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子沒站穩險些歪著到地,搖搖晃晃間三少爺已坐下,四個丫鬟俯禮稱是離去,三少爺才冷然道︰「今日听你在百師閣說的天花亂墜,糊得他們信以為真,可見倒是有些唬人的本事。」
我背著的身子一動不動,等著听他接下來的話,想起曉伊說要瞧他臉色別去招惹,我靜默片刻慢慢的轉過去,卻見他一副莫測的樣子盯著我,雖然他美如顏玉,唇若施脂,但這幅樣子比發火還可怕,我心里毛毛的低著頭。
他也不著急,抱著臂膀直勾勾的盯著我,我輕咳一聲,笑著道︰「三少爺若是沒有吩咐,奴婢就先行告退。」
俯身轉彎就要離去,他翻過梨木桌躍到我面前,皺眉喝道︰「你是故意的吧,非要惹我生氣才滿意,是不是」
最後的那幾個字完全是吼出來的,我心頭悚然一驚,畏縮著向後退,趕緊擺手,「不是不是,奴婢哪敢呢?」
三少爺冷哼一聲,「諒你也不敢,看來得給你立立規矩了,不然你還真翻天了。」
我有些震驚,他又想怎樣,心里頓時憎恨起善樂,要不是他撒謊騙我過來,就不會惹著他了,這個仇一定要報,眼見三少爺逼近我邪惡的笑道︰「既然你這麼會寫字,就罰你抄寫林府家規十遍,如何?」
我心口一跳,驟然抬頭望著他,最後的這個「如何」是詢問我的意思嗎?那我可以否定嗎?
苦澀的搖搖頭,白日做夢,看見他逼近的毫無瑕疵的玉頰上,濃密的睫毛彎彎向上翹,清澈的眼眸似笑非笑,我雙手緊握成拳,捏的骨骼作響,狠狠的朝他的眼楮揍去,他捂著的眼楮落下了幾滴清淚,連連向後退去,雙目睜得火紅,我狠絕的瞪著他,他突然跪在我面前抱著我的腿求我原諒,我不耐的踢向他,去死吧
我仰頭哈哈大笑,看你還囂張。
「現在是該笑笑,到時別哭著求我原諒。」三少爺冷不防的寒聲讓我驚醒,我捂著頭痛苦的向後轉去,他早已端坐在主位上,而剛才不過是我的幻想,被他這樣折磨我遲早得患有幻想癥或是精神病。
不想再和他說下去,省的他又諸多借口懲罰我,輕輕伸手撫模太陽穴,淡淡的說道︰「奴婢現在就去抄寫。」
「慢著,你過來。」他當下出聲打斷,我詫異的望著他,還沒玩沒了了,我不動分毫的張望著他,他不奈的瞪眼叫嚷︰「呆愣著干嘛,過來」
我不情願的邁了幾步,總沒好事,面上還是溫順的說道︰「三少爺還有何吩咐?」
他這會倒是拘謹起來,面若紅潮的臉上滿是猶豫,我不免起了心思,屏氣凝神的等著他張口,只見他眉目間盡是難言的窘迫,半晌似下了決意,才憎惡道︰「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我娘怎麼會痛風發作的?」
我瞪大雙目,干我什麼事了?
他不以為意皺緊眉頭,半會才道︰「若不是你,我怎會曉得那蛇不是竹葉青,若不是你,我也不會當面向娘問清,就不會惹得她生氣,引起頭風病的」
我恍然一驚,原是如此,可是這也跟我無關啊,誰讓你敢跟三夫人叫板的,現在還賴我頭上,蠻不講理。
心底腓側但面上不敢聲張,只得小心地問︰「那您留奴婢下來是做什麼的?」
他繃直了身形緩回悶聲道︰「我娘被我氣得發病,你鬼點子多,教我如何糊得她順心。」
我屏聲側耳默候半會,只听他這別扭的話語,愣是呆立,出了半日的神,才注意到是被他氣得發病,我好笑又好氣的垂手輕聲道︰「三少爺是想著盡孝道嗎?」不跳字。
他橫眉低斂,算作默認,想來這小少爺也是個懂孝之人,百善孝為先,難得他這樣低氣與我說話,我很大度的思索著。
待心神方定,便又慢慢說道︰「三夫人素來望三少爺早些成才,為此免不了傷神勞累,不起精神,奴婢想著如若得你的親筆慰問書言,表明孝意,且以此為戒,示以表率,屆時三少爺一片孝心可昭,那麼三夫人該很是欣慰,興許不日就能好轉。」
三少爺見我有了主意,滿含深意的望向我,我一驚,難道說錯話了嗎?忽听得他淡淡的說道︰「說來听听,你有什麼法子?」
我撇撇嘴,有求于人還這副口氣,真是死性不改,他見我不說話,森冷的盯著我,我怕被他看出心事,忙掩飾著淺笑道︰「那要是奴婢令您滿意的話,那處罰就……」
我有意拖長語氣,讓他自己豪邁的說著「免了」,可,縱使我的如意算盤打得再好,他還是無動于衷的完全不配合,抱手冷眼瞧著我自娛自樂,這時我死了的心都有了。
難道還沒看清他是什麼人,居然還抱著這樣的心態,直到我的那個「就」音拖長到口水快滴下來的時候,他無聲無息的吐著「照罰」。
還真是言簡意賅,真是難為您了,這麼半天您就惜字如金的吐出這樣的二字來,好……口才,我滿臉透著和煦的笑意,恨不得雀躍的鼓掌歡呼,最後再扇過去,打得你滿地找牙,眼冒金星,哭爹喊娘……
我緊握雙拳,猛吸了幾口怨氣待略平靜後,吐納氣息,「那就奴婢說一句,您寫一句,可好?」
三少爺挑挑眉「唔」了聲,拿起筆紙著手準備,我清了清嗓子,聲情並茂繪聲繪色的開始訴說︰
十月懷胎娘遭難,坐不穩來睡不安,兒在娘月復未分娩,肚內疼痛實可憐;
一時臨盆將兒產,娘命如到鬼門關,兒落地時娘落膽,好似鋼刀刺心肝;
……
幸蒙神聖開恩點,過了此關先謝天,八歲九歲送學館,教兒發憤讀聖賢;
衣襪鞋帽父母辦,冬穿棉衣夏穿單,倘若逃學不發奮,先生打兒娘心酸;
千辛萬苦都受遍,你看養兒難不難,父母恩情有千萬,萬分難報一二三。
……
我雙手合十的按著詩文做祈禱,完全投入感情的演繹,自己都快入戲了,就差幾抹眼淚,正值停頓轉換表情,轉首瞧見他提著筆皺眉的模樣,再一看那面前的洛陽紙一片空白,我氣的火冒三丈,咬牙道︰「三少爺就是這樣盡孝的嗎?」不跳字。
他放下筆架,滿臉寒意道︰「你就不能說慢點。」
我勉強擠了笑容,「行,您且听仔細,奴婢慢慢說。」
重復一遍見他密密麻麻的寫完,瞅著我道︰「寫得如何?」
我接過來大致看完,錯別字很少,只是這字跡確是不敢恭維,雖然我有意停慢語速,但畢竟他寫得急躁,東倒西歪的些許字難以分辨,我正猶豫要不要說實話,他起身伸展四肢,冷寂道︰「這也是你從書中讀來的?」
我低沉應是,三少爺冷笑著說道︰「今日听先生所雲,比年入學,七年才謂之小成,九年方是大成,難道你小小年紀就偷跑去藏書閣看了九年書嗎?」不跳字。
我暗自搖頭,想不到他還听了課的,不過我豈止學了九年?我整整讀了十五年書,比之古人,可見現代人才是集大成之極,我低著頭不做聲,又瞧見他的字跡,苦笑一聲,沒有用心的筆觸便是沒有靈魂的孤本,正如水粉畫中的寫意畫法,心靈感受,筆隨意走,故書畫同源,亦是此理。
三少爺忽又道︰「這字跡是我的,可詩文不是我做的,娘一眼就看出來了,到時如何解釋?」
我莞爾一笑,你心里還是挺明鏡的,「知子莫若母,三夫人知曉您的本事,不會多怪罪,反而感念三少爺的一片孝心。」
停頓會又思忖著道︰「今日听先生讀起一段《孝順儀》中的論斷,佛言︰‘假使有人,遭饑饉劫,臠割其肉,手持利劍,割其心肝,敲骨出髓,百千鋒戟,研皮至肉,研肉至骨,研骨至髓,為于父母,入阿鼻獄,吞熱鐵丸,遍身焦爛,經百千劫,終不能報得父母深重之恩’,所以佛主的話意即是身體受劫皆不能報以父母深重之恩。」
三少爺懵懂間听明了話意,急問道︰「那麼要如何做才能報答呢?」
我淡淡淺笑,伸手指在他的胸前,道︰「用‘心’」
他听聞微不可及的念著「心」字,似在咀嚼「心」之含義,我遲疑片刻又道︰「三少爺的心意若要體現,在乎與紙上,筆隨心而走,敢問三少爺當時寫這勸孝歌可有用真心?」
他搖頭指責我道︰「你念的那麼快,我能些寫完就不錯了,哪有花那些心思?」
我冷笑道︰「既是如此,何不再用心重寫一遍。」不待他張口,我搶聲道︰「反正奴婢能想得皆以告之,做與不做關乎三少爺的心意?」
他想了會瞪著我又坐下研磨,我在一旁觀望,見他認真的神情,本想告退離去,而他正準備端起桌上的茶盞飲喝,才發覺是空杯,立馬變臉喝道︰「我的茶也被你喝了?」
這下慘了,早知道剛才應該趁他專注時溜走的,心思百轉暗自謀劃解釋,他又哼了聲,「去廚房拿些糕點和茶水來。」
我不由一笑,旋即屈膝恭敬道︰「是」
想不到他的態度轉好,沒有對我過多指責打罵,心下才靜默,可是我何時變得瞻前顧後,總是看他的臉色行事了,暗自悱惻我還真習慣做丫鬟的命了,難道是在不知不覺中已適應所有的一切,又苦笑搖擺著頭出門。
反手關好門,見善樂在一旁恭候隨傳,頓時起了作弄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