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氏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看著那兩個婆子都是林氏身邊得力的,她便知道盧林氏已是知道了所有的事,當下便站起身來,盯著那兩個婆子道︰「老夫人現在怎麼樣?」
那兩個婆子這會子也喘了幾口氣,听得這話卻是有些詫異,看著歐陽氏道︰「夫人這話如何說來?老夫人自是好好的,正是與姨老夫人說話呢。听得您來了,就緊著請您進去說話兒。只是聲量高了些,倒是把我們唬了一跳。您趕緊過去瞧瞧,若是兩位什麼地方惱了,您也能勸兩句不是?」
這話一說,歐陽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忙是拉著李馨起來,笑著道︰「原是如此。」說完,便令人緊跟著,自己與李馨的腳步卻是頗為快速的。
但饒是如此,等著跨入老夫人盧林氏的院子里,她們抬頭還是看見了老淚眾橫,顫顫巍巍往這里走的盧林氏並身邊攙扶著她的石林氏。那石林氏見著她們過來了,忙是笑著道︰「好了好了,這小輩都過來了,你還急什麼?這般年紀了,也不知道沉穩些,反倒讓人看著不像樣。」
那盧林氏卻是渾然不覺,並不理會自家姐妹的說笑打趣兒,兩只眼楮只定定落在李馨的身上,看了半日後,越發得悲從心起,心肝肉兒地泣道︰「卻是再沒想到,竟能再見著你一面」由此,又念起故去的女兒,道︰「兒啊,如今馨娘回來了,你在泉下也是該瞑目了」
不但李馨听得心里發酸,就是石林氏、歐陽氏並周圍僕婦丫鬟听得也都是有些酸楚,忙是上前來攙扶著。李馨想著這盧林氏喪夫喪女,獨有一個外孫女兒,也是沒個音訊,如今咋咋然見面,真真是大喜大悲之事,生怕她受不住,上前來後就親自伸出手來攙扶,一面低聲道︰「我也再想不到能見著至親之人。」所以,您老可得好好撐著些。
盧林氏听得這一句話,越發覺得摧心肝似得疼痛,伸手握住李馨那溫熱的手,老淚便止不住地往下掉,口中喚了半日的秀芝,又念著馨娘,連連說了半日的話,才是在眾人地勸說下漸漸平復。李馨便又扶著她走到了屋子里坐下,這才慢慢退到後面,與盧林氏屈膝行禮,送上自己的針線活兒並一盒子的點心。
這番舉動,看得盧林氏心里酸楚不已,又是歡喜不盡,只拉著她坐到自己身側,又摩挲了半日,凝視了半日,才是流淚嘆道︰「那日我與你在佛寺里頭一回見面,便說著緣分,石丫頭更是說我們眉目肖似,當日只說是巧合。卻不知道對面就是至親。你是我唯一的嫡親外孫女兒,秀芝獨留下的一點骨血。我卻絲毫不知道,只覺得心底有些親近……」
「這正是骨肉血脈之親,方有這般緣分。也是佛祖見憐,才是讓外祖母與孫女兒能團圓重聚。」李馨輕聲說道。她看著這盧林氏先前的模樣,言談嚴謹,笑容慈祥,也是個規矩禮數看得比較重的人,今日卻是體統全然不顧了,又是哭,又是泣,又是喊,又是嘆,說的話也有幾分前言後語不甚相合,不免看得越發覺得心酸,連聲勸慰。
「正是正是」盧林氏拉著李馨的手,看著她那光潔的臉龐,溫柔的笑容,越是看著,越是覺得和女兒秀芝肖似,心里那翻騰的情緒也是一發得翻涌。李馨見著她情緒難以平復,忙又是低聲勸慰,又尋了話頭,道︰「外孫女兒也不知道如何孝敬您,又沒什麼旁的本事。原是該多做些針線活兒奉上的,卻是時日太短,只得兩個荷包,也不知道您喜歡不喜歡那花紋顏色。幸好想了個法子,做了些點心吃食來,您也嘗一嘗味道,若是使得,日後我再與您做。」
這話一說,石林氏也是笑了,慈祥的目光在李馨身上頓了頓,就是與盧林氏道︰「這丫頭一番心意,你也受用一二吧。听得你們的話,我才是知道前頭還有這麼一段緣分,果真是骨肉至親,方能如此的。你平日里不大與外人說話,偏生那一日就是與她說上話了。這才幾日的功夫,就是相認,可見蒼天有眼,佛祖保佑。既是如此,你還擔心什麼?這神佛還在天上看著呢。」
歐陽氏也是笑了,道︰「正是如此。老夫人莫要再大悲大喜,仔細身子要緊。便是馨娘瞧著,難道就不心疼了?您老只安生受用小輩的孝敬,那才是真的。她既是回來了,自然在您身邊孝順的。這前頭坎坷了些,後邊自有福氣在。您呀,也不要擔心了。」
這麼連番勸說下,盧林氏心底歡喜也漸漸壓過悲愁,又是看著李馨性情溫柔平和,使人喜歡。再想著女兒臨終之前念叨著這一點骨血,只怕她淪落他鄉,與親人再無見面之日。如今卻是能夠相認,可見是蒼天保佑了如此,她便道︰「你們說的也是正理,只我看著她,心里才是明白她回來了。若是沒見著她,心里仍舊是惴惴的。前番我還是與你們說,已是放開了,知道什麼是緣分天定。如今骨肉團聚,才是知道什麼是舍不得放開一點子。」
「這丫頭最是使人喜歡的。您日後,有的是疼她的時候呢。如今,可得先嘗一嘗這丫頭的手藝。不瞞您說,她這提了一路,我這心里正是癢癢的呢。前面她也是做了一點與我們嘗新的,色色都是好滋味,府里的人都說是女易牙似的呢。往日里我想吃便吃,今兒熬到現在,您也要疼一疼我,饒了我這一口兒。」歐陽氏看著盧林氏神情更加溫和平靜,看向李馨的目光充滿溫情,便笑著打趣兒道。
這話一說,盧林氏也是笑了,石林氏更是道︰「說得好可憐兒,倒是讓我也起了些心思。姐姐便與我們嘗一嘗,如何?」盧林氏便看向李馨,笑道︰「你看如何?可是賞了那丫頭一口?」
「我也就是尋常的手藝,您怎麼也隨著姨母打趣外孫女兒呢?」李馨起身將那食盒打開,端出了六盞點心,先將那雙皮女乃放在盧林氏的案幾前,旁的便用碟子重新分了一部分端與石林氏、歐陽氏,笑道︰「這是湊個新巧罷了。那雙皮女乃便是豆腐似的,卻是不合分開。姨祖母、姨母若是瞧著喜歡,日後我再與兩位奉上。」
三人俱是嘗了幾口,果真是香甜,又是新巧,別有風味,便交口稱贊不絕。李馨垂頭應了,又道︰「這也不是難做的。」
「只這心思便是難得了。」歐陽氏笑著稱贊,看著盧林氏與李馨言談相處俱是溫情脈脈,她與石林氏對視一眼,便對正與李馨詢問家常里短的盧林氏道︰「與老夫人也是骨肉親緣,親近得很。我思量著,馨娘若是能一直跟在您身邊兒,那就好了。」
「這話……」盧林氏聞言正是要點頭稱是,忽然想起來李馨之父李元茂仍然健在,做女兒的如何能跟著外祖母的?她不由得一頓,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轉過頭看向歐陽氏,道︰「這話說得妙,只是我老婆子可不能耽誤了馨娘。她是明明正正的李家嫡長女,名正言順,這十天半月過來暫住也就罷了,若是再長久些,卻是不妥了。」
「老夫人」歐陽氏也是略有些焦急,忙是開口道︰「姐夫固然是極好的,可您也別忘了還有另外一個女人呢那賈氏,性情古怪,又是跋扈,又是善妒,恨不得將姐姐的痕跡全都抹光了。如今馨娘回來了,她如何容得下馨娘在江家便是百般煎熬,如今能夠回到我們身邊兒了,難道還要送到那賈氏的跟前,讓她作踐不成」
「這……」盧林氏听得也是心神動搖,她並非不知道賈氏的人,雖然女婿李元茂一向親近,也是人品出眾,那賈氏旁的也就罷了,只對于盧家卻似眼中釘肉中刺一般,著實厭憎形于表。她這外孫女自幼坎坷,好不容易回來了,難道還要送到那虎狼穴之中嗎?
只是馨娘到底是李家的女郎,發妻所出,名正言順的嫡長女。這身份是改不了,也是不能改的,李家必須要通知的。再者,元茂素來愛重秀芝,便是她故去這麼些年,也是戀眷不舍,自然也是看重馨娘這個女兒的。又怎麼忍心不讓他認女?
因此,盧林氏不由得一嘆,先前的情緒越發的平復下來,道︰「那賈氏也是大家出身,雖然心性嫉妒,也不能對著馨娘這樣的嫡長女如何的。你也莫要多想。到底,馨娘還是元茂的嫡親女兒,他素來愛重秀芝,這麼些年仍舊是情分不減,也每每與老婆子說起馨娘。如今我們既是尋回了馨娘,如何能忍心,看著他們父女不相認?你當著孩子的面,如何說起這些話來?」說著,她便擔心地看了李馨一眼。
「姐姐,你說的有道理,只是歐陽丫頭說的也是有些道理的。」石林氏听了半日,又見著歐陽氏與她使眼色,便道︰「這認父,是一定要認的。只是養在你的身邊,盡盡孝,那又有什麼不妥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