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這些細細碎碎的話,李馨一一應承,但心底仍舊有些許茫然。這半日的工夫,出來太多的事情,饒是她並非李馨本人,也是在現代社會見識過的,但事情落在她身上,這一時半刻之間,仍舊讓人生出幾分做夢的感覺來。
歐陽氏或許也猜出幾分,或許是看出李馨此時的情緒,這回也沒再多說,只勸著她躺下來好生睡一會兒︰「這一日我瞧著你倦得很,又是這麼些事兒通攏在一起,你大約也有些理不清出了。不如現在好生躺著歇息一陣子,等著那事兒辦妥當了,我們一並回去再說話也不遲。」
李馨听得這話,也覺得是該睡一下,又請歐陽氏也在這里歇息半刻,卻被她拒絕了︰「你且躺著歇息,旁的什麼都不必想了。我這里也不擔心,瞧著你,我心里便是一陣痛快舒坦,若是歇著了,反倒是要坐立不安了。」由此,李馨也不好再多勸,只得躺下來閉上雙眼歇息。
在起頭的時候,一是歐陽氏的目光,二是她心里各種復雜的事情與情緒在攢動,但慢慢地,一種事到如今,索性就隨便了的心態便涌了上來,也不知道是真的疲倦,還是別的什麼,李馨竟就是這麼睡了過去。
等著她迷迷瞪瞪听到些聲響的時候,立時就是回過神來,忙就睜開眼楮,看向外頭。此時歐陽氏也發現李馨醒過來的事兒,只伸手將她扶起來,笑著道︰「事兒已經都妥妥當當的了。你這屋子里我也使人收拾了一番。」說到這里,她略略一頓,想著這一日李馨的言辭舉動,還是將原本想要瞞著的事說道出來︰「我已是與張夫人那里送了一萬兩銀子,一些是算作那個多兒一家子的贖身費用,另外就是收養你這麼些年所做的補償。這些你知道了,心里有個數,也就行了。不必擔心別的。這江家的人,你願意見面,就見個面兒,都隨你的心。」
李馨听得這話,也是明白過來,這一萬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歐陽氏取出這一筆錢,必定是要讓張氏做出相當的保證,說不定連文契都是有的。與自己說了,也是讓她知道,自己並沒有虧欠江家分毫了。只是這麼一比錢,可不是小數目,李馨心里有些不安,低聲道︰「姨母的一片慈愛之心,我是盡知道的。但這麼一筆銀錢,也太過了……我、」
「我什麼我是你姨母,可不是旁的什麼人」歐陽氏嗔怪了一句,看著李馨那仍舊透著不安的臉龐,伸手模了模她的臉頰,嘆道︰「你若真是覺得虧欠了我什麼,就與我好好地,安安樂樂地過一輩子」
李馨心底還是有些不安,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被歐陽氏用手堵住嘴,輕聲道︰「罷了,又不是什麼大事兒。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若與我再斤斤計較,我可要惱了」
听得她這麼說,李馨也只得掩口不語,一行婆子丫鬟攙扶著李馨並歐陽氏到了外頭。那里小蟬小螢正是惴惴不安站在那里。歐陽氏瞟了她們一眼,見著兩個都是極小的,不免皺了皺眉頭,轉過頭與李馨道︰「我先前與張氏說著,要了你這里丫鬟的賣身契。她也送了過來,沒想著竟是這麼兩個小丫頭。你瞧著可是如意的?若是不喜歡,那便留在這里吧。」
李馨還未說話,那邊小蟬已經是跪了下來,連連磕了幾個頭,泣道︰「小娘子您去哪兒,奴婢也去哪兒您先前救了奴婢一命,這恩情奴婢還沒回報您呢」
听得這一句話,以及那奴婢,李馨由不得皺了皺眉,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歐陽氏本听得這話,還覺得有些心動——這般也算知恩圖報了,又是在身邊伺候的,馨娘去了那里,只怕舉目沒個熟人,也是不好,這丫頭倒還罷了。沒想著瞧著李馨的樣子,倒是有些不喜的意思,因此,歐陽氏便低聲問道︰「怎麼了?這丫頭你不喜歡?若這樣,就舍了也沒什麼,這丫頭好的多著呢。」
「倒也沒有。」李馨只是對于這種跪拜磕頭有著一種先天性的抵觸,先前自己做的時候,都是強忍著的,此時看到小蟬如此,忽而想起自己也曾這麼做過,心里的反感涌了上來。實際來說,她對于這小蟬,雖然不說是很喜歡在意,倒也略略熟悉了些。因此,她猶豫了一下,再看著紅著眼的小蟬,就與歐陽氏道︰「姨母,就帶著她吧。她是獨獨一個人被買進來的,單身獨個的,我離了這里,只怕她也不好過。」
歐陽氏听得點了點頭,道︰「這個你做主便是。」說完就是與一側的婆子吩咐了兩句,這才帶著李馨往院子外頭走去。及至低頭跨過門檻,她就看到張氏、張綺玉、江文柔都在外頭,心里一頓,腳步也是慢慢停了下來。
張氏面上帶著笑意,只瞟了李馨一眼,就是上前來很是客氣地與歐陽氏笑道︰「夫人,這事情俱是妥當了,馨娘能有自己的歸宿,我也歡喜。說來這也是一段緣分,您若是願意,不妨過來坐坐,我們說說話,也是好的。」
對此,歐陽氏淡淡一笑,道︰「日後之事,日後再論。馨娘也是累了,夫人並諸位女郎想來也是的,就不必送了。日後有緣,自然會再相見的,到時候我們再說說話,也是好的。」
見著歐陽氏言辭雖然客氣,可也沒什麼聯絡交往的意思,原本張氏听得下面僕婦回報,知道這歐陽氏的夫家也是官宦人家而產生的那些心思也是沒了,面上淡淡的,兩三句話後也真的就不送了,瞅著一行人遠遠走了,張氏冷哼一聲,就領著人會自己的院子去。
另外的歐陽氏也是冷笑,道︰「真真是上不得台面的禮數規矩瞧著人高人低那是不假,可這糙糙地顯露出來,一發得顯得沒個底蘊品行了。也是,對著你能如此的,還能是個什麼好的不成?」她對于張氏真的是沒有任何的好感。
李馨露出些苦笑,張氏其實也不是那麼淺薄的,不過是這些日子真的是過得太好了,人人都是恭迎奉承的,連著在賈氏那里也都是如此,她不免就有些飄飄然。但歐陽氏顯然是出出心頭氣,並不是真的十分計較這些的,而張氏現在對于她來說也是個陳年的印記了,她自然不會開口說什麼。
而邊上的丫鬟婆子,俱是歐陽氏的心月復,對她的脾性也是知道的,並不多言。歐陽氏說了兩句,也不再多言了。一行人到了外面,那早已經安排了一輛青綢垂香車,另外還有一輛大車,歐陽氏扶著丫鬟的手,擦著馬踏上了車,再親自伸手牽引著她上車來。
而後又有兩個衣飾妝容不同的大丫鬟上了這垂香車,旁的一些重要的婆子丫鬟也是上了另外一輛車,這時候,另外的小廝長隨俱是上前來,牽馬趕車,走到了外面的院子里,車子外面便響起男子略有些渾厚的聲音︰「夫人,外甥女兒可都是安置妥當了?」
「俱是妥當了。」邊上的丫鬟打起簾子,歐陽氏略略探出身,看著自己的相公韓銘並外甥沈維俱是騎著馬,便吩咐道︰「我這里不必擔心,你們也仔細些,騎馬總歸是不同車轎的。」
韓銘只輕輕點了點頭,應承下來,並無旁話。身為小輩的沈維自然不能如此,但他也不是什麼能說會道愛哄人的,只道︰「姨母不必擔心,這俱是在大道上面行走的,騎馬也沒什麼妨礙的。」說完這話,他就看到歐陽氏身側露出小半張臉的李馨,心底微微一怔,才是將視線從那里移開。
李馨也是看到了沈維,見著他依舊是那麼一個模樣,她抿了抿唇角,垂下了眼簾。邊上的歐陽氏原是經歷過的,又是女子,更為心細敏感,眼神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便露出個微微帶著曖昧的笑容,放下簾帳,在車馬行動的時候,與李馨道︰「我這外甥沈維,你想來也听過他的名字吧。據說,他與江家的小郎君,略有些往來。」
「嗯。」李馨低低應了一聲,心神已經安穩下來,只輕聲道︰「沈小郎君,他是個極好的,我也听著大郎听過兩句話,說著才學好的。」
「那也是你有心了。」歐陽氏笑了笑,看著李馨神情舉動俱是沉靜平和,心底越發的喜歡。也不再打趣這些個瑣碎的事兒,只細細詢問她平日的喜好,听著說女紅針黹,讀讀閑書,或是做點吃食,歐陽氏也笑了,道︰「卻都是好的。你身處江家,都沒白白拋費了光陰,學了這麼些東西,也是極難得了。日後若是有什麼旁的想學的,喜歡的,只管說出來。這自來做女兒家的時候,最是好光景,莫要白白辜負了。」
李馨一一應了。
兩人這般說說談談,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是听到外頭小廝停下馬來,停了一陣子,那兩個丫鬟才是下了車,又是扶著歐陽氏、李馨下了車,重頭安排著坐了另外一輛小車,這才圍著兩人慢慢地向里面的院子走去。
歐陽氏一路指點風景,又說了各處是做什麼的,李馨一一記在心底。她瞧著這一處府邸,比之江家更大了些,歐陽氏只說了些大致的內容,她都覺得有些看不準哪個地方是哪兒了。而此時,一行人已經是到了歐陽氏所居住的院子,她們才是下了車,就是有婆子丫鬟笑著迎了上來,行禮之後,擁簇著兩人到了屋子里坐下。
對此,歐陽氏很是自若,只詢問了幾句家里的事,見著色色都是齊全的,便點了點頭,道︰「也還罷了。若是沒什麼大事兒,你們自個處置了便是,旁的什麼,都放著明日再說。」說完這個,又是與身邊一個看著是得力的心月復婆子道︰「去大郎他們那里說一聲,今日讀書回來後,過來見一見嬌客。」
那婆子應了,下去辦事兒不提。
歐陽氏則攜著李馨到了里面的小房間里說話兒。丫鬟端了香茶點心之類的東西後,就俱是被揮退下去。歐陽氏一面令李馨吃點東西,一面輕聲道︰「這里還有一件事,須得與你分說一二。」
「姨母但說無妨。」李馨抬起臉看向歐陽氏見著她目光柔和,只是臉上略有些踟躕之色,便以為並不是什麼大事,開口應道。歐陽氏嘆了一聲,只覺得李馨年歲雖然小,可那心思卻是頗重,又事事經心,只怕日後太過耗費心神,可得好生養著,讓她慢慢地扭過來才行,口中卻道︰「林老夫人前番病了,雖說不是什麼大病,也漸漸好了,但那日佛事完了,便又是受了些風寒,這一時半刻的,我也不能將這大喜的事兒貿然與老人家分說了,只怕她多年思女心切,一時受不住,只慢慢著說了,這才是皆大歡喜。」
「老人家慢慢著說,也是應當的。姨母不要擔心我,這麼些年,我若都這樣平白熬著自己的心神,只怕骨頭渣子都沒了呢。」李馨笑了笑,覺得歐陽氏也太過擔心自己,活像自己是個易碎品似的,當下打趣兒似地道。
「什麼骨頭渣子越發說得起興兒了」歐陽氏卻不願意听這些,皺了皺眉頭,伸手彈了李馨額頭一下,才是道︰「林老夫人那里是這樣,可盧廷玉他卻是要與他先細細說了。這一來,也是定了你的身份;二來,也能讓他在林老夫人面前瞅準了,緩緩地說。我再在邊上敲個鼓,這般也就妥妥當當了。」
這麼一說,李馨還有什麼好說的,自是點頭。歐陽氏松了一口氣,又與李馨說了些旁的事兒,瞧著有一個丫鬟過來在耳邊說了幾句話,她才抬起頭笑著道︰「早間听了你的事,已是令人好生打掃了屋舍準備與你入住。這會子也是沒事兒,我們就去瞧一瞧,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