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破日出,午後的日光金燦燦的,讓人不知不覺感到放松,仿若老天也為這事有個稍微讓人滿意的結局而松一口氣。
一行人回到別墅,陳老狐狸先前在車上閉目養神,一下車卻就板了臉,掃陳昭華一眼,說︰「你到我屋里來。」
他說完,甩開陳昭華與陳雲華兩人的攙扶,拄拐杖往他屋里去。陳昭華轉過來瞧瞧蘇婉兒,露出一個「不要擔心」的神色就大步去攙扶陳老狐狸往屋里走。
蘇婉兒倒真是不擔心陳昭華,畢竟事到此時,已經算是比較圓滿的了。而在陳家這一輩中,陳老狐狸把許多事情都交給陳昭華去處理,可見對他的看中。今天不過也是做做樣子,斥責幾句,教授做人處事道理。至于陳昭華,他從小就在陳老狐狸身邊長大,自然熟悉他的秉性,模得透他的脾氣,想必也不會多麼吃虧。
蘇婉兒如今擔心的只是自己的爸爸和哥哥。先前在車上,她想的是回到陳宅就打電話給爸爸,但轉念一想︰不如直接問陳澤林。
于是,在一行人步入廳堂時,蘇婉兒試了試,終于生澀地喊了一句︰「爸,等一等。」
苗秀芝一愣,陳澤林腳步一頓就停下來,轉過臉來,那神色里有驚喜。畢竟蘇婉兒回來之後,還沒有主動叫過他爸爸,而因為陳家聯姻這件事,父女倆之間越發的劍拔弩張,視同仇人。
「敏華怎麼了?」陳澤林問,就站在那廳堂中央,連坐下也忘記了。
蘇婉兒看了看遠處的陳雲華一家,也是往這邊看,深知這邊不是談話的地方。于是輕輕一笑,說︰「爸媽前些日子都忙我的婚事,我們一家三口都沒有好好坐下來聊聊。」
「是啊,這些日子,夠忙碌的。」陳澤林也說,一向緊繃的臉倒是舒展開來。
苗秀芝看這狀況,自是高興,說︰「六哥,你也就抽個空,跟敏華說說話吧。」
陳澤林沒回答,蘇婉兒知道他松動,立馬抓住機會建議︰「爸媽,不如到我房間里坐坐。」
「那也好,今天正好沒什麼事,秀兒,走吧。」陳澤林說,語氣難得的柔和,居然叫苗秀芝「秀兒」。那是極其親昵的稱呼,蘇婉兒不由得看苗秀芝一眼,只見她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羞澀,應了一聲︰「哦。」
一家三口上了樓,在蘇婉兒房間的小廳里坐下。蘇婉兒將窗簾全部來開,又將窗戶推開,金燦燦斜斜的落了一地,柔和的風在廳里穿梭。陳澤林心情頗好,建議移到那窗邊。
蘇婉兒則是選了青瓷的茶杯泡茶,燒水的間隙,她漫不經心地說︰「今次喝的是紅茶,梅香蕊寒,有梅的香味。色澤醇厚,所以用青瓷的杯子最好。」
陳澤林淡淡地「哦」了一聲,又問蘇婉兒學了多久的茶藝。她搖搖頭,像是閑話家常,說︰「沒有系統地學過。因為小時候,就听哥哥在背青瓷制造的知識。父母做工回來,總是要考他。我也在旁邊學習,久而久之,也知道一些。這做青瓷,首先就要知道青瓷的用途。而茶藝就是其中一種。再加上父親喜歡喝茶,常常與我論起,便是懂了一些。」
她敘述之間,已洗好杯子,泡了茶水,濾去初杯。這一系列動作連貫自然,在這期間,她不由得抬眉看向陳澤林,只見他臉色不如先前那般好,或許聰明如他,已經知道蘇婉兒喊他爸爸、請他來喝茶的用意。
只是她裝不懂他的臉色,自己仍然是笑盈盈的,說︰「爸媽是見多識廣的人。我這手法算是胡亂自創的。想必已經看出來了。」
「很好了。我喝了幾次,每次都能恰到好處。水溫拿捏也很好。」苗秀芝立刻贊美,又看了看陳澤林,說︰「六哥,你喝一杯嘗一下就知道了。這孩子通透得很。」
苗秀芝一邊說,一邊端了一杯遞過去。陳澤林接過去輕輕聞了聞,抿了一下,說︰「還真有梅花的香味,卻不見花,這茶是?」
「不過普通的茶葉,采集了女敕葉,發酵、燻香都是自家做的。我父親做青瓷工藝品,有客戶來,就是用這茶來招待客人。這茶還是我起的名,叫‘梅香蕊寒’的。」蘇婉兒說起這茶的來歷,不經意又是瞟了陳澤林一眼,他垂了眼皮,臉色不如來時好看,卻也沒有變化。
她端了一杯給苗秀芝,自己端了一杯,這才輕嘆一聲,說︰「這幾天,都恍若夢里。倏然之間,身世變化,我都來不及反應,真是怠慢了爸媽。請爸媽見諒。」
「是爸媽欠你,讓你受苦這麼多年,這一回來,又攤上這麼一門婚事。你不怪我們,我們已經很欣慰了。」苗秀芝動情,一邊說,眼里已經泛了淚光。
蘇婉兒忙將茶杯放下,取了紙巾與她,說︰「媽,又不是你們的錯。說什麼受苦的。我理解的。」
陳澤林聞言,在一旁咳嗽一聲,只顧喝了茶,端詳手中那一只青瓷的茶杯,有些不悅地說︰「好了。孩子都回來了。你哭什麼哭。」
「回來就是好了麼?孩子過什麼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回來就攤上這婚事。我們作為父母,屁都不敢放一個。我心里憋屈。」苗秀芝似乎是因為女兒在身邊,忽然有了底氣,心里的委屈以幽幽咽咽的語氣說出來。惹得原本就心里不太舒坦的陳澤林十分不悅,說︰「她就自己去找,也未必有這門好。這將來,幸福不幸福,全靠自己。我們當初不好麼,這幾年,你成天板著臉,哭哭啼啼的,把日子過成什麼樣了?」
陳澤林「唰」地站起身,就要走。蘇婉兒立刻喊了一聲︰「爸,媽,有什麼事,我們心平氣和地說。我們難得一家人獨處,團聚。」
苗秀芝在一旁抽抽搭搭抹淚,陳澤林站了一會兒,在蘇婉兒又叫了一聲「爸」之後,他才又重新坐到椅子上。
氣氛有些僵硬,蘇婉兒就趁機來打圓場,說︰「爸媽,我給你們講一講我小時候的生活吧。」
她語氣里有詢問,苗秀芝停止了哭泣,抿唇點頭,說︰「我總是想問你小時候的。他們只說你住在貧民區,讀的是外來人口學校。初三的時候就沒有了媽,大哥畏罪潛逃,生活拮據。我總是想一想就覺得難受。」
陳澤林倒是沒說話。蘇婉兒知道這是一個契機,立刻笑了說︰「媽,生活苦樂在與自己的一顆心。我跟你講講我小時候吧。」
于是,她從記事開始講述。講蘇晨和夫婦辛勤勞作,媽媽做的烙餅嚼勁好,香脆,臉色總是和善的笑,為她洗頭發,做衣服,編織好看的發辮;爸爸做的茶葉很香,沒事的時候就去長安古玩市場淘古玩,尤其是瓷器,帶著蘇婉兒兄妹,教她們辨別瓷器。下午回來路過古城牆必定會在茶館外站一站,里面會有人唱戲,有時候是三國故事,有時候是水滸。
「父親的燒瓷手藝也很不錯。那些黏土經過他的手,便似乎有了生命,細膩的紋路像是從心上走過。尤其是青瓷,讓人真正平靜,若是爸媽有空,倒是可以跟我再去清風鎮,我帶你們去看我家的瓷窯。」蘇婉兒敘述。
苗秀芝尷尬不語,陳澤林眉頭略皺,張了張嘴沒有說話。蘇婉兒知道陳澤林是想提醒她的身份是陳敏華,不再是蘇婉兒,與過去不應該有牽絆。
而她偏偏就是要說。說蘇晨和夫婦如何撫養自己,把自己教育成一個善良、勇敢的女子。而這個女子現在活著,被他們從喪失妻子的蘇晨和身邊帶著,留蘇晨和一個人孤獨地在清風鎮,守著祖宅與亡妻的照片日日相對。這是陳澤林與苗秀芝欠蘇晨和的,她要明明確確地讓他們知道。因為即便他們把陳錦華培養得如何優秀,那人卻已經去了。
她像是看不到他們的不悅與尷尬,繼續說蘇晨和這幾年撫養自己的不易,說他為供自己上大學,做青瓷贗品的事。也說他對妻子如何一往情深,對子女如何愛護。
說完蘇晨和,蘇婉兒換了飛揚的神色,說︰「其實,小時候,還有很多趣事呢。」
「哦?有哪些趣事?」苗秀芝問。整個人輕松不少,仿若剛才她的敘述對于他們就是一種折磨與煎熬。蘇婉兒瞄了一眼陳澤林,也似乎是如釋重負的表情。
蘇婉兒故作思索回想一陣,便說︰「我記事開始,父母就一直很忙。所以就讓哥哥照顧我。哥哥大我六歲,我記得我還不能走,哥哥就在搖籃前守著我,給我唱歌。我睡覺時,他怕我從床上滾下來,會一直在床前守著。後來,我能走路了,總是想跟哥哥去玩。那些小伙伴嫌他帶我麻煩,我哥就說‘不帶我妹妹,我絕對不跟你們一起玩’,從那時候開始,哥哥就只跟我一起玩。偷偷帶我去城外的河里挖螃蟹,用荷葉給我做帽子,讓在岸上等他,他挖很多螃蟹,回家烤,少不得挨打,卻是一點都不哭。」
是的,蘇婉兒這一次講的是蘇大偉。她將自己與蘇大偉的時光一同梳理,一點一滴地說出來。她講蘇大偉帶她去釣魚,她丟了鞋子,蘇大偉背著她,一路唱歌哄她。月光幽涼了整個長安,她在蘇大偉的背上,看到小巷子里灑落的月光,覺得很舒服,然後睡著了;她還講述了上幼兒園開始,就沒有人敢欺負她,因為有大哥在。媽媽生病後,基本上都是蘇大偉在做飯,從來不讓妹妹累著。
「到後來,家里拮據,大哥的成績就每況愈下,到初三,他只讀了一個月,就說沒前途了,于是出去做工。以前不懂,成績一向很好的他,怎麼可能一瞬間成績就不好,變壞了。現在是懂了,家里他能上學,我就不能。」蘇婉兒說到這些,鼻子酸酸的,她有好多年沒見到蘇大偉了。連一點的消息都沒有。
「敏華,不說那些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苗秀芝立刻安慰,將蘇婉兒擁在懷里。蘇婉兒卻搖搖頭,正襟危坐,然後看著陳澤林,聲音不似先前敘述時的柔和,而是鏗鏘有力,一字一頓地問︰「爸,你想不想知道,我大哥是為何而出逃的。」
她眼神凌厲,陳澤林不覺一怔,問︰「為何?」
「別人都道他是結識了混混,誤入歧途,安了個搶劫殺人。可是,我最清楚。因為——,他是為了我出手的。」蘇婉兒一字一頓吐出。
「胡說。你當我沒調查過?」陳澤林怒了。
蘇婉兒「嗖」地站起身,說︰「我跟我大哥去給媽媽燒紙錢回來,那位公安局副局長不成器的兒子先開車攔住我的,至于後來的事,爸媽可是參照很多小說電視劇的版本。」
「可是,我也听調查的人說,是你哥哥搶劫殺人。」苗秀芝有些怯怯地說。
「媽,你也是女人,難道不知道一個女人要清清白白地長大是多麼的艱難嗎?牛鬼蛇神,壞人無數。我哥哥寸步不離地保護我,讓我一直到初三,回到江南,我剪短頭發,穿著越發像男孩子,你以為我是不愛漂亮,不愛美的麼?」蘇婉兒低頭盯著苗秀芝,語氣里有責問。
苗秀芝臉色刷白,看了看陳澤林,喃喃地說︰「也許,調查,真,真有偏差。」
陳澤林不發一言,只陰沉一張臉看蘇婉兒。
蘇婉兒也不怯弱迎視他的目光,一字一頓地說︰「笑話。你們是剛從火星來地球的麼?公安局副局長能容許真相出現?說自己的兒子調戲良家女子,被那女子的哥哥刺傷?搶劫殺人——,蘇家人就是再窮,也不會做這種有辱祖宗門楣的事。我大哥的為人我再清楚不過。不錯,是跟一幫小混混在一起過。但那一件事,卻絕對不是你們所想。只是自顧權貴只手遮天,何處伸冤?我怕我哥哥沒有沉冤昭雪,就會‘畏罪自殺’了。所以,當年,是我收拾包袱讓我哥跑的。至于跑的路線,是我跟他一起研究的。只是,他如今在何處,我是不知道。這麼多年,倒是真的想我的大哥。」
蘇婉兒強硬地說出這一系的真相,苗秀芝在一旁驚訝得一臉呆住。陳澤林卻終于暴怒︰「什麼蘇家門楣,你最好忘記。如今,你需要好好記住的是你姓陳,叫陳敏華。」
蘇婉兒一聲冷笑,反問︰「你是讓我忘記過去?跟過去的一切徹底斷絕?」
陳澤林不語。蘇婉兒輕輕一笑,說︰「爸,我明確地告訴你,不管我是蘇小喬,還是蘇婉兒,抑或是今天的陳敏華。那些都是我的過去。我不從來不打算忘卻,也不打算斷絕,不更不打算回避與隱瞞。」
「你是要造反,你別忘了,你爸爸的事情雖然處理好,但是要讓他再度陷入困境很容易。你大哥的事,還沒有解決。」陳澤林有些氣急敗壞,但畢竟是陳六公子,修養還在,整個人還是壓住火。
蘇婉兒上前一步,說︰「讓我與過去斷絕,就是讓我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請問︰一個忘恩負義、貪圖富貴的女兒,連養育之恩都可以丟棄,何況對于沒有任何感情的你們?我問,你們敢要?」
「找死,你敢威脅我。」陳澤林怒喝,一巴掌就扇過來。苗秀芝驚叫一聲,蘇婉兒早料到他可能會氣急敗壞,立馬一閃身,跳開一步,只听得耳畔是他扇出的呼呼風聲。那一巴掌果真勢大力沉。
蘇婉兒站定,苗秀芝立刻就閃身過來,恨恨地說︰「敏華哪一點說得不對?為什麼要讓她跟過去徹底斷了?這說來說去,弄丟她,是我們大人的錯。蘇家盡全力把她養得很好了。蘇大偉為了敏華,背負搶劫殺人的罪名成為逃犯。說到底,是我們欠蘇家的。你們還時不時拿蘇大偉父子來威脅我的敏華。如今,還要動手打。我想我的敏華若不是因為父兄受難,才不會稀罕你陳家的權貴財富的。」
苗秀芝說到後來已經哭了。蘇婉兒鼻子一酸,雖然與苗秀芝才相處短短的幾天,但血濃于水,母女連心的。她也流了淚,立刻將苗秀芝抱住,說︰「媽,你別說了。是我沒跟爸說清楚。我只是說我不會回避過去,不會隱瞞任何人,至于不相干的人,我也沒有必要讓他們知道。媽,我不會丟下蘇家,卻也不會給陳家丟臉的。」
這話是一邊哭,一邊說。表明上是說給苗秀芝听,實際上是說給陳澤林听。兩個女人一起抽抽搭搭地哭,早就澆滅陳澤林一腔怒火。他煩亂地站在一旁,說︰「你們就別哭了。」
母女倆偏不,卻又哭得大聲一點。雖然這一層只有蘇婉兒在住,但那落地窗卻是全開了。陳澤林逼得無奈,大步走過去關了窗戶,拉嚴窗簾,走過來說︰「你們別再哭了。這在別人家里,成何體統。」
「我就是想不通,你怎麼就變成這樣了。」苗秀芝幽幽地說,還是抽噎。蘇婉兒摟著苗秀芝,起初是真哭,這會兒已經緩過神,只在一旁假裝抽抽搭搭的。
陳澤林很不耐煩,嘆息一聲,說︰「我先前以為你真是請我喝茶,認我這個做爸爸的。卻不料就是說蘇晨和與蘇大偉的事。」
蘇婉兒見他說得酸澀,心里也內疚,自己確實是別有所圖才叫他爸爸,請他喝茶的。這時候,不由得真心實意地低喊一聲︰「爸。」
陳澤林點點頭,一擺手,又搖搖頭,說︰「行了,如今婚事已這樣了。之後的路你順其自然,走得好,走不好都是你在過。清風鎮的事,徐尚林已經辦好了。蘇大偉在西藏與尼泊爾的交界處。律師與公安局正在配合,如果真你說的這情況,那麼,他的事會更好辦。你也就不要擔心。至于,你認蘇家或者斷絕聯系,你也別跟我說了,我原本就不想強迫就做什麼的。你跟爺爺去說吧。我有些乏了。」
他一說完,站起身大步走出房間。苗秀芝吸了吸鼻子,停止哭泣,看了看蘇婉兒,松了一口氣,將她摟在懷里,輕輕說︰「都是媽媽沒用。」
蘇婉兒听到哥哥和爸爸都沒事,也放下心來,又安慰苗秀芝一會兒。苗秀芝止住自責,又詢問她小時候的事,這樣一直聊到日光西沉。苗秀芝才因為要為回西北收拾行李而離開。
剛送走苗秀芝,蘇婉兒門還沒關嚴實。陳昭華倏然閃身進來,從她身邊掠過,嚇得她撫了胸口,說︰「四哥,你這樣嚇死人了。」
陳昭華往沙發上一坐,問︰「蘇大偉的事是真的?」
蘇婉兒關了門,想來他剛才在外面听,便也不瞞,瞧了他一眼,說︰「真的。」
陳昭華「哦」一聲,坐在沙發里,也不說話,像是在想什麼。蘇婉兒也不想去猜測他的來意,只是說︰「今天,謝謝四哥。」
「謝什麼謝。我要是有能耐,就不會把事情辦成這樣子。」陳昭華自嘲,又嘆息一聲,說︰「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蘇婉兒心知道他說的是葉老狐狸和陳老狐狸,但不知道什麼事,隨口問一句︰「怎麼了?爺爺對你發脾氣了?」
「沒有。他夸我呢。」陳昭華說。
蘇婉兒訝然,看陳昭華又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那神色很認真,她到底有些不相信,問︰「是不是哦?」
「真的。夸我呢。老狐狸啊,什麼形勢都看得透。不說這些了,沒意思的。」陳昭華說,又轉了個身,側靠在沙發上,忽然說︰「蘇大偉的事,我會竭力辦好的。你可以不相信六叔,但是你可以相信我。」
「嗯。」蘇婉兒回答,問︰「咖啡還是茶。」
「與你相對,自然是茶。」他說,懶懶的,像是極累,閉了眼,像是睡著了。蘇婉兒在一旁燒水泡茶,手法很輕,剛泡好,還在想要不要叫醒他。他卻是自己醒,只是喝茶,一杯接著一杯,像是要喝酒尋醉的人。到後來一壺茶淡了,他說︰「我是來跟你告別的。」
「什麼?」蘇婉兒問。在她的印象中,明天是一同回西北拜祭女乃女乃的。
「公司有些事。爺爺也說我今年不必回去拜祭,讓我直接回滬上。」陳昭華說,垂了眼簾,不知道在想什麼,神色在光線不明的房間像是一樹光影,不太真實。
「哦,公事要緊。女乃女乃不會怪你的。」蘇婉兒說,總覺得陳昭華似乎有很濃重的心事。
「嗯,你好好照顧自己,至于葉瑾之,你看著辦吧。」陳昭華說,語氣有些暗沉沉的,隨後,又輕輕一笑,說︰「不過,敏華這樣聰明好看,大凡想要的,未必是拿不到的。自己努力就好。有什麼事,記得有我這個四哥。」
蘇婉兒「哎」了一聲,只覺得這氛圍竟然讓人覺得傷感。真是奇怪,又不是永不相見的。居然無端生出這樣的念頭來。
「好了,我今晚的飛機,這會兒就要動身出發了。」陳昭華轉過身看蘇婉兒,與她告別。
「路上小心。」蘇婉兒半天蹦出這句,惹得陳昭華撲哧一笑,然後說︰「敏華真可愛。這麼多年,我全世界輾轉,可沒人對我說過這句。行了,你拜祭完女乃女乃往南邊來,記得到滬上來看我就是。」
「必須的,誰讓你是我四哥呢。」蘇婉兒也因他一笑而輕松。
陳昭華呵呵一笑,說︰「是啊,我是你四哥。」他語氣綿綿的,然後走到門口,轉身對蘇婉兒說︰「好了,我出發了,你不必來送了,整理一下,一會兒吃飯了,晚上早點休息,是明天一早的飛機呢。」
「嗯。」她回答,看到陳昭華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那邊的窗戶沒有關,樓梯上有風在盤旋纏綿,吹得窗簾沙沙響,這場景在電影里通常代表感傷。蘇婉兒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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