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蟬淒切,驟雨初歇,一夜無眠,感覺到疲憊不堪。轉眼窗外,一派經過春雨洗禮萬物復蘇欣欣向榮的景色,夾雜著泥土的清香隨風飄進屋內,人也變得清爽了許多。
輕起羅帳,不知不覺在床上已躺了半月,也許是發高燒的緣故,頭還是昏昏沉沉的,渾身乏力。扶搖站起,卻又雙腿無力跌坐在床前。
手掌觸模到地下的棉質衣料,撿起來看原來是塊十分褶皺的青色布料,心里並沒有多想,還以為是娘縫補衣物剩下的布料。
環顧四周,狹窄而又單調簡陋的房間一覽無余。位于正中的是翠松竹木制成的方正桌椅,上面擺了一副雕花茶器。明媚的光影稀稀落落的投射在百窗格上,窗外隱約可見的長春花粉白似蝶,朱漆花蓮木雕砌的梳妝台靠近東窗,沒有任何裝飾,妝台只剩下沒燒盡的蠟燭殘留。
使盡力氣重新站起,雙腿還有些發抖,搖搖晃晃地走到妝台前坐下。看著銅鏡中十來歲的女孩,鵝蛋小臉,面容蒼白,瘦削的臉龐顯得柔弱縴縴,櫻桃小嘴毫無血色,唯有一雙晶瑩剔透的眼眸好像寶石般光彩照人。起額前的一縷齊劉海撥至耳際,右額處赫然一塊淺紅色的淤痕,難怪醒來這些天額頭總是隱隱作痛。
來不及細想,忽听到身後腳步漸近,隨之傳來一道十分驚喜而又略帶埋怨的聲音︰「平兒,怎麼就起床了?你還沒好呢?」
約莫三十多歲的婦女,眉不加黛,望如遠山,翠松褶裙,紅膩鞋幫。雖是一副下人打扮,但穿戴整齊眉目間也是一團和氣,眸含秋水無施粉末,別有一番清淡。這便是我在這陌世的娘親蕭秋雁,暗想身上的這副容貌想必極是像她了。
娘眉目舒展來到我身邊,我故作嬌羞態撲進她的懷里,有些遲疑道︰「……娘……娘……女兒早就好了。」听自己還是一副毫無雜質的稚女敕童音,感到很不適應,聲聲的娘叫著極不自在。
娘听著眉開眼笑︰「那就太好了,你半月前不小心失足掉進水里,娘當時見你沒了鼻息以為你就要……」說到這里,娘又忍不住痛心疾首,緊緊的抱著我哭著︰「娘不相信,命會這樣苦,日夜守在你身旁,豈料遭逢暴雨,你又高燒不退……」
娘神色微微有些恍惚,仿佛游離天外一般,魂不守舍。看見她出神的模樣,像是在思味難言之隱,我稍咳嗽了一聲,喚道︰「娘……」
娘愣了須臾才回過神來,臉頰浮起蒼白之色,掩飾道︰「幸好上天憐憫,菩薩保佑,你又醒了過來,不然你叫娘該怎麼活在這世上。」
我望著娘神情凝重,心下一沉,轉瞬又笑了笑︰「都過去了,平兒現在可是好端端的站在您面前。」
娘听後抱著我的手更緊了,似要將我融到她的心坎里,啞然道︰「都怨娘沒有時間照看你,娘只求你日後萬不能再出事了。」
感受到娘顫抖的身體,想必又是在黯然流淚,我月兌離她溫暖的懷抱,輕聲安慰著︰「娘,不哭,平兒讓您擔心了,現在平兒都好了,該高興才是,以後平兒不會讓您操心的。」
看見娘滾落的淚雨,順著她紅腫的雙眸,濕透了眼角魚尾紋溝壑。我用瘦弱無力的小手輕輕為她抹去。緩緩直視她的雙眼道,「經過這場大病,平兒已經長大了,日後就讓平兒來照顧娘,好嗎?」不跳字。
娘听後轉悲為喜道︰「好好好,這次算是因禍得福。以前你總是沉默寡言,不喜說話,娘甚為擔憂,現在倒變得說話伶俐,乖順懂事,娘實在是歡喜啊!」
我有些不自在地笑笑︰「娘歡喜就好,平兒讓還怕娘不喜平兒這個樣子呢?」
娘微曬︰「你這傻丫頭說的什麼話呢?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都是娘的平兒,娘怎麼可能不喜自己的女兒呢?」
我眉心微低,略一遲疑,道︰「若是如今的平兒不是以前的平兒了呢?」
娘不明白我話中的意思,輕撫我的發絲,柔笑道︰「無論是過去還是現今你永遠都是娘最心疼的平兒。」
被娘輕柔的撫弄著發絲,我渾身帶有依戀的趴在娘懷里,只想汲取更多的溫暖,微閉上眼楮,才聞得陣陣的桃花飄香。好似看見那些粉白花瓣成了一片胭脂雪,嬌女敕的花骨朵撥動著少女的心弦,搖曳著花容月貌綻放成最動人的笑容,嘴畔亦是不自覺的勾靨出遙不可及的飄忽。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心底不自覺又默念了一遍,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娘見我沒有出聲,輕輕拍著我的背,緩緩道︰「怎麼?又不舒服了嗎?」不跳字。
我苦澀地一笑,慢慢從娘的懷里月兌離,擺首輕言︰「沒有,只是很懷戀娘親溫暖的懷抱,想多抱著一會。」
娘莞爾微笑,起身走至翠松木桌前,倒了一杯水給我,「來,喝點水,會舒服些,額上的傷還疼嗎?」不跳字。
我搖搖頭,笑著接過瓷杯,望著里面的花茶冒著白氣,輕輕吹拂似起漣漪蕩漾心波。抿了一小口,正欲開口,卻是一道尖細的聲音傳來,「我說蕭大娘啊,廚房那正缺人手,你在這磨磨蹭蹭什麼呢?還得讓我親自來請。」
所謂人未到,聲先到,大概就是如此,只見一尊龐然大物的影子朝屋門口襲來,進入才看清來人約四十左右年紀,穿著墨綠的粗布羅裙,和她那過于豐滿的體型格格不入。
許是從廚房趕來,那滿月臉上油光泛泛,額頭還涔出汗來,眉眼細長,卻是一副尖酸刻薄像。
「呦!這不是清平丫頭嗎?都燒成那樣了還能醒過來,真是福大命大啊!」她眯著的眼閃著精光似笑非笑,滿臉算計的如是說。
雖不知道這人是誰,但看其豐滿壯碩的身材,卻有一副尖細刺耳的聲音,便全無好感。不是說身材肥胖的人聲音應該渾厚才是,但這肥婆全然不是。再則心寬體胖,但听其語氣便知來者非善,我不想搭理她,側臉望向窗外。
娘看出我的不滿,也沒說什麼,轉而滿臉賠笑著道︰「羅大姑,平兒這丫頭多虧上天保佑才能醒過來。這不,也是剛剛起床,沒什麼精神,您也別跟她計較,我待會就去廚房。」
這位羅大姑听後,輕蔑的瞥了我一眼,冷哼一聲,道︰「還待會,你不知道現在廚房都忙的炸開了鍋,我都焦頭爛額的,你卻在這悠閑著,現在就得跟我去。」
說著粗魯地拉起娘的胳膊朝屋門走去,剛準備踏出門外,又回過頭來,狠狠地瞪著我,「我說你這丫頭的性子得該改改了,說話愛理不理的,遲早得吃虧。」
听到這話,我心里對她的鄙夷更重了,轉臉甚為不屑的看著她。正欲反駁,羅大姑卻搶先開口︰「哦!我想起來了,這個月都快過去了,轉眼快到三月天,你這丫頭躺了大半個月了,耽誤工活不說還害的廚房人手不夠,又沒做多少活,這個月的工錢扣下了。」甚為得意的把話說完就急忙拉著娘走出去。
娘可能被拽著生疼,蹙著眉回過頭來道︰「平兒,你先待在屋里,不要四處走動,娘待會給你送些吃食過來……」後面的話斷斷緒緒的也沒听清。
我沒有應聲,從窗外看著羅大姑虎背熊腰,卻步履蹣跚的背影。心里冷哼,我一個小丫頭能做什麼,還說我耽誤工活,分明是找借口想貪走我半個月的工錢,實在是可惡。再看看自己這副干癟瘦小的身體,平日里肯定沒少受人欺負,這樣想著,我默默地對自己說,我會好好活下去,以後再也不許別人欺負我們,蕭清平……
時值將半,四顧寂寥,娘還沒有回來,我便躺在床上等著她。
其實我早已醒了幾天了,只是那時還沉浸在悲痛中不想說話,緊閉雙眼。娘總是在我床邊訴說著什麼,每每說到動情處便已淚流滿涕,又怕吵醒我,只能默默拭淚。我感受得出來她是真的關心我,可是我不可自拔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難以忘懷。
還記得那日,我清楚地記得是在十一月二十六日,藝術系組織要去江西婺源寫生兩周,而那天是要返校的日期,可當時天氣著實不好,沉悶的讓人壓抑。我們卻並未察覺危機的臨急,就當我們全班站在那條獨木橋上拍照的時候,毫無預警的那條橋竟然……斷了……
那一刻,說不出什麼滋味,短暫的一瞬間我連害怕都來不及,沒有尖叫,沒有哭喊,只是一片空白,好似一陣噩夢……
醒來的時候才驚覺一切都翻天覆地的變了,我躺在這陌生的環境,心底慢慢浮起了情緒。有震驚、有恐慌、有害怕、有無助、有悲憤、更多的卻是痛苦,那些復雜而強烈的情緒在胸中激蕩。
我閉著眼楮用了幾日的時間去緬懷,將我二十年的點滴一一拾起。
撇頭之時淚水便決了堤岸,前世的經歷總總又漂浮在腦海,交纏錯落的畫面讓我辨不清夢境與現實,過往如浮雲穿插成這般模糊,宛若窗外明滅幻象的景致。稀疏蕭條的落葉旋轉飄然,唯有挑花爭艷吐芳花開似雪,吹起寒風香氣宜人。我久久不能回神,盯向那動靜得益的姿態,眼楮如進了風沙滴滴落下。
听到輕輕的腳步聲,知道是娘回來了,我趕緊擦掉淚水,閉眼假寐。她趁著月光為我掖好被角,以為我睡著了,不停的念叨著「醒來就好」,她的話中帶著濃烈的欣喜,我的心跟著顫了顫。
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淚水早已浸濕了百花枕。原是這樣容易驚醒,汗液融染了里衣透徹心骨,冰涼的觸覺才讓我感受到這並非夢境。
不知何故會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但往事如夢散去,既然上天給了一個讓我重新來過的機會,我就要好好珍惜,代替清平好好的活在這異世。深吸一口氣吐出,將兩頰的淚水抹掉,望向漆黑的窗外越發縹緲不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