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毗鄰西湖,推窗而望,即可看到煙雨繚繞的西湖。
蘇婉兒、陳昭華以及蘇婉兒的生母苗秀芝低調地入住。
陳爺爺和蘇婉兒的生父陳澤林則離開,徑直去了滬上。臨行前,陳爺爺看了看蘇婉兒,說︰「從現在起,你是陳敏華,雖是陳家這一輩中最小的。但這家族的榮耀與穩固,也有你一份兒。」
蘇婉兒沒直接回答,只是說︰「我知道我該什麼。但請你們不要干涉太多。必要時,我會向爺爺您請教。」
爺爺沒說話,倒是陳澤林在一旁低喊︰「敏華,怎麼能這樣跟爺爺說話?」
陳澤林是蘇婉兒的生父,苗秀芝是她的生母。陳澤林是陳家這一代中的老六。在從清風鎮到杭州的這一路上,陳昭華為她大體講解了陳家的構架。
「雖然爺爺有些逼不得已才選了我。但用人不疑。何況,我不相信你們沒有對我做過考量。既然如此,我希望得到充分的授權。」蘇婉兒說,她確實是想得到充分的授權,不要在以後的行事里被掣肘。
陳爺爺一張臉沒有變化,那語氣卻是暗沉沉的,他說︰「這些事情的學問大,你不要自以為是。還有,要懂得你在跟誰說話。最起碼的尊敬,你不懂麼?」
蘇婉兒听不得這種指責。因為,在她看來,這種指責就是指自己父母的不是。她倏然斂起平靜,整個人也有些不客氣,說︰「我並不是不尊重您。正因為尊重您,所以才要告訴您一聲我會如何做。而‘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一旦開始,我要怎麼做,您的意見就不會那麼重要的。」
「你——」陳爺爺終于氣得將臉上那層平靜的面紗撕開,揚起手。陳澤林和苗秀芝立刻對陳爺爺說︰「敏華不懂事,爸,您就不要生氣了。我們會好好管教她的。」
就連那律師都在勸,說︰「老爺子不要生氣,敏華也是想把事情處理好,只是語氣有些不對。畢竟這麼多年,都沒在陳家,有些生疏,難免的。以後慢慢就會好的。」
所有人都在為蘇婉兒捏汗,唯獨陳昭華什麼都不說,在一旁洗杯子,泡茶喝,氣定神閑。
陳爺爺那只手終于放下去,一字一頓地說︰「你要做半點對不起陳家的事。一絲一毫都容不得你,誰求情都沒用。你好自為之。」
蘇婉兒知道陳爺爺出身行伍,說到做到,家法森嚴,猶如治軍。剛才在車上,陳昭華也說起過陳家,之前亂世的歲月,作為書香世家的陳爺爺棄文從武,從硝煙彌漫的動蕩中走出來,而後又駐守敏感地區,威震一方。
陳爺爺治家猶如治軍,所以,陳澤林這一輩都怕他。整個陳家在他治理下,傳統而沉悶。在陳家,極少有人敢違抗他。
如今,他說這句話,自然是顯示他家長的威嚴,里面卻也含了對她的威脅。其實,蘇婉兒覺得無論自己是否生長在陳家,陳家是否顯赫,這些人對于她來說,不過就是親人。可是,人家似乎並不這樣想。
「何至于此!」蘇婉兒略略嘆息,垂了眸,緩緩地說︰「爺爺若真當我是孫女,即便這是一場聯姻,也得為我的幸福考慮。對方是什麼人,我目前沒興趣知道。但是,盲婚啞嫁,畢竟沒有感情基礎。我必須有我的方式來保證我的幸福。這是雙方的贏面。爺爺卻這樣理解,可真像凌空潑了我一盆水,心里涼寒。」
陳爺爺沒有立刻反駁,神色倒是緩和下來,又恢復如常,瞟了她幾眼,說︰「你好自為之,什麼都要有一顆謙虛的心,不要好高騖遠,凡是听听你四哥和你父母的意見。」
「多謝爺爺指點。」蘇婉兒回答,心里卻明白陳家這門不是好進的。而這門婚事怕也不是良緣。
陳爺爺沒說什麼,便是往酒店外走。陳澤林也一並走了,只有苗秀芝不太舍得,看了看陳澤林。陳爺爺像是背後長了眼楮,揮揮手說︰「秀芝想留下就留下,教教敏華也是好的。」
就這樣苗秀芝也留下來,陳昭華看了看表,說︰「敏華和六嬸先休息一下,五點半,我來接你們吃飯。」
如今,這賓館房間里,就剩苗秀芝和蘇婉兒。不知怎的,蘇婉兒竟然是緊張起來。她怕這樣的相對。明明該是最親近的母女倆,可這一刻比陌生人還陌生人,不知道該說什麼,氣氛十分尷尬。
蘇婉兒只得將目光從半掩的窗簾投出去,微雨的西湖,黃昏時分,煙雨繚繞,山色若隱若現,空濛奇特。室內安靜得出奇。終于,苗秀芝有些按捺不住,低聲喊︰「婉兒。」
蘇婉兒一驚,她沒有料到苗秀芝不是喊她「敏華」,而喊的是「婉兒」,蘇婉兒應了聲,轉過去瞧她,只見苗秀芝微微蹙眉,一臉的憂郁,眼神里全是歉疚與擔憂。
苗秀芝也有一些尷尬,咳幾聲,這才緩緩地說︰「當年,我和你爸爸得不到你爺爺的承認,所以,你爸爸帶我走。那時,我已經懷著你,沒想到才到長安就要生了,你爸將我送進醫院,又難產,手忙腳亂的。後來,竟然是抱錯了,我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孩子長得不太像我們。」
蘇婉兒心里因為「難產」兩個字「咯 」一下,有些許的疼痛。女人每個月那幾天,她都會痛得難受。何況是生孩子,更何況是難產。她記憶中,媽媽跟自己講過,然後還笑著說︰「小喬不乖,那時候,可是淘氣,讓媽媽疼很久呢。」
那時,她就很歉疚,一低頭撅嘴,說︰「媽媽,小喬錯了。以後一定好好疼愛媽媽。」
後來,媽媽病逝。蘇婉兒一直很內疚,每每想起都不由得淚如雨下。自己還沒有好好孝順媽媽,她就不在里,以後每一次取得成就,都不由得傷感。
如今,原本是陌生人的苗秀芝忽然說起生她時難產,蘇婉兒鼻子一酸,心里微微疼。她抿唇,終于還是有些艱難地說︰「對不起,讓您——,受苦了。」
苗秀芝一愣,眼里淚光閃閃,搖搖頭,說︰「沒有,沒有。只是這些年,我都不在你身邊照顧你,是我不好。」
這樣的對話,總讓人心軟。一下子拉近彼此。
蘇婉兒輕笑,走過去在苗秀芝身邊坐下,說︰「你這麼說,是在怪我這幾年不在你身邊了?這是意外,誰的錯都不是。過去就過去了。以後,我在陳家,還得要你幫我。」
蘇婉兒一邊說,一邊住苗秀芝的胳膊,聞到她身上清新的香味,有一種奇妙的、血脈相連的感覺。
苗秀芝倒比蘇婉兒更激動,幾度落淚。拉拉雜雜談了不少,蘇婉兒心里雖動容,但心中還是有疑惑。最終,蘇婉兒終于問︰「那抱錯了,她呢?」
她這個問題憋在心里很久,終于問出來,怕有什麼哀傷之類的。蘇婉兒問得很輕,卻不料就是這樣還是讓苗秀芝落了淚。
苗秀芝情緒激動,好一會兒,才緩緩說起當年抱錯的孩子,也就是真正的蘇小喬,在三年前車禍去世,也正因為車禍在醫院搶救,才得以證實她並不是陳家的孩子,陳家這才派人輾轉尋找,找到蘇婉兒。
「當時,找到你,為了你的安全。便沒與你相認,不過你總是陳家的孩子,爺爺也讓你四哥極力地幫你的。」苗秀芝說。
蘇婉兒卻是沉默了,一是因為听說真正的蘇小喬已經去世;二是苗秀芝提了一句「為了你的安全」,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讓蘇婉兒有不好的預感。
她的意思是說披著陳家的外衣,會有安全危險?
而苗秀芝又在絮絮地說真正的蘇小喬乖巧,頗受陳爺爺喜歡,並親自為她取名錦華。蘇婉兒這才明白︰陳爺爺說的「雖不及錦華」,那錦華指的是真正的蘇小喬。
苗秀芝說起陳錦華,雖不是親生,但這麼二十年的感情,總是難免哀傷。蘇婉兒听不下去,連忙轉移話題,問︰「我很好奇,不知道,要與陳家聯姻的是哪一家?」
苗秀芝一愣,這才低聲說︰「南邊葉家,是爺爺那輩訂的。原本應該是你大姐陳子秀的,但因為早些時候,陳子秀訂給了錦城許家老大。而你二姐姐陳麗,與你年紀相仿,但資質不太好,爺爺不太喜歡。于是訂下的就是錦華。」
「可是錦華不在,訂婚就應該取消的,如今還把我挖出來做什麼聯姻。」蘇婉兒說,明顯有些不滿。
苗秀芝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孩子,這就是權貴之家的宿命。錦華不在,還有你,還有你二姐姐。葉家也不會過問,只要是陳家的孩子就是了。何況,三年前,你爺爺就對葉家爺爺說過,陳家還有一個在國外念書的孩子,叫敏華。」
蘇婉兒訝然一驚,沒想到三年前,老頭子就已經把自己納入計劃之類。那麼,如今逼迫自己就範的那青瓷事件會跟陳家有關麼?要不然,怎麼來得這樣快?
這個想法一旦產生,無法遏制。直讓她的背脊一陣一陣發涼。這就是權貴之家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