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菊笑道︰「安若姐姐是個有福氣的人,遇到侯府公子,成了姨娘,又有永賢王保媒,去了侯府也不至被人輕怠。」
永賢王?這是第二次听到這個名字,只知林府與達官貴族名流之士交情匪淺,卻不想永賢王也與林府淵源至深。
我方想問永賢王與林府淵源時,那邊匆匆跑過來個人影。
是香苒,她面色慘白的氣喘跑著,不慎腳滑踩到裙角,尖叫一聲,硬生生的摔了個大跟頭。
火火、凌雲聞得動靜忙跑過去扶起她,邊拍去灰塵道︰「慌什麼呢?」
香苒滿臉塵土,噴到嘴角也不吐出來,直哭喪道︰「喬姿姐姐沒了!」
我正欲從筆架端起毛筆改畫,陡然听到這句,心一驚,身子一軟,毛筆「 當」掉落在殷紅的畫紙上,摔成兩段,大腦嗡嗡作響,一股深切的悲哀涌上心頭,只覺身上無處不發冷。
采菊抖索一驚,半晌,「騰」地起身,跑過去驚叫道︰「怎麼回事?昨日不是才好好的嗎?」不跳字。
香苒顧著哭泣,揉著眼楮悲道︰「阮秀才迎親時……剛踏進門,就見喬姿姐姐上吊在懸梁上自盡了……」
我只覺得有一股氣堵在胸口,悶得我快不能呼吸。
喬姿為什麼這樣傻?為什麼要這樣了結自己的生命?就算不願下嫁阮東徐,也不該用這極端的方式斷送她短暫的青春。
「……喜婆才出去小解,喬姿姐姐就……就沒了……」
香苒斷續啞聲的哭泣咯的我心跳猛震,眼前那畫紙上得殷紅染成一片血色,喬姿風情的身影猶然紙上,嫵媚的眼角摻著淚水,似笑非笑的嘴角仿佛在無情的哭訴著︰
意懸懸訴不盡相思,謾寫下鴛鴦字,空吟就花月詞,憑何人付與嬌姿?
「……鳳姨見了暈厥過去……大少爺氣郁攻心嘔了一灘血……滿汀姐姐也險些倒地……」
「那……那阮秀才怎麼樣?」采菊的聲音露著焦慮。
「阮秀才把新房關上,誰也開不了……抱著喬姿姐姐的身子在哭……」
火火哭的一把鼻涕,哽咽道︰「我去看看。」
「我也去。」凌雲吸鼻子跟著火火朝東林苑跑去。
香苒一面抹著眼淚,一面哭道︰「廚房的人還不曉得,我去通傳。」
留下采菊怔然若失的身影。
我沉埋下臉,抱著膝蓋,眼楮死盯著面前的墨桃圖,只感覺周遭明媚暖和的陽光雜著涼風刺骨,呼呼的像是人得哭泣傳來。
采菊踏著輕輕的腳步靠近,我恍若不覺,就听她道︰「大婚之日就沒了,怎麼會變成這樣,她不願嫁給阮東徐,我們都明白,她對大少爺一片痴念,我們也看得出來,可阮東徐也是痴心漢子,他一眼就看上了愛憎分明的喬姿姐姐,日夜寒窗苦讀只為謀取前程,他日衣錦歸鄉下聘林府,斷不肯委屈了她,大少爺又念她年紀不小,不能再耽擱,臨秋闈之前提前應親,奈何喬姿姐姐會這麼傻,會這麼傻……」
采菊喃喃拖語,見我不做聲輕嘆口氣。
不知默坐了多長時間,就听到遠處的鑼鼓聲,我與采菊帶著一絲訝意互相張望。
直到漸漸的熱鬧聲消失不見,凌雲跑到我們面前,道︰「阮秀才把喬姿姐姐的身子抱到花轎里,說這輩子非她不娶。」語氣中透著欣喜。
采菊笑了起來,就道︰「所謂良人,不外乎此。」
我隨著她點頭,如果喬姿還在這世上,如果她能看到這樣的光景,她一定會愛上阮東徐的,一定會的……
時光一轉,待喬姿走了兩日,我也能行動自如的去廚房。
對于喬姿的死訊林府上下已是冷對默然,我也適應這些個冷漠。
這日,剛進廚房,就看見廚房眾人焦躁的樣子。
娘眼神微暗,「大少爺兩日兩夜未進食了,這樣下去還了得。」
大少爺听聞喬姿死後當日吐血,現又不食,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楊大嬸也愁道︰「能怎麼辦呢?巧落隔個時辰就去雪梅軒,拿回來的飯食滴米未動,任是展鳳勸解,也是不听。」
大伙听著唉聲嘆氣,見巧落臉色黑沉的進屋,有人問道︰「還沒動麼?」
巧落搖搖頭不說話,尋個位置坐下就摘起菜葉子來。
采菊道︰「喬姿姐姐的死對大少爺打擊太大了。」
「是啊!」香苒附和道︰「一個院子的,從小伺候,突然就沒了,能不……」
後面的話沒說,大伙也都明白。
我皺緊眉頭,固然是大少爺做媒喬姿,但他也是為喬姿著想,阮東徐至情至性的人,與大少爺深交,亦然曉得他的人品,不會虧待了喬姿,只可惜喬姿太傻太痴念了,錯了這一世情緣。
我燒起爐灶,見夭桃悶坐在斜對面,不語一言有些恍惚。
彼時,香苒對夭桃道︰「你這幾日怎麼總走神。」
夭桃愣了會,才呆呆道︰「是我害了喬姿姐姐。」
我驚慌的放緩了動作。
香苒訝異道︰「怎麼回事?夭桃,你說什麼你害死了喬姿姐姐?」
香苒的響聲驚動了周圍的人。
最是激動的火火道︰「夭桃,你把話說明白。」
夭桃身子朝里縮了縮,楊大嬸急喝道︰「到底怎麼一回事?你要不說,就當面到大少爺跟前磕頭去,把事情交代清楚了,省得大少爺茶不思飯不想,壞了身子。」
夭桃眼神惶恐的看著我們,半晌才道︰「我不曉得,我不曉得喬姿姐姐怎麼死的?」
「你這說的什麼話?」娘拉過楊大嬸的身子,沉聲道︰「你方才說的大伙都听見了。」
夭桃眼中漸露凝重,聲音變得低啞淒迷,慢慢回憶道︰「昨日,我照例去織衣房送膳,完事後是風裳送我出來,路上多聊了會,我就問起粉霞的病況來,風裳說她怕是支撐不了多久,她還說……」
說次,夭桃抬眸目光無距的張望著我們,有人大聲問道︰「她還說了什麼?」
「她還說粉霞的病不是意外,而是喬姿姐姐做的。」夭桃一口氣道。
此言一出,如巨石擊水,在旁的人無不倒抽一口氣。
我听得明白,苕春與風裳的事早有猜測,現真相大白,听來還是震驚了一番。
見眾人唏噓不已,娘又忙問道︰「既是風裳說的,她怎麼就知道清楚?還有這跟喬姿的死又有什麼干系?」
夭桃目光一閃,漸漸露出底氣來,「風裳親眼看見的,粉霞給大少爺繡的荷包上都帶著大少爺名字,被喬姿姐姐逮著,不但狠狠的打她還狀告鳳姨,面壁懺思堂三日,風裳要去給粉霞送吃的,被喬姿姐姐全打翻了,還把粉霞鎖在懺思堂里,又是大冷天的,粉霞不吃不喝挨了凍就落下了病根。」
一番話說的寒徹凍心,喬姿竟是這樣狠毒的人,為愛痴狂害了兩條無辜的生命。
大伙听著都沉悶不作聲,夭桃又道︰「我當時听著真氣憤,喬姿姐姐對我掌摑,我還記恨著她,哪曉得她這麼殘忍,害的粉霞這樣慘,我們就猜測苕春的投河也跟喬姿姐姐莫大牽連。」
火火紅著眼嚷道︰「就算苕春和粉霞的死都跟喬姿姐姐有關,那喬姿姐姐又為什麼會自殺?你不要轉彎說話,喬姿姐姐的死是不是跟你有關?」
「沒有!」夭桃立馬噌起來,冷聲道︰「這是因果報應,喬姿姐姐害了那麼多人,她以死謝罪與我有什麼干系。」
火火還欲爭辯,姚大嬸拉著火火的身子,「不要氣,讓夭桃把話說完。」
夭桃的眉舒展開來,掃過眾人的眼楮,目光落在巧落身上,才輕聲道︰「我跟風裳說的時候很小聲,怕聲張出去,卻沒注意在經過半月湖的時候,大少爺正和滿汀姐姐賞景,我們的話全被大少爺听去了,當時大少爺沒說什麼只是面色沉痛的走了,我想大少爺去責問喬姿姐姐了,喬姿姐姐才會想不開的。」
心下微覺觸動,大少爺遇到這樣的事,他該怎麼做呢?
我有些心疼,那樣個溫潤如玉的雅公子,本不染塵埃,卻沾了這些個俗氣,幾個美麗的女子或多或少全是因他而起的啊!
我思慮良久,又聞凌雲道︰「這真的是喬姿姐姐做的麼?我不相信。」
采菊淡定小聲道︰「應該跟喬姿姐姐有些牽連。」
娘听著忙轉移話題道︰「不管苕春和粉霞的事是否真的跟喬姿相關,現在喬姿也走了,死者已矣,大伙什麼也別說,不要傳出去壞了喬姿生前的名譽,現最要緊的想想法子,怎麼讓大少爺進食?」
楊大嬸道︰「什麼法子沒想,挖空心思大少爺瞧也不瞧,能怎麼辦呢?」
姚大嬸忙道︰「不管怎樣,這飯菜還是隔個時辰送去。」
大家諾諾應聲,不再提夭桃的那番話,轉而忙起來。
眼見巧落拿著菜簍子就要出門,夭桃跟上去,我留了個心眼,夭桃剛才的細微表情隱約覺得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的。
我默默的跟在她們身後,巧落去一旁的牲房倒殘葉,瞥見夭桃的衣角,道︰「你跟著我做什麼?」
夭桃笑了起來,「喬姿走了,這不是稱了你的意麼,說到底,我可是幫了你的大忙。」
巧落冷面道︰「你想說什麼?」
夭桃走上前幾步,厭惡道︰「收起你這幅可憐巴巴的樣子,這里可沒人,要裝模作樣的少在我面前。」
我藏在角門旁的隱蔽處,听著夭桃的話頭都疼起來了。
又听巧落道︰「別人或許不知,但我清楚,喬姿姐姐就是你間接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