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道不相同
「多謝道長數日來的款待，若他日有緣道長前往中原，我必掃榻相迎。」
天師宮外，荀彧向左慈話別，他與左慈也是舊識，而且從心底對方外之人極為敬重，左慈顯l 出的本領顯然不是招搖撞騙的假道士，的確有那麼一些讓人驚嘆叫絕的本事。
左慈歉然還禮，目送荀彧轉身。
「子你先陪文若下去，我有幾句話與左道長說。」
郭嘉先讓秦宓離去，荀彧也不多問，他是客人，自覺地沿著階梯下山。
邁步也朝山下走，郭嘉走得慢，漸漸與荀彧秦宓拉開了距離，階梯兩旁的近衛軍也護著郭嘉緩緩下山。
「小太公，有什麼話要跟老道說？」
左慈陪著郭嘉也朝山下走。
俯視荀彧愈發遙遠的背影，郭嘉話音輕淡地問道「左老道，你看文若的命，是否與當年有變？」
左慈不止一次說過，郭嘉能夠改變身邊人的命運，戲志才如此，于吉來投奔也如此，哪怕是喬家姐妹等人，在他身邊的人，似乎命運的道路都與出生本應注定的方向有了偏差，而往往這個結局都是向著更好的地步發展。
左慈與于吉即便算破天命，能夠看穿郭嘉命數無常，卻也永遠不會知道郭嘉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他的橫空出世，不，應該說是顛覆歷史，蝴蝶效應改變周邊人物的命運是最根本原因。
如果沒有他，典韋或許命不久矣，戲志才也恐怕早已魂歸九泉，大喬數年後將會成為寡f ，貂蟬，蔡琰，高順……
郭嘉就像是一個漩渦，將周圍的人全部席卷進去，是命運的一個漏d ng，是一個常理難以d ng悉的存在。
左慈朝荀彧遠去的背影遙遙望去，微微搖頭道「荀令君之命，一如當年。」
郭嘉停下了腳步，眼神極為復雜地俯視而去。
歷史上荀彧活到了五十歲，這個歲數在平均壽命短的年代里，絕對算不上短命，勉勉強強稱得上長壽。
但是郭嘉關心的不是荀彧活了多久，而是荀彧怎麼死的
如果是壽終正寢，郭嘉會為他感到高興。
但是，如果是死于非命，那麼郭嘉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能殺荀彧的，天下只有一人。首發
荀彧的伯樂，荀彧效忠一生的主公曹c o。
假如荀彧的命，還是歷史注定的命運，郭嘉一想到這，心lu n如麻。
他從不相信巧合。
曹c o官渡之戰打贏了，坐擁半壁江山，揮軍南下雖在赤壁慘敗，但折損的基本上都是荊州降軍，不但實力還在，並且仍舊擴張了屬地，拿下了荊州北部一片不小的土地。
那個時候的曹c o，絕對不是今天的曹c o，更不是孤身刺董時候的曹c o。
人的野心絕不可能與生俱來，一無所有的人有野心也只是小人物的好高騖遠，而逐步向著權力巔峰攀爬的人則會漸漸滋生野心，歷史無數次證明了一件事權力是野心的搖籃。
十年前的曹c o不會想到他能有今天挾天子令諸侯的地位，十年後的曹c o也絕對想不到他會面對錦繡江山唾手可得的形勢。
在權力與實力逐漸高漲的時候，曹c o需要更高的地位，需要開創更盛大的家業，當曹c o已經是丞相凌駕百官之上又手握兵馬大權，他還想更進一步，還能怎樣呢？
什麼樣的爵位能滿足曹c o？
不管怎樣，曹c o軍政大權集于一身，他已然位極人臣
再進一步，就是大逆不道。
荀彧擁漢，便不能坐視曹c o邁出那一步
昔日的「吾之子房」站在了曹c o的對立面，同時曹c o用庶族壓制士族的做法令士族接二連三地反抗他，他要壓制士族，要繼續把權力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中。
荀彧死了，也許歷史沒有ji o代清楚究竟是不是曹c o揮下屠刀，可荀彧的死，對士族是重創，也掃清了曹c o更進一步的障礙。
就在荀彧死後次年。
曹c o封魏公，終于成為了與王莽相提並論的「c o莽」。
如果荀彧的下場和歷史上一樣，現在的郭嘉能怎麼做？
語重心長地勸告荀彧嗎？
沒有發生的事情，而且是十幾年後的事情，郭嘉怎麼開口？
即便開口，如何看，都顯然是郭嘉居心叵測，現在的荀彧，是曹c o最為器重信任的人，曹c o在外人看是挾天子令諸侯，在荀彧等忠臣眼中則是奉天子令不臣，曹c o是忠勇無畏的代表。
沒有打贏官渡之戰前，曹c o必須要夾起尾巴做人，擊敗袁紹後，曹c o就有了底氣耀武揚威。
郭嘉想勸荀彧離開曹c o，根本不可能。
冒著與曹c o翻臉甚至開戰的風險將荀彧留在益州嗎？
這的確可行，至少確保了荀彧不會死在曹c o的手上。
但是這樣的結局對荀彧沒有任何區別，儈子手卻變成了郭嘉。
失去了理想，失去了奮斗目標，荀彧會生不如死，甚至比懷才不遇還要憤慨。
有一種人，是為了理想而活。
郭嘉不敢說自己是，但他會朝著理想去奮斗，而荀彧一生，都在追逐著夢想。
如果郭嘉強迫荀彧留在益州，他這是在踐踏荀彧的尊嚴與理想，他們的友情將d ng然無存，荀彧或許會活很久，但只會是一具行尸走r u。
好死不如賴活著始終是小人物狹隘的想法，郭嘉就有過隱匿山林終老一生的想法，他也承認自己有很多小人物的想法，可荀彧卻絕不是一個小人物，他定然有著舍生取義的剛烈執念，因此，他在曹c o封魏公前一年死了，不管是他殺還是病故，荀彧那時，必定已經心灰意冷，對于一個有著夢想的人來說，沒有什麼比夢碎的打擊更加沉重。
「唉……」
郭嘉發出了一聲讓左慈始終猜不透的長嘆。
他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
他和荀彧，是真的道不同啊。
有時候能預知未來的事情也是沉重的心理負擔。
外人眼中整天笑呵呵的郭嘉也有很多心事，荀彧便是一件。
阻止曹c o殺荀彧，或者說遏制曹c o的野心，對郭嘉而言，不是一個解不開的難題。
只要阻止曹c o侵吞河北，打壓曹c o的強盛，曹c o縱然還有野心，卻也不敢真的給自己封公封王，曹c o是聰明的梟雄，在沒有實力之前，他是不會樹敵天下，更不會自己把天子這面旗號丟掉。
但是曹c o敗亡，對荀彧而言，同樣是理想的破滅。
郭嘉想了很久，最終只得出了一個結論。
原來他不是在和袁紹，不是在和曹c o，不是在和劉表等等諸侯博弈，他真正的敵人，真正要消滅的，是漢室。
名為漢臣，實為漢賊。
天下哪個諸侯不是呢？
只不過曹c o強大到了能撕破臉把賊的名頭坐實，而其他諸侯在沒有那個實力之前，只能表面上遵從漢室，也有狂妄自大不自量力的，比如袁術，可下場會如何？至少現在已經是四面楚歌。
如果曹c o沒有b 死荀彧，總有強大的諸侯一步一步走上把漢室取而代之的道路，那樣的結局，一樣會讓荀彧心死如燈滅。
也許，有一天，這個人，會是郭嘉。
「扶漢者必為其陪葬啊……」
郭嘉仰面望天，極為復雜地說出這樣一句話。
假如荀彧能力挽狂瀾，假如曹c o能真的做一個英雄，他們必定名垂青史，受千秋萬代的後世人所敬。
郭嘉別的不敢肯定，但有一點十分肯定曹c o有實力篡取江山時，不會猶豫。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心事越想越重，心結越解不開越lu n，到頭來連郭嘉自己都有一股無名怒火。
「我不是神，這也不是f i皂劇，大團圓的結局人人都喜歡，可我連自己的命運會走到哪里都不知道，又怎麼能c o控別人，做旁人的人生編劇？」
低頭喃喃自語的郭嘉如釋重負。
不想了。
事情其實很簡單，只是他一直不願面對而已。
道不同不相為謀，諸侯爭霸本就是成王敗寇順昌逆亡，既然理想是沖突對立的，郭嘉不能犧牲自己，自然也就沒有余地對別人寬容。
下到山來，荀彧已在馬車旁等候，待郭嘉到來一同鑽進馬車。
晃晃悠悠地坐在車廂中，郭嘉輕聲道「文若，不如在成都再待些日子，我與喬家姐妹的婚事就在下月初十，你若在場，她們也會高興的。」
其實郭嘉是希望能與荀彧多相聚些日子，上一次洛陽一別，便是整整十年，今日分道揚鑣，此生的再聚首，恐怕誰也保證不了在何時，甚至有沒有都會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
荀彧面s 淡然，輕聲道「既如此，我便提前恭賀奉孝了，願你與喬氏姐妹白頭偕老，子孫滿堂。」
郭嘉閉上眼楮輕輕點頭。
成都離不開郭嘉，少了戲志才，整個益州都要手忙腳lu n一些時日。
曹c o那里缺了荀彧，也必然會諸事不順。
在成都城外，郭嘉在城m n口目送荀彧的馬車離去，曹洪單騎護衛在馬車旁，直至沒入天邊，郭嘉仍舊站在原地。
「主公，時候不早，該……」
秦宓本是提醒郭嘉天s 已晚，卻在郭嘉身旁猛然發現郭嘉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