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抹微雲,香夢沉酣,隱隱有桃花的清香細細傳來,昨晚算是我睡得最熟的一晚,一夜無夢,精神倍佳。
撐手望著娘坐在蓮木雕花妝台梳頭,長長的烏黑亮發隨意披下,宛如水瀉瀑布般光彩照人,窗外的日光照進來,娘全身籠罩在迷離的淡紅光圈中,若有若無,似真似虛。
娘轉首望著呆若木雞的我回眸而笑,「看夠了沒,該起床了,你啊,一大早就在那發呆。」
我笑而不答,起身走到娘身邊,拿起梳子,慢慢的從上往下輕輕地梳著,想起過去的二十年我從未給媽媽梳過頭發,今後卻是再也梳不了了。
不知道以前的清平有沒有給娘梳過頭發,我何其有幸能代替你梳著這樣稠滑的發絲,雙眼霎時微紅。
「平兒……平兒,你怎麼了?」娘見我呆愣輕輕喚我的名字。
被娘喚醒我眼角含淚,不想讓她看見便悄悄擦拭掉後笑逐顏開道︰「娘,平兒沒事,日後就讓女兒天天給娘梳頭可好。」
「好,當然好啦,有你這樣乖巧孝順的女兒天天為娘梳頭,是娘的福氣。」娘神采飛揚的笑道。
我不禁迷茫失神,見娘笑的眉目舒展,眼瞼上翹頗有神韻,嫣然巧笑若面賽芙蓉。
「娘,你長得真美!」我由內感嘆道︰「爹爹定是被娘迷的神魂顛倒了,只可惜我都不知道爹爹長得什麼模樣。」
娘神色詫然,花顏失色道︰「你爹不在了,以後休要在我面前提起。」
我一愣,娘居然這麼大的反應,這些日子從未听娘提及過爹的名字,我只以為是那狠心的爹拋棄了我們,娘含辛茹苦的將我拉扯大不知受了多少罪。
不忍看著娘重提往事,我轉開話題,「娘,平兒知道了,現在平兒心里只有娘親,讓平兒來給您梳頭。」
娘沉默不語若有所思的悵然,我輕輕的將娘的頭發高高盤起,梳成隨雲花苞高髻,拿起桌上杜鵑吐艷簪輕輕插入,頓時變得氣質高雅。
覺得又好像少點什麼,遂出門折下一簇桃花,簡單的修剪出幾枝桃花繞著花髻點綴,淡雅中又不失艷麗,望著鏡中的清麗女子修眉鏤月,發髻裁雲,朱唇皓齒。
我依偎著嬌笑道︰「大功告成,娘,你真漂亮。」
娘也望著鏡中的自己自言自語道︰「老了,哪里還漂亮了。」
總覺得娘好像有心事,又不敢多問惹娘生氣,看著娘頭上的杜鵑吐艷簪瓖工細膩,鏤刻精致,在光線中閃閃精美,這是娘唯一的一只簪子,娘幾乎每天都戴著,暗想會不會是我那過世的爹所送。
思忖間門口傳來女子的咳嗽聲,我轉過頭去。
又是一個不認識的丫鬟,十七歲的模樣,著天海碧藍彩雲色古香緞水袖羅裙,秀發挽在右髻傾瀉出的幾縷長發披于胸前,唯有一只彩蝶雙飛簪瓖嵌發中,流光溢彩,尖尖的瓜子臉上眉眼彎彎,小巧的鼻梁,卻有閉月羞花之貌,特別是那愛笑的眼楮彎彎垂下,就讓人覺得親近可人。
她望著我們微笑道︰「蕭大娘,大少爺讓我來將這個藥瓶拿給清平。」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白瓷瓶。
娘站起來不明所以道︰「滿汀,你這是……」
被喚作滿汀的女子還舉著手中的藥瓶,我順手接過來道︰「謝謝你,還讓你特意跑一趟。」
滿汀始終保持著不變的微笑,「沒事,既然是大少爺的吩咐我自當完成,大少爺還說要你一日擦兩遍,再過幾日自然就好了,切記!我還有其他的事要忙便不打擾了,滿汀告辭。」不待我們說話轉身就離開。
握著手中的白瓷瓶,暗想大少爺怎麼知道我受傷了呢?
忽听見娘略有些不滿的聲音傳來,「這滿汀、芳草是大少爺的貼身大丫鬟,娘不管你是怎麼識得這大少爺的,只是日後勿要來往,知道嗎?」不跳字。
見我不惑的神情,又解釋道︰「他是少爺,我們是下人,畢竟主僕有別,不要落人口舌。」
我點頭稱好,其實娘說的極是,我初來乍到,不了解府中的具體情形,如今又有人要害我性命,日後還是小心行事,不過卻是很感激大少爺一片善心,坐下來輕輕地將藥膏擦在傷口上,冰清涼透,很是舒服。
半刻鐘後,娘帶著我一起走到廚房,隨處可見的報春花各色相間簇放五彩繽紛,一串紅艷麗似火,花團錦簇,嬌羞掩面形似神女像的假山儀靜體閑媚態如風,遙望覽勝湖扇形而圍倒影成佳人,回廊迂回相連曲岸彎頭,深容藏幽而引人入勝,待轉彎入日月門扇更是別有洞天,遍地的鵝掌柴葉青翠欲滴,八角金盤枝吐碩碩累果,好是綺麗。
不多時便見十來個丫鬟下人忙里忙外的,香煙霧繞便是廚房之地。
待走近時羅大姑見我們來了,扭著粗腰還豎起了蘭花指尖細的咆哮道︰「呦!這丫頭舍得來廚房了,又不是什麼千金大小姐,什麼活也不干,還白白的休息了幾日,也沒見得養出些肉來,真是皮糙肉賤。」
已經知道她是什麼人,所以我大人不計小人過,不怒反輕蔑的冷笑道︰「羅大姑,我知道你是羨慕嫉妒恨我再怎麼吃再怎麼養還是不發胖,沒辦法誰讓我身嬌肉貴呢,不像您滿肚肥腸還小肚雞腸。」
語罷,只見周圍的人都停住了腳步,一片倒吸氣聲,再看娘滿是擔憂的眼神,知道為逞一時口快之樂得罪了這個肥婆,但話已出口,來不及返嘴,那尊肥物已氣的油臉鼓鼓吹胡子瞪眼,直直向我沖過來。
眼見不妙,我身手矯捷的向旁一閃故意蹲下邁出右腳。
只听「咚」的一聲像地震似的巨響,那肥婆就摔了個狗吃屎,地上的塵土飛揚都嗆到我鼻子了,暗暗拍下胸脯,好險,虛驚一場,還好我閃得快,不然照這陣勢還不把我壓成人肉餅。
娘見狀臉色煞白,忙扶起像脹氣扁魚似的羅大姑,連連賠不是道︰「羅大姑,您大人有大量,別跟這小孩子計較,清平這丫頭大難不死又傷了腦袋,失憶了什麼都不記得,才會這樣出言不遜,您別介意。」
我會心一笑,娘真是聰明,找準時機道出我失憶這件事,這里這麼多人正好都听著呢?
可這肥婆毫不買賬,狠狠的將娘推開,怒發沖冠道︰「我‘呸’,還失憶,我看不是失憶是失心瘋,你這個臭丫頭,看我怎麼收拾你。」
又要跑過來對付我,她老人家還真是有力氣。
「我說羅大姑,你這廚房還真是熱鬧啊,難怪最近的飯食這麼不合二夫人胃口,原來都忙著看戲呢?」
一語既出圍著的眾人全散開了,不知何人說話這麼有威懾力。
我回首見迎面盈盈走過來二十歲左右的女子,豐姿盡展,弱柳扶風,著紅底彩織淺紫色花紋交織綾美服,頭上插有翠綠寶石,梅花竹節金步搖搖曳生輝,玉頸上配有紫羅蘭寶珠,臉上淡淡的妝容似有似無,粉腮紅潤,秀眸惺忪,飽滿挺翹的雙唇略帶誘惑。
她滿目含笑的看著我,後又望向滿身塵土的肥婆,「瞧您這身,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是在廚房忙成這樣的,您要是實在不想管理廚房,我跟二夫人說聲便是。」
肥婆听後使勁的拍打身上的塵土,整理好發飾俯首笑道︰「淺微姑娘,您別介啊!我這不是在管理不懂事的丫頭嗎?」不跳字。
然後朝我狠狠的瞪眼,「這丫頭膽大包天,將我絆倒在地,我要是不好好的管教還不翻天了,這事您可要替我做主啊!」
那淺微姑娘听後輕輕頷首笑道︰「瞧這話說的,我能給您做什麼主啊?要做主的話去向二夫人稟告,再則話可不是您這麼說的,那小丫頭骨瘦如柴,哪來的那麼大力氣將您絆倒。」
想不到這淺微姑娘會幫我說話,替我解圍。
于是我便壯著膽子道︰「是啊!羅大姑,說話可要憑證據,沒有證據亂說冤枉我就是您的不是了。」
肥婆听到我出聲,氣又不打一處來,嘶聲力竭喝道︰「哼!證據,這里這麼多人都看見了,你隨便拉個人問問看是不是你將我絆倒的。」
這時一團小人影跑出來了,正是火火,她向我投了一撇放心的眼色,笑道︰「淺微姐姐,我親眼看到是羅大姑要打清平的時候自己不小心滑到在地的,不干清平的事。」
我也向火火投去感激的眼神,用口型無聲的說了「謝謝」二字。
肥婆見有人出來為我作證氣憤不已,趕緊拉起旁邊經過的人問道︰「守吉,你說,你剛剛是不是看到是這清平丫頭絆倒我的,說!」略有威脅的看著那早已驚恐的小廝。
守吉跟我們差不多年紀,皮膚略白,個子不高,圓溜溜的眼楮似有些飄忽不定。
沒見過這架勢的他說話吞吞吐吐,「我……我……我剛……剛才……掃地去了,沒……沒看見。」說完便滿臉絳紅害怕的跑開了。
肥婆听後氣憤不已,直抓來幾個人一一問道,大伙都不想惹進這風波中,都像守吉那樣說沒看到。
肥婆終是氣結了,坐在地上拍著大腿指著眾人道︰「你……你們這些人,氣死我了。」
看那肥婆此時挫敗的姿態,我好笑的搖首,心想誰讓你平時待人蠻橫無理,這關鍵時候便沒有幫你說話了。
淺微看著肥婆哭笑不得,上前安慰道︰「羅大姑,莫要生氣了,何必跟這群丫頭下人生氣,可別氣壞了身體,我來是受二夫人吩咐讓廚房準備些清淡點的飯菜,二夫人最近心情不好胃口欠佳,您可得當心了,做不好你知道二夫人會怎樣的。」
言罷便要回去,經過我身邊的時候神色不明的看了我一眼不語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