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一年,康師傅樂得顛兒顛兒的,吳三桂終于完蛋了,他家打手經過與吳三桂交手也磨煉了一下。雖然這其中八旗的表現有些讓不太高興,與入關時的悍氣出入不小,還有混水模魚被參了的,但是終歸是平了啊!國家不用給三藩貼錢,反而還能把三藩納入囊中,真是太好了!
康師傅一樂,不光是在北京祭這個告那個,還帶著兒子去盛京了。正月里要受朝賀,皇帝不好輕易離京,一到二月,康師傅就登上早就準備好的鑾駕出發了。所以,緊趕慢趕回來的大部隊,悲劇地沒有見到康師傅。
眾將士︰咱是得勝回來的啊,咱還沒有在您面前得瑟表功啊,您怎麼就走了呢?
康師傅︰朕也要跟祖宗得瑟表功啊!
扯遠了,再扯回來。
前面說的淑嘉的瑪法也是隨軍出征的,所以他也回來了,全家都得迎接他去。富達禮和慶德向學里請了假,由二叔領著由一群管事、小廝擁著在門口候著。西魯特氏帶著女兒、姨娘、丫環、嬤嬤在內院听信兒。
瑪法先到他的住處正房坐下,洗面更衣,然後男一起、女一起行起禮來。禮畢,老太爺先看孫女兒,他老人家隨軍出征得早,倆孫子還見著了,但是孫女兒生的時候他還在南方呢。
淑嫻淑嘉的生長發育數值都在正常範圍內波動,所以她們的年齡也比較好估算,老太爺心里算了一算,嗯,臭小子,老子在前頭拼命,你在後頭居然有時候回家生娃!標準爹好無辜,他老人家只是得了機會回個京,匯報個情況,然後被加恩允許回家住一晚上而已。
又扯遠了,再扯回來。老太爺看著兩個孫女兒,生得都不錯,其中大孫女兒長得更漂亮些,大孫女兒除了頂心一撮小辮兒頭皮上也有了些短發,已經開始留頭了。也溫言說了兩句話,雖然已經估計了孫女們的年齡,還是按著正常套路來,先問多大了,又問取名字了沒有。淑嫻先回了︰「孫女兒九歲了(虛歲),阿瑪給取的名字叫淑嫻。」淑嘉也依樣回答了。老太爺道︰「唔,你們額娘我是放心的。」
寒暄完了,設家宴,男女分開。老爺子帶著兒孫坐在一處,西魯特氏帶著女兒在後堂坐著,與他們隔著一道十二扇的大屏風。因為沒有婆婆,外面又是公公和小叔子,西魯特氏並沒有親自出去布菜,只是隔著屏風時刻關注而已。
前面人數不多,但是倒也熱鬧,這位老太爺是個愛熱鬧的主兒。先問二叔最近可有用心當差一類,又問︰「主子爺帶著太子爺去了盛京,侍衛們隨行,怎麼就沒點了你呢?你是不是得罪誰了?誰給你小鞋兒穿了?!」無賴的老頭聲,大有小兒子說一聲是,他就挽袖子抄家伙帶人砸上門的土匪氣息。
二叔無奈的聲音︰「阿瑪,大內也得有人當值吶,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兩位還在宮里頭住著吶。」瑪法哼了一聲︰「罷了,你也還算年輕,下回輪上了再說罷。」二叔這回連聲都不吭了,這個阿瑪不靠譜,絕對是他的心聲。
瑪法對孫子的態度和藹了不少,問問功課,兩個孫子在官學里考試都是優等,瑪法大為得意,然後道︰「到底是我家孫子。我們家世代武勛,從龍入關的人家,你們的騎射也不可放松。」富達禮和慶德應了。這才開始吃飯。
氣氛很輕松,這會兒講究抱孫不抱子,老人家對孫子比對兒子要寬容。老太爺看著有十五六的大孫子,再看看有十三四的小孫子,大的幾乎要有成人的高度,成熟穩重,小的也開始躥個兒了,機靈秀氣,老人家很滿意。喝了兩杯小酒,說話就開始不靠譜了︰「都大了,到了該說媳婦兒的年紀了。哦,」看看小兒子,「你小子還打著光棍兒呢,回來就給你辦……」
有在佷子面前這麼說叔叔的麼?眾人黑線。
老太爺已經轉移了話題,把他先前的上司罵了個狗血淋頭︰「吳世璠都死透了,還不回來!不就是想拖拖多搶點兒麼?那點兒出息!我先回來了!主子爺又去盛京了……這群混蛋這會兒該得意了,等主子爺高高興興地回來,他們再死回來,還帶著僕僕風塵吶。」
黑線加倍。
老太爺罵了一會兒,終于消了氣,淑嘉目瞪口呆,這樣在家宴里破口大罵其上司的行徑,兩百多年後或許還行,現在麼……在兒子、兒媳婦、孫子、孫女、各種僕人面前,太不謹慎太不注意形象了?
解了氣,冷靜了下來,老太爺又恢復正常了。或許覺得自己和大兒子不在家,孫子們能長成這樣,應該算大兒媳婦的一份功勞,倒是正正經經地夸了兒媳婦幾句。西魯特氏于屏風後起身︰「阿瑪過譽了。」
老太爺嘟囔著︰「好好兒的,學漢人酸秀才的樣兒,我夸你自是夸得。」
淑嘉皺皺眉︰您老不是姓石麼?這是個漢姓兒?她小人家當了二十幾年漢人,自己關起門來抱怨是一回事兒,被人說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斜眼看看,西魯特氏八風不動,依舊坐得端莊,站著伺候的姨娘丫頭嬤嬤也仿佛沒有听到一樣。其實屏風外頭,所有的人也依舊很淡定——老太爺亂說話的時候太多了,為了胡說八道得罪人的事也不是沒有過。
老太爺似乎想起了什麼,又問小兒子和倆孫子︰「你們光顧著讀那些四五六了,國語學好了沒?」
四五六?佷子們的眼楮里閃著疑惑。
四書、五經、六藝……叔叔的眼楮里透著絕望。
眼神交流完畢,還是得回話。富達禮被叔叔看了一眼,起身小小聲答道︰「瑪法,官學里有滿漢師傅的……」您不知道官學麼?老太爺假裝沒看見兒孫的目光,又側過臉對後頭說︰「丫頭們學過國語麼?」
這回是嬤嬤們走了出來,福了福身︰「太太叫奴婢們教過說話兒,舊年請了江先生,是正白旗下的,通國語。」
老太爺就把兩個孫女兒又叫了出來,用滿語慢慢地問話。喜歡吃什麼?做游戲麼?瑪法從南邊搶,哦,是帶了好東西來哦,你們喜歡什麼?要快快長大啊,長大了嫁個好人家,瑪法給你們很多嫁妝喲∼(搶了八年了,可不是有很多好東西可以當嫁妝麼?)
孫子們被冷落了,有點兒尷尬。兒子額角直抽抽,阿瑪,您這是在鬧別扭麼?
淑嫻淑嘉一一回答了,用的當然是滿語,老太爺高興了︰「還是丫頭貼心。」還不高興地瞪了兒孫幾眼。富達禮兄弟對這位離家近十年祖父基本上已經沒什麼印象了,但是八年來祖父一直在前線接殺,他們心里早把祖父當成了英雄,孰料見著個老無賴,驚得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了。那位二老爺則很淡定,淡定地等著老太爺發火。
「咱們家祖上姓瓜爾佳,蘇完瓜爾佳,正經八百兒的地道滿洲!姓石?那是你們曾祖父的名諱里的頭一個字兒……」
淑嘉听得暈頭轉向,終于弄明白了一件事兒︰她,戶口簿子上寫了二十幾年漢族的姚婧,在變成漢軍旗石家二姑娘淑嘉之後,現在又變成了滿族瓜爾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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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爺很不爽,一頓接風宴吃得亂七八糟——這僅指他本人,別人看著他生氣都很爽。然後指定二兒子︰「先把咱們家的事兒給他們都說明白了。」
于是,二叔翻箱倒櫃兒找了族譜,給佷兒佷女講自家的光榮歷史與尊重身份——
淑嘉她們家,「世居蘇完,姓瓜爾佳氏。明成化間,有布哈者,為建州左衛指揮。布哈生阿爾松阿,嘉靖中襲職。阿爾松阿生石翰,移家遼東,遂以石為氏。」這是姓石的來歷,以及她們家祖上是世代官僚,在明朝就混得開。
「石翰子三︰國柱、天柱、廷柱。萬歷之季,廷柱為廣寧守備,天柱為千總。太祖師至。巡撫王化真走入關,天柱先與諸生郭肇基出謁,且曰︰‘吾曹已守城門矣。’翌日入城,廷柱從眾降,授世職游擊,俾轄降眾。」——據說這是從正式記錄里抄回來的。窩勒個去啊!
對此,淑嘉不作評論。
然後就是石廷柱兄弟的光輝業績,哦對了,石廷柱就是他們家這一枝的祖宗了。石國柱做到了工部尚書,石天柱任過刑部承政,最了不得的就是石廷柱,說起這位的業績的時候,二叔的臉上都泛著淡淡的驕傲。
石廷柱,拿廣寧做投名狀從了努爾哈赤,然後跟著努爾哈赤父子倆東征西討、南征北剿,打過蒙古揍過朝鮮,跟祖大壽接洽過,跟孔有德、尚可喜同事過。漢軍旗一建就入了正白旗,然後做了瓖紅旗的固山額真(某肉按,其實就是瓖紅旗都統,不過是當時滿語的叫法),駐防過京口,打下過太原。退休的時候還加了太子太保兼少保,然後晉了世襲的三等伯,死了之後還贈了少傅和太子太傅。
對于這位被勒石記其功績的前伯爵,二叔一臉向往。然後就是祖父一輩了,祖父有六個兄弟,他排第三,他老人家叫華善,是和碩額駙,娶的是和碩格格,嗯,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格格的親爹叫多鐸做過和碩豫親王,據說他有個同母的哥哥叫多爾袞。
華善當多鐸女婿的時間很短,因為淑嘉的祖母在順治六年,十六歲就死了,嗯,生下獨子石文炳後不久。石文炳就是淑嘉的標準爹了,他是郡主生的兒子,順治二十四年石廷柱死的之後,三等伯由他襲了而不是他爹。原因麼——華善不能總打光棍兒?于是,在多爾袞倒台之後,他老人家又續了回弦兒,生下了個兒子,就是二叔石文焯〔1〕。悲劇的是,華善的祥瑞程度跟康師傅有得一拼,第二任老婆也掛了,還好,他比較有自知之明,沒再娶。
不對啊!拜某本寫明朝那些事的書所賜,淑嘉同學對明朝歷史還算熟,為了弄清楚其中脈絡還列了張世系年號表,成化、弘治、正德、嘉靖、隆慶直到萬歷末年,這里頭差了一個半世紀好不好?!
她們家才經歷了四代?成化的時候布哈已經能夠做官了,至少是青年了……扶額……她家到底是真滿洲還是冒牌的啊?!也就是說,他家150/4=37.6,每代將近四十歲的時候才生下一代才能對得上號兒,雖然也有長子與幼子年齡差很多的情況,但是……這得多大的概率才能連著四代這麼算下來?‘襲職’必須是有嫡立嫡無嫡立長,不會那麼巧每代嫡子生得都晚?
還是……他們少算了一、兩代人?這年頭流行早婚好不好?就算有個六代也很正常啊。是族譜記錯了麼?
耳邊,石文焯還在繼續說著祖先的功績,淑嘉已經神游天外了。(咳咳,其實華善就是老三而不是老大……姑娘,你……果然二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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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嘉游魂一樣飄回屋里,腦子里不停回放,我家祖宗賣了廣寧,我家曾外祖父是多鐸屠遍江南……淑嘉那位做過兵部尚書的外祖父,石文焯沒有介紹,不過按其資歷、年齡,多半也是有著一樣的經歷。曾經極度厭惡的屠殺,他們差不多都有份,有一堆這樣的親戚,實在讓人胃疼。
這回連月復誹的資格都要被取消,郁悶得不是一點兩點了。她不是個喜歡翻舊賬的人,五十六個民族是一家的地方穿過來,頂多嘴上說一句,其實心里也很難偏激得起來。但那是隔了多久之後的事兒了?時間這劑良藥已經抹平了不少事情了好不好?現在呢?現在是什麼時候啊?吳三桂還要打著恢復華夏衣冠的旗號蓄發稱帝呢!她沒辦法當成什麼事都沒發生啊,什麼叫悲催,這就叫悲催!淑嘉抱頭。
老天爺,你妹啊!
〔1〕改了一下,炳字和焯字的偏旁一樣,于是設定這倆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