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運河,江先生因為調整課程的需要開始要求她們背完《四書》,四書的核心內容其實並不算很多,小女孩又不要求做什麼深刻掌握,倒也輕松。沿河而下,又過了幾天,淑嘉把原本已經背了一半兒的《孟子》又背了兩篇。然後,麻煩來了——
剛上船的時候,有股子新鮮勁兒撐著,還不覺得有什麼,兩天一過,後續反應出來了。時值農歷夏四月,又是在運河船上,家中常備的消暑冰塊是不要想了,連涼涼的用來湃點水果的井水都沒了。後宅里的女人,別管什麼民族、什麼身體底子了,這年頭全是圈院子里不可能上健身房的,到了大夏天,在光禿禿沒有遮陽地的運河上,天氣一天比一天熱,還要里一層外一層的衣服裹得死緊,僥幸沒有暈船的女人們,有不少人開始中暑。
最要命的是,石文炳是沿著運河南下的,越走天氣越熱。而且他們還是去上任的,不能中途停下休養或者干脆掉頭回去。
中暑之後,先前因為新奇而壓下去的暈船癥狀,在不少人那里也開始出現了。西魯特氏是主母,條件更好些,有打扇兒的、有捧茶的,還有自己的一獨立房間。淑嘉淑嫻兩個也是一樣,到底還是扛不大住了。
淑嘉覺得這個夏天份外難熬,以前在京的時候還說這時代沒有溫室效應,夏天居然不熱,慶幸沒空調也能過得下去。誰知道不是這里的夏天不熱,只是家里條件不錯,讓她感受不到熱罷了。乘船的新鮮勁兒一過,她就四肢無力,身上發熱。把西魯特氏嚇壞了,□喜守著她時時投濕帕子給她擦著,讓夏喜打扇兒。
西魯特氏船上的丫環僕婦們雖沒大病,也是搖晃得東倒西歪。房間里是涼快了一點兒,卻是氣悶——衣服穿得少了,不好意思開窗==也不見得舒服多少。在這個年頭,夏天里出行就是個杯具。到小廳里坐著,使丫頭打著扇子,夏日的陽光本就白花花的映眼,水面還反光,越發頭暈。
原本在家里的時候,西魯特氏不大敢給女兒們吃冰鎮的東西,連西瓜等夏日水果也不敢給多吃,怕性寒,小孩子受不了。現在這項禁令也取消了,雖不是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也不是一次只許吃幾口了。出行的時候準備得周到,仁丹等消暑藥材都帶了,此時按各人等級分了,不斷噙著。
西魯特氏看總是這樣也不像話兒,打起精神來,檢查了一下女僕們的狀況,嬤嬤們可以少動彈一點,丫環們不能總這樣懶散下去。便下命令,每天傍晚太陽下山了,同樣有點兒暈的石文炳上岸去溜馬的時候,女眷可以允許到甲板上走一走,爭取早日適應船上環境——在船上還要過近兩個月的時間呢。淑嘉姐妹倆也得了這樣的待遇,要不是踫著了全船犯暈,西魯特氏還不願讓女兒這樣四下里瘋野著去。
即使這樣,白天人也都蔫蔫的。背書一類的活動只好放到早晨天剛亮到早飯前,飯後就縮在艙房里打盹兒。如此一來每天能背的書就少,好在淑嘉之前已經背了整本《論語》和大半本的《孟子》剩下的功課也不很多,日子也就囫圇著過了。
因為有了這樣的波折,淑嘉五周歲的生日都沒大過好,只是吃了頓壽面,西魯特氏和石文炳各給了一點小禮物,西魯特氏給的是一對嵌珠子的金鐲子,石文炳給的是一對裝了金錁子的荷包。江先生送了兩本書,《唐詩三百首》和一本《山海經》。淑嫻送了一只自己做的荷包,手藝算不上好,倒有童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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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到滄州,石文炳叫在這里停一天,滄州是個大碼頭,來往船只也不少,人流量大,各種行業就都發達。石文炳命張祿上岸請了大夫來,為船上的人開些防暑的藥,又多采買一點做酸梅湯等的原料。然後叫拿著他的名帖,往附近驛站里去尋些冰來,他的級別在那里,居然也弄了少少一匣子冰,給大家解了解暑氣。
船上的人雖不能就這樣上岸游玩——暈頭轉向的也沒興趣玩,好歹船是停了,也都歇了一口氣。
請來的是個留著白須的老大夫,帶著當地口音,幸而北中國的方言都比較好懂,詢問病情一類也沒什麼障礙。老大夫又模了一回脈,點點頭,與石文炳到外面說話。都不是什麼大病,無非是平日里有些嬌貴,經不起長途。又被要求開幾副緩解暈船癥狀的方子,老大夫心說連丫環也嬌貴。
開了些尋常的方子,又指點了抓藥的地方,石文炳看了一眼藥方,也都是尋常藥,藥性倒也對。謝了診金,又命張祿多帶兩個小廝去多買些藥材來,路還長著呢。
船上煎了藥來服,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關系,都說好了些,淑嘉也覺得有了點精神。船上的人不再打晃了,暈船的也漸漸好了,只是大家依舊有些蔫——天越來越熱了,正常在家里都犯悃,何況在無趣的路上?
西魯特氏便與石文炳商議︰「兩個丫頭都還小呢,用功也不在這一時半會兒,江先生也忒小心了,不如說與他,很不必這樣嚴。天長大日頭的,小小孩子弄壞了身子可不好。不如把功課減一減,或講些不勞心費神的,等到了杭州安頓下來,有多少書講不得?」
石文炳便把女兒叫來,問都在學些什麼,淑嘉看看淑嫻,淑嫻也正望著她,便低下頭來。淑嫻回道︰「講的《孟子》。」石文炳略一估計,也就猜出江先生的意思,不欲半途而廢。知道讀書人都有一點呆氣,心里便有了主意。
石文炳對西魯特氏道︰「這事我知道了,自會與他說。便少讀些罷,閑下來的時辰便多了,也不要叫她們太閑,小孩子家躲懶慣了不是好事。」西魯特氏道︰「我看船行得還算穩當,教她們做些針線罷,都不小了。」石文炳道︰「你看著辦。」轉身去尋江先生了。
江先生正在考學生的功課呢,正考著,一婆子走了過來續茶,續完了茶也不走開,直等到他停了下來要教新內容才上來說老爺太太要叫兩位姑娘問話。江先生模不著頭腦,只好放了她們進去。再听到腳步聲的時候,石文炳出來了。
石文炳道︰「打擾了你授課,倒累你久等。」江先生連說不敢,便問石文炳有何指教。石文炳把與西魯特氏商議的結果說了,又說︰「《四書》既已開始讀了,便不必著急這兩個月就教完,慢慢說給她們听就是了,到了杭州再教也使得。教完了這個,再教她們學旁的罷。船上沉悶,恐她們年幼耗神,還請你斟酌一二。」
江先生也是北方人,雖然姓江,坐船也會暈。本也是好強才撐過來的,此時一听可以慢慢教,不用擔心教了半拉改換科目,也痛快地答應了。又問石文炳︰「既如此,學生便給兩位女公子減一半的課業,或說些沿岸風物典故、文人遺跡,抑或教她們畫兩筆畫,可還使得?」石文炳道︰「內子延請了先生來,若在家中我們原就不須多問的,不過是旅途生變才如此罷了。」這便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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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先生便在心里琢磨著修改課程。背書、習字是必須的,可以減半;石家原還要求講一點滿語的听說讀寫,石家會說滿語的人不少,兩個姑娘說起來倒是沒什麼大問題,只是要寫,還有點困難,新學比較費神,一日就只寫一兩個詞;畫畫可以教一點基礎,江浙一代文風鼎盛,到了那里不會這些底氣似有不足;樂器他是不打算教的,琴倒是應該識得一點……
江先生心里列好了課程表,擬出來之後交給石文炳過目。石文炳並沒有接,只說︰「自是信得過先生。」有啥信不過的呢?他家閨女學習的時候丫頭婆子跟著,這些人哪怕學不會內容,學個話還是行的,保證不可能有什麼違禁內容出現。
江先生是另有意思的,要學陶冶情操的課程,就要增加教學設備。學琴要樂器,學畫要畫具,如果再略教一點棋那就要弄棋盤棋子一類,那是要申請設備和經費的。石文炳終于領悟了江先生的意思,把單子拿過來一看,听江先生解說︰「到了南邊兒,這些都要略懂一些才好,不必非做才女,總要知道一點兒,不至于听不懂旁人在說什麼。」
江先生原是覺得已經模到了東家的脾氣,《四書》讀了一半兒覺得女兒大了就要背《女四書》,顯然是另有一種培養思路。西魯特氏還要求如果可能就教一點算術,都是為了日後管家服務的,不大可能專心培養才女出來。
不料,對他的說法石文炳深以為然,江先生驚愕之余也放下心來不去猜測了。猜什麼呀,素質教育這東西,從來都是不愁靠試教育出頭的有錢有閑人士才能搞出來的,石家正好有錢有閑,還不擔心畢業後沒工作的。
對此淑嘉挺滿意的,她更適應那種語數外理化生歷史地理美術音樂體育各種課程排在一起的課程表。為此,她也自己列了一份課程表。夏天日長,很早就天亮了,早晨起床收拾好,見到西魯特氏、吃點小點心也花不了多少時間,到吃早飯還有兩個小時。
這兩個小時差不多夠讀書、背書、寫字了,漢語課程難不倒她,《四書》的內容穿越前沒有系統學過也耳濡目染了不少,其實有些片段還被節選入過語文課本難為過各年齡段的考生。數學也是,雖然高考的數學成績慘不忍睹了一點兒,但是簡單的加減乘除擱三百多年後是個學生都會。滿文,經過最初的磨難之後,她也漸漸適應了。要說,有個一道學的,真的很能激發人的好勝心。
扯遠了,早飯後休息一陣兒,此時西魯特氏已經把前前後後的事情處理完了,帶著女兒們說說話,或者看著她們做針線。這個不由她作主,全听西魯特氏的吩咐,叫針線上做得最好的媳婦來教她。由簡單到復雜,反正淑嘉本人也不大懂這些手工,十字繡倒是繡過半拉,圍巾手套織過一套而已。
最開始也不是就學繡花,先是練習一下手感,在布上扎針縫幾道。主要是說明一下各種工具,針、線、尺……淑嘉因讀《紅夢》記得有打絡子一節,倒提出要學。不料被勸說︰「打絡子看著容易,也是要手勁兒的,姑娘要學,只好學幾個容易的,再學旁的,還得過兩年呢。」不由大為郁悶。
西魯特氏看她蔫頭耷腦的樣子,抿嘴一樂,也不點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