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入夜,天空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暗藍色,其上點綴著幾縷烏雲,一輪殘月藏于烏雲之後,露出獠牙般的一角。不遠處傳來兩聲槍響,不知道是某個醉漢放的空槍,還是真的發生了爭斗。
唐克一身疲憊地回到旅館,他今天下午在豪斬劍道館流了不少汗,此時只想在溫熱的洗澡水里好好泡個夠。他穿過喧鬧的前廳,跟手下們打了招呼,並吩咐店里的人準備熱水,然後直奔樓上最舒適的上房。
他推開房門,屋里一片淡淡的月色薄輝,牆上的時鐘滴滴答答地響著,房間里留有香水味,讓他覺得旅館的服務相當周到。他面無表情地合上門,再回頭的時候,瞥見了一個身影,嚇了他一大跳。
「你是誰?」唐克橫眉質問,腰間的腥月彎刀也已經出鞘,劃破了屋里的寂靜。在他與窗口前的人影之間,約有十步的距離。
「我是你正在尋找的人,佔卜師艾薇。」窗前的人影發出了頗具磁性的女性聲音,月光灑在她瘦弱的雙肩,「我這個人不喜喧鬧,所以選擇在晚上冒昧造訪,希望你不介意。」
唐克又驚又喜,他一直苦于尋找不到懂得惡魔語的人,沒想到這個女人會自己送上門。雖然這是好事,可這女人來得實在太蹊蹺了,他不得不提高警惕,開始打量艾薇。
艾薇穿著一件帶著兜帽的長黑袍,身材偏瘦,但是胸前還算有料,拱起兩塊渾圓的凸起。她的臉埋藏在兜帽下的陰影中,無論唐克怎麼用力也看不清楚。在她的肩膀上,趴著一只很不吉利的黑烏鴉。她整個人也像一只黑烏鴉一樣,充滿神秘意味,而且給人不詳的感覺。她擋住了窗口的月光,在地上投下一道拉長了的影子,像是一只黑暗的手,伸向了唐克這邊。
唐克出于好奇心,對著自稱艾薇的女人使用了調查術,事實上,調查術屬于系統自帶力量的一部分,完全不屬于這個世界。他的念頭一動,調查術自然使出,他感覺到調查術的力量伸了過去,可是卻像是撞到了牆似的,遭到了阻擋。
對面的艾薇渾身一顫,輕咦了一聲,似乎有所感應。
「叮!系統受到嚴重干擾,技能釋放失敗,無法獲取此人資料!」
唐克心中大駭,眼楮瞪大了兩圈有余,就連下巴也快拉得月兌落了!他一直以來都非常信賴系統的力量,而系統也從未出過錯,可是這一次,調查術竟然失敗了!他恍惚感覺到,艾薇身上似乎有一道防御,能夠抵抗系統的力量!
艾薇兜帽下的陰影中閃過一道精光,她反過來打量唐克。
唐克這次的挫敗是顛覆式的,他一直以為系統的力量是無限大的,甚至是近乎神力的存在,從未考慮過某天會出錯。這個顛覆讓他感到害怕,心底涌現出一股寒意。他極力鎮定,又使用了一次調查術,可是這一次跟剛才一樣,只得到一個失敗的提示,甚至連腦海中的提示框都出現了不穩定的波紋。
「你到底是誰!?」唐克如臨大敵,將彎刀徹底拔出鞘,擋在身前。也難怪,他以前面對敵人的時候,都能得知敵人的底細,可是這一次,對方卻像是迷霧一樣,讓他模不透深淺。他已經不習慣面對未知的人了。更讓他感覺恐懼的是,就連金胡子這種九階強者也無法抵消調查術,難道眼前這個瘦弱的女人比金胡子還要強大麼?
「可憐的人,因為迷茫而感到恐懼。」艾薇面對明晃晃的彎刀,平靜如昔,「我就是艾薇,僅此而已。你還想從我身上知道什麼呢?」
唐克胸口起起伏伏,他實在無法鎮定下來,但如果因為不知道對方底細就把對方列為敵人,又實在太冒失了。他與艾薇對視了一會兒,他沒有看到丁點的敵意,這才將彎刀收了回去。
「我對剛才的舉動表示抱歉。」唐克繃著臉詢問道,「你的身份一定非同尋常吧?」
艾薇默然不語。
「你難道是十階強者?抑或是……更高的存在?」唐克咽了一口唾沫,借此滋潤火燒火燎的喉嚨,對方該不會是神吧?可看上去又不太像。
「對于你來說,還不是知道答案的時候。這就好比三歲小孩不必學習生火做飯、貴族禮儀或者騎馬射箭一樣,這些東西對三歲小孩來說太早了。對于你也是如此,一些你所渴求的答案,太早知道反而不好。」艾薇婉轉而平靜地表達了想要隱瞞身份的意思。
被人比作三歲小孩,這讓唐克很火大。他看出對方不想回答,只好轉而問道︰「你是敵是友?」
「可憐的人,世上的答案並非只有是或者不是,為什麼我們第一次見面就要劃分敵友呢?你需要我,所以我來了,給你解決眼前的麻煩。命運就像是一張棋盤,我們兩個在這個時間點發生了交集,僅此而已。」艾薇發出苦澀的干笑聲,自嘲道,「而且,知曉一切並非什麼樂事,如果什麼都知道了,便會失去生活的樂趣。」
唐克覺得艾薇這個女人深不可測,他既然問不出什麼答案,只好聳了聳肩,無奈地說︰「好吧。謎團小姐,我姑且把你當成一個普通的佔卜師看待,現在,我需要你給我解讀這段文字。你幫我忙的話,需要什麼報酬麼?」
「可憐的人,」艾薇第三次說了這個口頭禪,「你身上暫時還沒有我看中的東西。你已經從基洛那里听說了我的事情,我就像是一只寄居蟹,喜歡在運氣極好的人身邊生活。可惜的是,你現在的運氣一般般,到處樹敵,遠達不到我的要求。如果你想報答我的話,可以答應我,在你鴻運當頭的時候,允許我留在你身邊。」
「成交。」唐克痛快地答應下來,他不覺得這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而且鬼知道他什麼時候才會時來運轉。
「好了。帶我去看那個惡魔的寶箱吧。」
「不必非得去看那東西,我這里有抄本。」唐克伸手入懷,打算把一張以前抄寫下來的羊皮卷掏出來,上面完全是按照惡魔寶箱的文字抄寫的,絕對一字不差。
「別拿那個復制品出來了,沒用的,我必須看到實物才行。」
唐克躊躇了一下,他只跟基洛說過自己擁有惡魔寶箱的事情,對外可是一致保密的。艾薇叫出了惡魔寶箱的名字,也許是基洛透露的,也許是她自己偷听的,或者佔卜出來的?
他覺得艾薇這個女人像個謎團一樣,如果帶到惡魔寶箱面前,艾薇會不會動手搶走?他剛有這個念頭,隨即便否定了,像是艾薇這種堪稱可怕的存在,如果想要加害自己,沒必要這麼拐彎抹角的。
「好吧。那我們走著去?」唐克試探著問道。
「不然你打算怎麼去?」
「我以為你會帶我飛著去呢。」
「呵呵,可惜天空不屬于我。」艾薇搖搖頭,踱步來到門前,與唐克擦肩而過,徑直開門出去了。
唐克一臉問號地跟了出去,一邊走,一邊近距離看著艾薇的後背,這女人的黑袍緊貼肌膚,後背的肩胛骨呈現出兩道流暢的曲線,看上去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可憐的人,別用那種無禮的目光看著我。」艾薇忽然說。
唐克發現自己開始佩服艾薇了,難道這個世外高人連後背都長了眼楮?
「你沒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唐克嘴上不饒人地反駁道。
「無理取鬧。」艾薇哼了一聲。
唐克走到樓梯中段的時候,心生一計,他為了試探一下艾薇的身手,故意裝出腳下跌倒的樣子,哎呀叫了一聲,身體前傾,一把向艾薇的後背抓去。他憑借此時的實力,眼楮是非常快的,甚至可以捕捉到鳥兒扇動翅膀的動作。他眼看就要踫到艾薇的後背了,心中一喜,可就在這時,他的眼前有黑影閃過,再定楮一看,艾薇已經沒了蹤影。他暗道好快,想要收住腳步,可是腳下忽然被絆了一下,後背又傳來一股巨力推波助瀾,他的假摔變成了真摔,一下子從樓梯上滾落下去,叮叮當當地撞了個七葷八素。
艾薇出現在唐克剛才所站的位置上,輕笑了幾聲,搖了搖頭說︰「可憐的人。」
「哎呦,痛死我了。」唐克這次吃了暗虧,揉著腦袋站了起來。
大廳里坐著不少海盜,有人看到了唐克出糗的一幕,發出了嗤笑聲,還跟身邊的人指指點點。
唐克見到此景,氣急敗壞地喊道︰「笑什麼笑!誰再笑我就亂刀剁了他!」他現在好歹也是一千多人的老大,怎麼可能忍受別人的嘲笑。剛才發笑的人嚇得一縮脖子,不吱聲了。
「好了,本來就是你咎由自取。」艾薇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唐克背後,不輕不重地按了一下唐克的肩膀,「我們走吧。你在路上的時候記得安靜點,另外別再做滑稽的小動作了。」
唐克瞪了剛才那人一眼,這才氣呼呼地走出了旅館。他經過剛才的試探,明白艾薇這女人的身手也同樣非比尋常,還是跟這個佔卜師保持友好為妙。他一改先前的作風,一路上順著艾薇的心意,安安靜靜的。艾薇似乎對此非常滿意,腳步輕快,一步步帶著頗具女人味的優雅。
約莫十幾分鐘,兩人來到了海邊,登上了蒼天號。唐克跟船上的人打了招呼,直奔儲藏室。
其他海盜見到團長領著個女人回來了,還有點遮遮掩掩的意思,齷齪地猜測團長這是要在船上胡天胡地。他們幾個人在背後嘀嘀咕咕起來。
「團長要玩女人為什麼要回到船上啊?」
「一看你這人就沒品位,地形不一樣,感覺也不一樣啊!沒準團長對船上的環境情有獨鐘呢。」
「一邊去吧!這種事要個屁的品味啊!」
「噓!小點聲,別讓團長听到了,到時候給你丟到海里喂了鯊魚。」
幾人嘀咕的聲音雖小,可逃不過唐克的耳朵,他挺喜歡這個小誤會,露出了微笑,但是忍著沒出聲。艾薇可能是動了怒,一揮寬大的黑袖子,肩膀上的烏鴉飛了出去,沒過多久,就听外面甲板上那幾名海盜慘叫起來,並有人開了槍,當烏鴉再飛回來的時候,尖尖的嘴巴上沾了一些鮮紅的血跡。
「你敢襲擊我的手下!」唐克大動肝火,攔住了艾薇。
「小小懲戒一下而已,放心,他們只是受了傷,不致命。」艾薇淡淡地說。
唐克側耳傾听,那幾人還在那里叫罵不止,確實是沒有大礙。他這才收斂了脾氣,繼續往前走。兩人來到了儲藏室,唐克裝了把紳士,開門後做了個請的手勢,艾薇昂首走了進去,姿態高傲。
隨著玻璃燈被點燃,桌子上的惡魔寶箱呈現出陰森恐怖的樣貌,不用唐克介紹,艾薇自己就走了過去。
艾薇站在惡魔寶箱之前,默默端詳著寶箱上面的文字,她肩膀上的烏鴉也伸長了脖子,緊盯著寶箱。唐克在一邊站好,也不催促。
「恭喜你,我的伙伴告訴我,這個寶箱上沒有惡作劇的痕跡,也就是說,里面裝的確實是個寶貝。」艾薇之前要求必須看到實物,便是為了驗證一下寶箱是真是假。那只烏鴉頗具靈性地扭過頭,看著唐克。
唐克只能相信艾薇所說,急切地追問道︰「寶箱上面到底都寫了什麼?」
艾薇開始用朗誦詩歌的口氣鄭重地念道︰「吾乃黑夜之王,留此秘寶贈予後人,歌頌罪與惡的榮光。此寶喚作魔船之心,可將船只變為誕生魔獸的溫床。汝若想獲得此寶,需在年終之日的漆黑之夜,于兩年交替的瞬間獻上惡魔的祭品。汝需要供奉一艘船,船上要有666具灑滿鮮血的尸體。屆時,汝需要手持心髒,將其按入船體之中,方可激活這顆魔船之心。此後,汝將獲得一艘殺戮之船,擁有讓世人戰栗的力量。而汝的手,也將隨之墮落與蛻變,化為惡魔的利爪,否則不足以使魔獸臣服。」
艾薇那抑揚頓挫的聲調,為這段話抹上了一層神秘色彩,屋里的燈火跳躍著,牆上的影子像是亂魔狂舞,仿佛又無數雙眼楮在窺視著屋內兩人的一舉一動。
唐克咀嚼著這段話的意思,這件事非同小可,他僅听一遍是不行的,只好硬著頭皮求艾薇多說了幾遍,然後一字不漏地抄錄下來。他漸漸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光是打開這個寶箱還是遠遠不夠的,想要激活魔船之心,還需要整整666人做為犧牲品才行!
「666,這是惡魔的印記,寓意著邪惡與毀滅,在從前,這個數字是一種禁忌,就算是惡魔滅絕了,這個數字也同樣會招來不詳。」艾薇解釋道,666具尸體的供奉,並非惡魔隨口要求的,而是蘊含著特殊的用意。
「你怎麼看待這個寶箱?」唐克覺得心上壓了一塊大石頭,讓他輕松不起來。
「我說了,這不是惡作劇,上面的記載便是真實。對于我來說,這個寶箱只是別人的東西而已。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怎麼對待這個寶箱。」
「實不相瞞,弄666具尸體不是難事,但讓我在意的是,上面說‘而汝的手,也將隨之墮落與蛻變,化為惡魔的利爪’,這樣說來,我用了這東西之後,手就變成爪子了?還有另外一點,這個寶箱過了這麼久,里面的魔船之心該不會失效了吧?這東西有沒有保質期?」唐克露出殷切地目光。
艾薇抬起手,可她的手還藏在袖子里,從高高凸起的一點來看,應該是伸出了食指,她搖晃著食指,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也,不,知,道。」
「你不是知曉一切的佔卜師麼?」唐克露出狐疑的表情。
「可我對于給一個箱子算命沒興趣。」
「那你可以給我算一算啊!需要多少錢?」
「你的錢在我眼里就跟石頭一樣沒用,絲毫勾不起我的興趣。」
唐克用雙手拍了拍胸膛,說︰「那你看我有什麼能讓你感覺有興趣的,你盡管說。」他這言外之意,好像是連自己的身體都算在可供挑選的報酬之一。
艾薇輕笑一聲,搖了搖頭說︰「我都說了,你身上沒有什麼吸引我的東西,那些東西,對你來說有大用,可對我來說毫無意義。好了,拿出你身為海盜的勇氣來,別畏首畏尾的。我的出現,並不是為了改變你,而是為了給你幫個小忙。」
「也就是說,你不會幫我佔卜了?」唐克惋惜地說。
「可憐的人,對于這個寶箱,我只能言盡于此。佔卜師任何指引命運的行為,都會招來上天的懲罰,一些小事不值得我做出這麼大的犧牲,這個寶箱就是小事。」艾薇轉過身,就像是一朵旋轉的黑玫瑰,她走向門口,「我的任務完成了,該離開了。」
「喂!先別走啊!我們再聊聊!」唐克追了上去。
「可憐的人,我們還會見面的。海嘯即將來臨,而你是其中一朵重要的浪花。」艾薇的聲音翩翩傳來。
唐克追出了門口,可是走廊里已經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