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莎走近諾南,與他並肩坐在長椅上,「為什麼不去看看艾德琳,」
「有喬恩叔叔陪著她就足夠了,」諾南的聲音有些飄忽,湛藍的眸子憂郁的望著腳下紫色的風信子,
熟悉他的人們如果見到他這副模樣一樣會嚇一跳吧,現在的諾南和那個總是掛著溫和微笑的美好少年完全判若兩人,
從小在眾人的追捧與父母的愛護中長大的孩子何曾有過如此哀愁的神情,
就好像這個世界再沒有什麼再能入他的眼,一切光彩都暗淡了,
愛莎輕輕環住諾南的肩膀,可愛活潑的小男孩,一轉眼已經長這麼大了,肩膀也寬闊了,
還學會了愛,
自己的兒子愛上了一個小女孩,若換成其他的母親,即使不會大發雷霆,也要強烈阻止吧,
可是愛莎卻非常支持諾南,年齡並不是問題,最關鍵的是那份美好的感覺,
她慶幸自己的孩子沒有被禮教的枷鎖束縛,沒有被貴族的冷漠侵蝕完全,沒有沾染到同齡人的惡習,
所謂的身份其實不過只是包袱罷了,
因為身份,年少的她,甚至連交朋友的自由都沒有,所以錯過了喬恩最好的時光,老天是眷顧她的,她遇到了‘門當戶對’的安斯,愛笑熱情的少年,
婚姻的幸福不知被多少空閨怨婦羨慕嫉妒,可誰知道她的壓力與失望,
愛莎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丈夫從接任家業開始一點點改變,他的笑容開始少了,總是愁眉緊鎖,更的時候面無表情,嚴肅的讓外人膽寒,繁重的家業讓他失眠,甚至脾氣暴躁,而發泄的對象就是可憐的諾南,
安斯對諾南有著近乎殘酷的嚴格要求,小到坐姿大到孩子的愛好,他全部都要干涉,
愛莎望著諾南一步步朝‘歧路’上走,卻無能為力,她能做的只有給孩子更多的關愛,可這些也只是杯水車薪,因為她不可能像普通的家庭主婦那樣,總陪在孩子身旁,
萬幸有了艾德琳,諾南不再千篇一律微笑,他會難為情,會賭氣,會憤怒,會悲傷,
愛莎真的很感激喬恩把這樣一個小天使帶到他們身邊,
「我感覺到了你的恐懼,」愛莎柔和看著諾南,「在害怕艾德琳再也醒不過來了嗎,」
世上最了解你的永遠是母親,愛莎的話說到諾南心坎里了,
諾南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著,接著他便垂下了眼,
「我的小諾南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悲觀了,」愛莎輕拍著諾南的背,「人都是被自己打倒的,這個世界上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不到最後一刻,不要妄下結論,,」
「而且今天早上,喬恩看到艾德琳的手動了,她或許很快就要醒了,」
諾南抬起頭,望著愛莎,眼里的希望那麼明亮,「真的嗎,」
「是的,杰森也看到了,」愛莎笑著點點頭,
喬恩排斥杰森,而杰森也不會真的幼稚到去和他爭什麼,大多時候,他都在和愛莎交談,不俗的談吐與深廣的見識,很得愛莎的欣賞,
「他到底是誰,」醫院總共只有這麼點兒面積,諾南不可能不知道這里多了一個高大的男人,他甚至還有幾次迎面與杰森踫上,
「我只知道他是美國一家計算機軟件公司的老板,」
諾南想起了艾德琳超凡的計算機天賦,她在比賽後場的惡作劇,給他留下的震撼不可謂不大,
可即使如此,那個男人對艾德琳的重視程度未免太過了,
連甚少出現在病房的諾南都察覺到杰森舉動的非同尋常,更何況喬恩和愛莎,
「杰森對艾德琳好的出奇,至于原因可真是一個謎,」每當愛莎設法套杰森的話時,他總是巧妙的轉移了話題,
「艾德琳是天才,你沒有見過她使用電腦時的模樣,那些艱澀難懂的串符在她手中好像可以跳舞,」一想到艾德琳那時的神采飛揚,諾南不由揚起嘴角,只是這笑容愈發苦澀,
愛莎此刻才知道艾德琳懂計算機,杰森沒有告訴過她,喬恩也沒有,「果然是非同一般的女孩,」高科技方面知識,如愛莎這樣的貴婦來說太遙遠了,
「所以你更應該去看看她,而不是坐在這里悲景傷情,」
母親的感性教育,不論在世界上哪個角落,向來是管用的,
諾南站在病房門口踟躕了許久,才推開了門,
喬恩正拿著濕毛巾細致的幫艾德琳擦臉,
「進來吧,」喬恩抬起頭對不敢上前的諾南說,
艾德琳的臉如同風干的樹葉干癟,毫無潤色,唯有一旁儀器上的波形圖還顯示著她的生命力,
諾南一步一步走近,視線沒有從艾德琳身上移開一分,
「正好路易斯博士要我過去一趟,這里就交給你了,」喬恩找了借口為諾南和艾德琳留出空間,諾南是懂事的孩子,由他照顧艾德琳,喬恩也很放心,
「我要怎麼做,」面對殘碎的女孩,諾南不知所措,他甚至不知道手該往哪兒放,
「和她說說話,叫她的名字,她可以听到,」
今天早上,喬恩和杰森再一次為老話題當著艾德琳的面爭吵的時候,艾德琳的手指微不可見的卷曲了,小小的動作卻驚動了兩個大男人,這是兩天來,艾德琳唯一的反應,
喬恩說完,輕輕帶上了房門,
諾南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他慢慢抬起手,往艾德琳臉頰邊還沒伸出半厘,就停了下來,曾經如天空般清朗的眼,被悲慟溢滿,竟有了恍惚,
良久,他的手才踫觸到艾德琳的臉,就好像陳樹老皮,和少年白皙光滑的手對比太過鮮明,
「艾德琳,」諾南喚了女孩一聲,
艾德琳是誰,她不是什麼艾德琳,她是王秋,
王秋驚惶的沖他們喊叫,可惜沒有人听到,杰森不理會她,那個長發男人也是,而現在連身邊的少年也這麼叫她,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這些聲音好熟悉,熟悉到她想哭,
王秋的頭越來越疼,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胸口還悶嗎,」
「我們到家了,」
「想吃檸檬派嗎,」
「我是諾南,來自英格蘭,」
「歡迎來到紅佩城堡,」
「我還是那句話,艾德琳,這個世界不可能繞著你轉,你要去適應它,而不是妄想去改變它,」
「你喜歡這個小梳妝盒,那就送給你吧,」
…
「那麼,我能作為你的男伴嗎?」。
「我們去‘約會’吧,」
「相信我,也要相信路易斯院長,更重要的是對自己有信心,你不會有事,一定不會有事,」
「為什麼要瞞著我,」
……
無數陌生的記憶蜂擁而至,猶如石驚水面,陡然炸開,是誰可以不費力的將她抱起,是誰牢牢的牽住她的手,是誰輕柔的在她耳邊訴說,是誰用手覆住她的眼楮,
為什麼總有一抹淡紫在她腦中揮之不去,孤寂的身影,是在等待誰,絕望的目光,又是在看誰,
兩世的記憶在艾德琳腦海里激烈踫撞,可她依然平靜的躺在病床上,半絲波動都沒有,
而儀器上的波線卻開始慢慢上升,
「不要再睡了,」最美的湛藍卻漾著哀傷的水色,「為我單獨吹奏笛子的承諾,你難道忘了嗎,」
少年身上的悲痛彌漫在四周,連窗外熾烈的陽光都被雲朵遮擋,金黃的玫瑰也被風吹落了花瓣,
全心的付出卻得不到對方的半點回應,諾南的心就好像被埋進了土里,見不到光亮,被壓的好像要窒息了,
「我求求你不要再睡了,」諾南再次重復了一遍,他的哀求已然模糊不清,眼角的淚水終于還是落了下來,沾濕了床單,
這一個星期里,諾南哭的次數仿佛比過去十六年來的總和都要多,也似乎要流干這輩子所有的淚,
這個世界上,還能有第二個女孩讓他如這般嗎,
不可能再有了,即使有,諾南也要遠離,因為如此痛苦,太難以承受,一次或許就要用一生來追念,
諾南已然不可自制,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臉,這是哭泣失態的人們最常做的動作,
過了不知多久,
諾南的心情才稍稍平復,
他站了起來,彎下腰,在艾德琳耳邊輕聲說,「有一句話,如果再不告訴你,我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長而卷的睫毛上猶沾著淚珠,可少年的目光卻是那麼專注而溫柔,
「艾德琳,我喜歡你,」
諾南不能輕易說愛,那是一個神聖而莊重的詞,代表著一輩子的承諾與守護,
可是他對艾德琳的喜歡已經超出愛太多太多,
望著女孩緊閉的雙眼,諾南低下頭,在艾德琳的眼角旁印下了輕輕的吻,淚滴也從睫毛上落下,從她的鼻梁滑進眼縫,潤濕了一片,
也不知是諾南的淚,還是艾德琳的,
「明天我再來看你,」
他收好情緒,剛轉身,儀器卻突然響起了刺耳的響聲,尖銳而刺耳,
護士納達馬上沖了進來,
兩人一齊看向床上的女孩,不知什麼時候,她已經睜開了雙眼,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