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人」那丫鬟嚇個半死,臉色越發的慘淡,甚至從里面透出一股子鐵青來,一雙眼楮只戰戰兢兢盯著賈氏,渾身也微微發顫起來。
賈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粗重的聲響,連她自己听著都覺得粗啞難听,但她腦中也無暇顧及這些,只瞪著一雙眼楮,死死盯著這個顫抖害怕的丫鬟,咬牙道︰「你把話說清楚」
「是、是何嬤嬤使奴婢回話的。說著是先前的那位小娘子找到了,現在老爺也認下了她。」那丫鬟心里頗為害怕,努力回想了半天,才是憋出這麼一句話來,詳細一點子的東西卻都是嚇得忘了。
然而,這麼一句話過來,賈氏已經是分分明明,十分清楚了。她原本站起身伸直了脖子听的。等著這麼一句話下來,她腳下晃了晃,由不得又跌坐了回來。本來保養得好,妝容更是得宜的臉,一會兒發白,一會兒鐵青,竟半日也說不得一個字,腦中只晃來晃去的找到了,認下了這六個字。
許久之後,賈氏才是吃吃笑了出來,眼圈兒卻是紅了起來,只喃喃著道︰「是呀,找到了,認下了我竟一個風聲也沒听到。她們是拿我當賊防著呢還有老爺,竟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敬重……」說到前面的時候,她還是能把持得住,說到李元茂的時候,她仿若是渾身的骨頭都是被抽了出來,整個人都有些虛軟。
是呀,若是老爺待自己有對前頭那一個盧秀芝一分敬重,自己也不會這般了吧。賈氏愣愣出神,心里那些情緒確實翻騰不休。自己給李家生了兩雙兒女,俱是聰慧可愛,可是在老爺的眼底,卻連那盧秀芝一個指頭也比不得。沒有她的才華,沒有她的氣度,沒有她的知情知趣,沒有她的舒展闊朗……
色色樣樣,俱是不如。連著生下了一雙女兒,老爺給她們取名字的時候,還不忘那個早就沒影子的馨兒。說著前面長姐小名喚作馨兒,兩個女兒便是隨著選了花草馨香之名,擇了蘭、蓉。又想著那馨兒年幼,竟還多了一個幼字這、這不是咒兩個女兒早夭嗎
這些委屈,她都是一一咽下去,畢竟,那個盧秀芝、那個馨兒,在老爺心底再好,也都是沒了蹤影的。可是現在,她們竟又是要回來了那馨兒一回來,老爺日日見著她,如何會不想到盧秀芝那賤人自己並兩個女兒,日後在老爺心底可還能剩下幾分?
只怕一分也都沒有了吧。
賈氏帶著些蒼涼,又十分忌恨,咬牙恨恨的想著。當初這那小賤種沒半點信,可是老爺每每打點人去搜尋,對那盧家也是親近有加,待那盧廷玉,更是比自個兒子還要親近現在家里又多了那小賤人生的賤種,這本就移了五六分的心,如何能剩下一兩分
思及這里,賈氏恨得牙癢癢,卻是說不得半句話,只坐在那里淚流滿面。下面的丫鬟看著,那些懼怕之心也漸漸消去,又是記起先前那何婆子所說的事,便又瞅著賈氏的臉色,低聲道︰「夫人,何嬤嬤還說,讓我早去早回。老爺只怕在那里也不會太長,就會回來的……」
賈氏轉過頭,瞪著這個丫鬟半晌,才是用帕子仔仔細細擦干了臉,臉色蒼白著道︰「急什麼你好生將這事兒從頭到尾說清楚了。何嬤嬤除了這些,還說了什麼。」
丫鬟看著賈氏如此,也只得絞盡腦汁將先前的事一一說了個明白。她先前是害怕,但是看著賈氏對她沒有太多的懲戒,又是那麼一個狀態,想著日後必定疼你之類的話,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竟說得十分周全。
然而,再是周全,也就是將李元茂亟不可待的意思表達了出來。賈氏心里大為悲愴,只覺得這麼些年的委屈與煎熬都是白過了,以後的日子更是難熬,不免呆愣了半日,才是又擦了擦眼角,看著這個丫鬟道︰「行了,你現在過去,不要有一點兒破綻弄出來,若是這事兒辦的周全,我x後必定疼你。」說完,她揮了揮手,就是打發這個丫鬟下去了。
邊上的丫鬟婆子听了這半日的話,也都是驚懼不已,只偷偷打量著賈氏的神色。好半日的功夫,賈氏身邊的一個心月復婆子才是低聲問道︰「夫人,您瞧這件事,該是如何處置?」
「如何處置?」賈氏正是心煩意亂,听得這一句話,忍不住嗤笑起來,眼底卻是一片悲痛,道︰「老爺竟如此瞞著我,生怕我如何虧待了那個賤種我能如何難道還真的為那賤種,與老爺爭執不成」
「夫人,您到底是尊長,只要有這麼一個名分在,內宅里頭怎麼做,老爺又能如何呢?」那婆子看著賈氏竟比往日軟弱了許多,也是吃了一驚,忙是勸道︰「這天底下,沒什麼能大過孝字的那位是發妻,可是您也是三媒六聘,大紅花轎抬進來的正經夫人誰個能越過了您去您可不要為著那丫頭三不著兩的幾句話,反倒失了心志,旁的不說,兩位小娘子,兩位小郎君,還不是指著您這做母親的為他們做主的?」
這話說得巧妙,又是抬出了賈氏最是在意的兒女身上,由不得她不動容。況且,賈氏也是一時嘴上說著頹唐,心底更多的是忌恨,听得兩三句,便是立時露出了冷笑,道︰「嬤嬤說的不錯。是我糊涂了,倒是降了身份計較那些個東西哼,這內宅之中,誰說的話作準,滿府上下俱是明白的。我便不信,竟還讓那個賤種能舒舒服服地過日子」說到這里,賈氏眯了眯眼楮,唇角微微勾起一道弧度,目光森然。
而此時的李馨卻是不知道賈氏如何思量,只靜靜听得李元茂細說盧秀芝的種種。他神情溫柔,目光落在李馨的身上,帶著些悠遠的眷戀、思念,以及化不開的悵然悲傷,然而過了一會,說到她的時候,這些情緒又是轉為柔和與慈愛。
听完盧秀芝的種種事,李馨也是頗為感慨。那是一位秀美溫雅的女子,生在清貴之家,父母疼愛有加,自幼便容貌秀美,長大後又是個好性子又能干的,與李元茂少年夫妻,琴瑟投合,一生可謂是無可挑剔了。雖然兒女情分單薄了些,嫁過去兩年才生了一個女兒,卻也身子康健。沒想到,一日燈火佳節,夜行觀賞之時,卻是因為騷亂失了女兒,更受了驚嚇,此後纏綿病榻,郁郁而終。
據說,連著臨終前,仍舊念念不忘李馨這麼一個女兒,懇求做丈夫的李元茂一定要找到女兒。
「如今卻是終于能了了秀芝的遺願了。」李元茂說到這里,雙眸通紅,只定定凝視著李馨,看著她姿容秀麗,氣度閑雅,雖然有幾分不勝之態,面色卻尚算紅潤,不免心底一陣溫熱,輕聲道︰「從今以後,你便有了家,有了父母兄弟,再不用受任何委屈了。」
李馨听得這話溫軟平實,心底一陣酸軟,只覺得情緒也是被勾動了起來,微微垂下臉低低著道︰「有父親在,女兒自然會過得很好。」
父女兩人,雖然心情不同,各自的想法也是不同,但說到這里,都是覺得心底有些放松。邊上的盧林氏見著也大感快慰,只連聲說了幾句好好好,才是又與李元茂道︰「旁的話,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只先前與你叮囑過的那些事,你都經心一二。卻不是我老婆子沒個規矩禮數,不信賈夫人,只是我這外孫女兒著實可憐,她先前又多有些旁的話。我這里著實不安。不過,你也放心,馨娘素來是知道規矩禮數的,自然會照著規矩敬重她的。」
听得這話,李元茂也是點了點頭。若是旁人,他也會為賈氏維護一二,畢竟她這麼些年來做得也是不差,又有兒女的情面在。可是賈氏對于盧家著實有些太過了些,每每說出來的話,都透著些陰陽怪氣,對于廷玉也十分冷淡。馨娘又是那麼一個可憐的孩子,若是回到了自家,還要受委屈……
因此,他點了點頭,看著盧林氏道︰「岳母莫要擔心,小婿必定將這件事做的妥當。馨娘是我女兒,我自然不能讓她在自己家里,還要受委屈的。」
這話一說,歐陽氏也是松了一口氣,她是想說這件事,可是因為與李元茂素來不甚和睦,也不大能見面的,竟不如盧林氏的分量重,能說得上話,因此一直是憋著的。此時見著事兒能夠做的周全,李馨也更有幾分保障了,她面上不免顯露出三分欣慰與放松來。
李元茂見著如此,在心底不免更警惕了三分。難道說賈氏平日里的舉動竟是如此明白了?岳母素來持重,又是事事比照著規矩來做的,可這回也不顧規矩,細細叮囑了這麼些防範措施,而這歐陽氏更是明明白白表現出來了。若真是如此的話,馨娘的事兒,自己可得做得過更鄭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