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像前推移六個小時,就在柏舟剛剛放置好聖帕後,就听見豪爾的聲音,是找自己的。
其實柏舟這個時候完全可以稱得「身心俱疲」這四個字,現在只想要的是好好休息一天,可豪爾在這個時間點兒來找自己,以這個昔日雇佣兵的性格來說,如果不是什麼重要緊急的事情,斷不會這麼冒失的。
起來,即便沒有西碧拉的請求,柏舟也不會選擇在第二天選擇回返,畢竟,在顛簸的船,很難讓人恢復精力,咸濕的海風,也不利用傷口的愈合。
「什麼事?這麼著急。」柏舟找了把椅子,讓豪爾也坐下,現在的柏舟,雙眼直打瞌睡。
「大人,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看著柏舟疲倦的面容,豪爾幾經斟酌,可口氣還是猶猶豫豫的。
柏舟打了個哈氣,不過心里卻重視了起來,畢竟,以他和豪爾的關系來講,如果僅僅是緊急的事情,那完全沒有必要遮遮掩掩的,而如果僅僅是私人的請求,豪爾也應該不會選擇在這個時間段來商談。
著豪爾嚴肅的神情,柏舟還是端正了面容,道︰「你只要覺得該說,那就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豪爾面色躊躇,仿佛在下一個什麼決心一般,思索了良久,才又開口說道︰「大人,十字軍那邊,您不要親自回去了,最好只派一個信得過的人過去,下令不要再讓西秦的軍隊向前了。」
「為什麼?總得給我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柏舟一手扶著下巴,他可沒有想到豪爾會說出這麼句話。如果說豪爾只是單純讓自己在羅德斯島多留幾天,那柏舟還是可以推測一下他這麼說的理由,可現在問題的關鍵是在,「不要再讓西秦的軍隊向前了」。
柏舟似乎嗅到一股不尋常的味道。
「薩拉丁太強了,在這片土地,我們根本就不可能是他的對手。」豪爾給出了一個不是理由的理由。
「是啊,不過我相信,他仍然不是腓特烈的對手。」柏舟也給出一個不是回答的回答。
簡而言之,兩個人都沒有說掏心窩子的話。
在薩拉丁帶領下的埃及,是強,這沒有錯,可腓特烈帶著的七萬部隊也不是什麼雜牌,柏舟知道,在歷史,即便這一支十字軍因為腓特烈的意外溺水而分崩離析,可隨後獅心王理查和法王率領的不足兩萬的聯軍,照樣和薩拉丁打的難分勝負,最後雖然十字軍是以一種較為體面的方式失敗,但足以說明,只要腓特烈這次沒有什麼意外,那麼其實十字軍的勝面還是偏大的,哪怕這次腓特烈選擇的進攻路線有點兒好大喜功的味道。
豪爾和薩拉丁交過手,應該很清楚薩拉丁的實力限,也就應該清楚,這支埃及軍隊,正常情況下不會是腓特烈的對手。
那麼這樣說來,豪爾讓柏舟不要再率部向前,肯定不會因為薩拉丁太強,最起碼,最重要的原因不是這個。況且,西秦此次前來,就是為了打敗薩拉丁的,如果因為對手太強而消極進軍,怕是柏舟這里得給腓特烈一個合適的理由,要不然,私自遲滯軍隊前進,這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
豪爾不傻,知道柏舟剛才之所以那麼回答他,是因為自己說的理由他根本就不相信,一念至此,豪爾決定還是說實話,畢竟,先不說他們兩人之間有共同戰斗過的經歷,當初在吉爾斯求助時,柏舟也積極的幫助過自己,讓他本人那個時候在法蘭西貴族之間的地位大大提高。
而且,還有一個很重要原因,他已經看出來了,經過剛才那件事,他在羅德斯島怕是不怎麼好混了,盡管他是屬于貝里昂一系的將領,可他心里明白,若論到武功或者騎士道德,居伊根本沒有辦法和雷蒙德、貝里昂其中任何一個人相比;可要論及權術,雷蒙德和貝里昂兩個人加起來都不是居伊一個人的對手。
自己待在羅德斯,早晚有一天會被記仇的居伊按一個莫名其妙的罪名,畢竟,自己是貝里昂手下一個職位不小的將領,居伊動不了貝里昂,但要動自己,那就簡單多了,順帶還能消弱貝里昂的實力。
況且,在他看來,耶路撒冷不好收復,或者說,根據他自己比柏舟掌握的更多的情報來判斷,是根本不可能收復,在這個情況下,他還留在羅德斯島,幾乎就只能混吃等死加天天提心吊膽怕被居伊暗算,這樣的日子可不是他想要的。
也就是說,他在準備退路,一旦發覺形勢不對,他就準備回去,而如果有了西秦的引薦和「保護」,無疑就是他最好的退路。
至于說到保護,因為自己掌握秘密,恐怕只有西秦人敢保護自己。
「大人,我知道,你也知道,如果腓特烈率領的十字軍能正常打到耶路撒冷,那麼收復聖城的希望是非常大的,可是,如果腓特烈死在半路了呢?」豪爾給出了一個讓柏舟震驚萬分的答案。
瞳孔不由自主的收縮,睡意也已然全無,如果不是柏舟對豪爾非常了解系統查看過,知道他是一個土生土長的歐羅巴人,要不柏舟還真要懷疑他的身份。
歷史記載,腓特烈之死,可以說完全是個意外。
而意外之所以能稱之為意外,就是所有人不可能事先想到,而豪爾現在的話語,讓柏舟不由有一絲說不清的感覺,難道,腓特烈之死,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那就是一場天大的玩笑了,一個忽悠了所有史官的玩笑,可柏舟偏偏笑不起來。
「你的意思是?」柏舟不能確定心中的猜測,便又一次開口問道。
豪爾微微嘆了一口氣,看向柏舟︰「大人心中應該已經有了答案了。」
豪爾的言外之意很好理解,那就是,腓特烈一定會死在進軍耶路撒冷的路途中。
因為豪爾不可能事先知道柏舟的與眾不同之處,所以他不清楚柏舟可是知道腓特烈「正常情況」下是打不到耶路撒冷的,甚至還沒有和薩拉丁的部隊踫面;當然,柏舟同樣只知道,腓特烈是死于意外。
雖說柏舟可能不熟悉這段歷史的詳細脈絡,但一些大事,柏舟是知道的,原本柏舟以為腓特烈之所以會被溺死,完全是個意外,所以一路凡是遇到江河湖泊,都萬分謹慎,直到現在,柏舟確信沿路不可能再有什麼能讓人疏忽到溺水的地方後,才放下心來。
可如今,豪爾的一番話,讓柏舟不得不重新考量——如果腓特烈之死,是有人蓄意為之,那將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是誰!」畢竟,出于西秦本族的利益考慮,腓特烈現在還不能死,所以柏舟希望能避免這件事情的發生。
「大人,您覺得呢?」豪爾苦笑兩聲。
「不要賣關子,有話直說。」
柏舟話是這樣說,可心里也在思索,到底是誰,有這個實力,能這麼干;有這個膽量,敢這麼干;有這個動機,需要這麼干!
薩拉丁是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他有這個動機,也有實力和膽量,只要腓特烈死了,那麼這一支十字軍的崩潰是可以預見的,所以,腓特烈死亡,對薩拉丁的好處最多。
可問題是,薩拉丁完全不可能有這個動手機會,腓特烈身邊的親衛何其多,怎麼會有這麼簡單的疏漏?
「該不會是你們?」柏舟說道,說完,自己也苦笑了兩聲,這也是一個不可能的答案。
雖然說實話,腓特烈的到來,也必將影響到杜博安四世在中東地區的統治,但腓特烈這邊也僅僅是影響到,而薩拉丁就直接是滅國了,孰輕孰重,誰都能分得清,更何況,他們同樣也不可能有這個機會去行刺腓特烈。
可除了這兩方勢力,還有誰希望腓特烈死,還是死在東征的路?意大利人?動機也有,可要是有機會,完全可以在歐羅巴就動手,何必千里迢迢跑到中東?
話說回來,柏舟猛然間醒悟,這種事情,可以說完密的,豪爾的身份和地位擺在這里,他又怎麼可能知道?
「其實,這件事情,我也有參與。「
接著,豪爾略微轉過頭,讓柏舟看不清他的眼神︰「就在我作為使者到西里西亞的時候,已經把毒藥交給了腓特烈的廚子。這種毒藥,服食後,三天之內不會有太大的作用,可三天之後,立死,無藥可救。」
腓特烈飲食安全,有專人負責,也就是說,這個被買通的廚子,臨行之前,身不可能夾帶什麼可疑的物品,但行至中東,對飲食方面的安全警惕性必然大為降低,這個廚子可以較為輕易的接觸到外人,從而拿到慢性毒藥——當然,這個外人也不可能是一個太過陌生的異族人——而豪爾,作為使者,這個身份不會有人太過懷疑,沒有人會想到這個使者還帶著這麼一種目的。
算算時日,柏舟在羅德斯島逗留了一日,在海漂泊了近兩日,就是說,現在柏舟即便回去,也只能看見那個曾經用意大利人的鮮血染紅自己胡子的腓特烈,變成一具冰冷的尸體。
「為什麼你會這麼干?」
「他給了我很多很多錢。」豪爾自嘲般的笑了笑。
「我不相信,如果你真是這樣的人,當初你就不會離開伯爾尼。」當初在伯爾尼時,柏舟不是沒有許諾給他遠比現在還高貴的爵位,可他並沒有接受。這是一個有理想的雇佣兵,哪怕他只是曾經有過理想,可是為了錢而做出這種稍有不慎便死無葬身之地的事,柏舟不相信豪爾會就這麼屈服。
殺了腓特烈,這是在幫助穆斯林,而作為一個基督徒,為了錢而出賣自己信仰的人不在少數,但柏舟不相信豪爾也會這麼干。
「他綁架了我的家人,如果我不照他說的做,我的家人都會死。」豪爾臉色深沉,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事情。
柏舟沉默了,這個原因,即便換成柏舟自己,想必也只能照做——什麼打生打死,什麼開疆擴土,什麼青史留名,都是那些貴族老爺們所想的事情,對于普通人而言,所要求的,也只是吃得飽飯,全家所有人都能健康的生活在一起,如此而已,說簡單,很簡單,可其實也很難。
「是誰?」
柏舟隱隱有了推斷,能買通或者是威脅到腓特烈身邊的廚子,又能威脅到羅德斯島豪爾的親人,那麼,他的身份……
豪爾︰是二王子,烏爾里希。
柏舟︰他怎麼敢?
烏爾里希?柏舟听著這個陌生的名字,發覺自己根本沒有印象。可細細想來,米勒是腓特烈的第一個兒子,米勒是他的第三個兒子,那麼第二個呢?柏舟以前忽略了這麼一個王子,還曾一度認為這個家伙不幸早年夭折了,卻沒有想到,真沒有想到。
豪爾︰他是腓特烈的私生子,正常情況下,是不可能有繼承權的,但是,他又想加冕王位,所以,只能用一些特別的方法。
的輕巧,一些「特別」的方法。這種方法,有些血腥,也有些令人憎惡了。不過自古成王敗寇,如果他成功了,那似乎也就沒有苛責他的罪惡,況且,從柏舟所知道的歷史來看,這個二王子確實是讓他的父親死于「意外」。
柏舟︰即便腓特烈死了,就算他能控制住米勒,但沃爾夫岡手里還有數萬大軍,他就不害怕沃爾夫岡直接殺回去麼?
豪爾︰大人,你不要忘了,除了你我少數幾個人,沒有人知道腓特烈是被謀殺的,而一旦腓特烈死了,你覺得他手下的貴族,還會有幾個想要繼續東征的?等他們回到了家鄉,可能才會知道是烏爾里希而非米勒登了王位,但那個時候,你覺得這些貴族們,是會效忠已經掌握皇權的烏爾里希,還是效忠一個遠在中東、不知生死的小王子?
柏舟︰那只要沃爾夫岡及時回去……
猛然間,柏舟想起一個事情,似乎腓特烈死後,還是有一支部隊繼續東征、圍攻阿克里,直到統帥,似乎就是腓特烈的一個兒子,染病而亡後,才徹底潰去。
豪爾︰大人,你也想明白了,盡管二王子殿下的手段令人不恥,但他確實布置的滴水不漏,這次之所以不順帶連沃爾夫岡,讓他同樣去見帝,是不想有人看出破綻,而且,以沃爾夫岡的性格,肯定是會繼續東征的,那也就給了別人殺他的機會。
柏舟苦笑︰也就是說,沒有人能阻擋烏爾里希的腳步了。
雖然紐倫堡還有米勒坐鎮,但柏舟明白,如果烏爾里希為了王位已經敢殺自己的親生父親,還做出了這麼秘密的部署安排,那麼,米勒想必也逃月兌不了他的魔掌。
豪爾︰腓特烈是一定死了,剩下的就看大人的決斷了,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您也清楚了,是告訴沃爾夫岡事情的真相,讓他率部回返,還是保持緘默,就看您的了。
好艱難的一道選擇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