看重,欲要取我進京入讀之喜。」
「哦?」巧兒果然驚異,忙道,「莫不是要入京做官去了?」
周福襄道︰「那倒不見得,只不過聞听座師賢名遠播,或可得些指教,也不枉走上一遭了。」
巧兒便問道︰「不知師承何處?」
周福襄道︰「座師乃是聖照七年間進的榜眼林德江,現為翰林院編修。」
林德江?巧兒鎖眉暗忖,這個名字倒像是在哪里听過一般。姓林,且與賈府有過往來的,可不只有林姑姑家的那一派。听聞林姑姑家的姑老爺名諱林如海,雖無近支,卻有幾門旁系遠親。那一年為著林姑姑佯裝回家的事,寶叔叔倒是得了好一場痴病,不敢叫老夫人知道,背地里托了母親打听,林家到底還有沒有的人在。母親見他催的急,不好插科打諢蒙混過去,只得叫人查了,最後問出來的可不就是林家一脈只剩下了三代血親以外的林德江?
只不過那會子他還只是一個舉人,想不到這兩年這般精進,竟得了個榜眼,比林姑老爺還厲害些。倘若姑姑尚在,聞听此消息想必也會開心不已的吧?
想著佳人已逝,再多悲喜也與她無關,巧兒不由一陣感嘆。周福襄看他不說話,又道︰「這一去勢必要一年半載才回,才想著叫人找你來商量,可巧你自己上門了。」
巧兒于是回神笑道︰「這是好事,雁卿還要找我商量什麼呢?」
周福襄道︰「我是要問你可否與我同往,咱們兩個作伴,白日里我去座師處听講,閑暇時仍舊與你下棋談詩,豈不妙哉?」
「這個麼……」巧兒不覺遲疑,吞吐片刻才道,「只怕我要辜負你的好意了。」
周福襄忙道︰「這是為何?」
巧兒便直言道︰「雁卿這一去,有林大人為座師,自然前途無量,若說閑暇時作伴,四兒伍兒都是極能說笑取樂的,雁卿帶了他們去也可聊以解悶,有我沒我都無妨。」
「話不是這麼說。」周福襄看他這樣決絕的推卻,登時著急起來道,「四兒伍兒雖能頑笑作耍,卻不能談詩品茗,座師雖能指點迷津,卻不能閑暇叨擾。唯有天巧你才最得我的心思,往日里我們或許因言語不當惱怒過,但也只是親密所致,如何今日說出這等薄涼的話來?」
身側明月看他急成這樣,忙插話勸道︰「這樣急性子多早晚才改呢,好歹听巧哥兒把話說完。」
周福襄便耐下性子,且听巧兒是怎樣說法。巧兒一時訕訕,倒不好告訴他自己是應了別的差事,只得敷衍道︰「沒別的,只是來了姥姥這里也有數月,該家去幾日了。爹娘面前每日還須得孝敬,雖有長姊在,但畢竟勢單力薄,若我家去定然也能減輕些負擔。在周府這些日子,承蒙大爺和諸位姐姐照看,老爺和夫人待人又赤誠,竟貼補了好些家用,今日雖不能隨大爺遠行,待明兒大爺再要中了狀元,我才要趕回來給大爺賀喜呢。」
幾句話說的周福襄安定下來,知他不是與自己生惱,才又笑道︰「你要是回家照顧父母,那也容易的很,不管是四兒伍兒,派一個去替你照應二老也使得。」
巧兒擺手道︰「那可不行,家中還有姐姐在,不宜見外男。」
「嗨」周福襄一拍腦門,不由自責道,「瞧我這記性,竟忘了你還有個姐姐在家里,倒也不能沖撞了她。那麼,只有你回去才使得麼?」
巧兒含笑淡淡點頭。
周福襄暗自懊惱,欲要巧兒去,又怕他家中真的有事,不要巧兒去,自己這一路著實悶了些。兩相權衡,想著那日見過的巧兒的那個姐姐,端的是體態玲瓏,柔弱動人,這麼樣的人去操持家務,委實是難為他了。不若自己這里,去了個巧兒,好歹還有四兒伍兒作陪,無奈只得答應了道︰「也罷,你家去一趟吧。听說你們家就在京郊附近,我這一去必然是要宿在客棧里的,等到了地方,再尋你一塊出來玩耍。」
巧兒不置可否,又陪著他說了幾句,那邊因周夫人叫了白桃來傳話,說問他上京的東西都收拾好了不曾。明月忙道都打點整齊了,白桃便叫她去夫人面前回個話。
明月正待與白桃過去,巧兒忙道︰「姐姐稍等,我這里既然辭了伴讀一職家去住了,少不得要去太太面前回一聲,方是規矩。」
白桃听見,忙站住回身瞅著她笑道︰「你又是耍的什麼花樣,在大爺身邊好好地,怎地就要家去呢?」
巧兒道︰「姐姐不知這里頭的事,到了太太那里再細說吧。」說罷,起身理了一理衣服,便跟著白桃明月過去,周福襄正無事可忙,也就跟過去給周夫人請安問好。
果然,周夫人听說了巧兒家去的事大吃一驚,再三仔細問明了是為何,方一左一右拉住她和周福襄道︰「你雖不是我生的,但來到這里的幾個月,我只把你和我們雁卿一樣的看待,吃喝用度從不叫下人們馬虎。你又生的好,為人又懂規矩,有時候看著比我那個孽障都惹人疼,他赴京入學我已是舍不得了,今**再家去,留著我一個老婆子孤零零在府里住著,可有什麼意思呢?」
「多謝太太厚愛。」巧兒聞言乖巧的偎在周夫人面前,自從來到周府,周夫人待他確實極好,但凡渴了餓了,無一不是伺候的周到完全,比在家里不遑多讓。私下里,她也把周夫人看做半個母親,如今听得周夫人這般推心置月復的言語,眼眶里早已紅成一片,淚珠兒忍了又忍,才沒掉落下來。又道,「太太無需傷懷,大爺入京是好事,我雖是家去,但只要得閑了,仍回這里來看望太太,強如在這里每日吵吵嚷嚷的,反叫太太生煩,趕了我們出去呢。」
撲哧周夫人不覺破涕為笑,擰了巧兒的鼻尖道︰「你們听听,他慣會哄我開心,若以後你不來看我,瞧我背地里怎麼罵呢。」
底下的婆子丫鬟也跟著笑了,見周夫人不再傷心,明月忙又把打點的事宜說了,周夫人或有增添或有酌減,都道個分明,明月默默記下,單等著回去之後改過。周福襄也把近日要做的事情說了大概,周夫人少不得囑托他幾句入京之後切莫貪玩的話。幾個人回復完全,才告退出來,青隻雪梨相送至門外,雪梨有事回去了,便只有青隻一路跟著回到旭輝庭,佯裝做是替夫人查點衣物,背地里卻與巧兒換個眼神。巧兒會意,帶著青兒辭別周福襄出來,照舊在假山那邊與青隻會合,將這兩日忙活的事說了大概,沒說在和親王府上做事,只說是去了鎮子上的繡坊里做活。
青隻問了幾句繡坊的大小,地址,並生意如何之類的話,見巧兒答的無誤,方信以為真,又道︰「既是你打定主意了的,我也不好攔著。只是出門不比在家,雖說是楊柳鎮不過是個偏遠小鎮,可也比白水村熱鬧的多,人員也雜亂些,你自個兒多小心。有青兒作伴也好,你們兩個同進同出,萬不能叫人看出破綻來。」
「姐姐說的我都知道,會注意的。」巧兒驀地一笑,忽道,「等過些日子咱們賺到錢了,就把姐姐接出來,過咱們自己的日子去。」
「那也只是你想的美。」
青隻嗔怪的點了點巧兒的腦門,然而心底仍是一陣感動。聞听假山背面有人叫喚自己,明白不能多耽擱,便又囑托了巧兒幾句道︰「切記我說的話,不要胡亂出風頭,也不要逞強,萬事穩妥為上。」
巧兒鄭重答應,青隻才安然回去周夫人那里。一時,巧兒和青兒回來,青兒便道︰「我倒不知平兒姐姐是何時來了這里的,方才一眼看見足足沒把我嚇死,還以為世上真有那般相像的人呢。」
巧兒道︰「上一回姥姥也是這麼說的,平兒姐姐只比我晚了幾日到這里,我因怕人知道她的身份,故而才沒和你們說起。眼下她既是在府里相處得意,便是告訴你們也無妨了。」
二人正說著,才出了周府沒走多遠,不過是一個拐彎,便看大路一旁的牆垣上不知叫誰貼了一張通告在上頭,里外圍了好些人,嘰嘰喳喳不知說些什麼。
青兒看著好奇,忙拉上巧兒湊過去,問了一個婦人道︰「大娘,這貼的什麼呢?」
那婦人回身看是青兒,才笑道︰「你母親才回去,你後腳就跟來了。這上頭是里正貼上去的,說是為了什麼仕女圖,問誰家里有會刺繡的,揭了榜去縣衙有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