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玉兄弟三個,送了年禮,本要隨著管事們走的,好趕在大年三十前回到家。不想,一提辭行,伯父伯母還沒說話呢,小妹妹黛玉就先鬧開了。
「不行不行,哥哥們不準走,哥哥要陪著玉兒過年的!」
小黛玉本在和蹲著的苜哥兒咬耳朵,一听爾玉堂哥說走,忙跌跌撞撞跑過去,一把拉住了林爾玉的褲腿。嗯,這次能跑能說話了,可不能再讓他狡猾的溜走了。
林爾玉無奈的抱起了小堂妹,整了整她的衣領,心中也是不舍。
小黛玉見了,覺得不能霸道太過,便斟酌著說︰「要不,我跟哥哥走?」
她話一出口,就挨賈敏重重一巴掌。幸好打在了厚厚的棉衣上,才沒覺得疼來。
賈敏本拉了蘭哥兒在身邊,問他平日在家里的趣事,忽听得爾玉說要走。賈敏正要出口留人,不意听到閨女這麼沒骨頭的話。
「你還這麼小,能去哪兒?去個花園子都還得人百般留心呢!去蘇州,等明年再說吧!」
賈敏訓完自家姑娘,又對林爾玉道︰「你也看了,你妹妹這般舍不得你,你就舍得了她?我知道你是個孝順孩子,想回家侍奉父祖。只是,你家里,有你叔伯們在呢,另有哥兒茗哥兒幾個承歡。倒是你伯父這里,只你妹妹一個,你們不留下來讓他開心開心?」
賈敏說完,又對苜哥兒招招手,把他與蘭哥兒一起拉住,問他們︰「你們倆呢?是不是也要走?伯母這里不好嗎?可是招待不周?下人們不听話?還是怎的?你們走了,你妹妹哭起來怎麼辦?」
小黛玉一听,伶俐的嗚嗚哭起來。
小哥倆一時手足無措,拿不定主意了。真要留下來?還是回家?兩人不由求救的看向大哥林爾玉。
歪理也是理,被伯母一通話砸下來,林爾玉已有幾分詞窮。看看懷中,小堂妹雙手捂著臉,嗚嗚有聲,那雙滴溜溜的眼珠子,卻在隔著手指頭偷瞄自己。上首,伯父雖不言語,也在殷殷切切的望著自己,一副想留又不好跟姑蘇搶人的樣子。
林爾玉不由想起了臨行前三爺爺隱晦的交待,再想想自己猜到的此行的目的,權衡再三,林爾玉到底答應了下來。
「如此,佷兒們叨擾伯父伯母了!」
「哈,哥哥萬歲!」小黛玉眉開眼笑,歡呼了起來。
這句話放在後世很尋常,放在這時,就是要人命了。小姑娘這嗓子「萬歲」一彪出來,就唬的一眾大小面無人色,林如海更是怒喝連連,「住口!」
小黛玉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說了什麼,也嚇白了臉。我沒謀反的心思啊?會不會被送官法辦?還有林爾玉,會不會無辜遭連累?
小黛玉臉色慘白慘白的,賈敏見了,忙把她抱過來,又責怪林如海︰「你小聲點兒,別嚇到孩子了!」
林如海見四個孩子都被嚇到了,不由收斂幾分,只看向在場的兩個侍女。這兩人就是寶瓶銀瓶了,都是林家家生子,又是賈敏的心月復,平時最是嘴嚴讓人放心的。
兩人只恨自己長了耳朵,這會兒,忙不迭跪下,保證什麼都沒听到。賈敏可憐她倆,讓她們起來,又囑咐她們並幾個孩子,今日的事,對誰都不要提起,他們自己也最好忘個干干淨淨。眾人爭相點頭答應。
最後,林如海到底于心不安,領著家人朝著京城方向三拜九叩請了罪,才算作罷。
孩子們被賈敏放了出去,小黛玉卻一直懨懨的,提不起精神。林爾玉哥仨見了,遣開眾人,問小黛玉︰「妹妹還在為之前的事擔心?」
小黛玉忍了忍,終是問道;「真的沒事了麼?我會不會連累哥哥?」
林爾玉笑了笑,勸她道︰「沒事的,在場的都是自家人,誰會亂說話呢?」
小黛玉懷疑的看著他,覺得他是在安慰自己,並不可信。
林爾玉嘆道︰「你這小丫頭,這麼這麼多小心眼,還敢懷疑起我來?你既不信我,要不,讓你苜哥哥告訴告訴你?」
小黛玉想,林苜最小,只有九周歲半,而且,他們還沒來得及串台詞,他說的話,應該是可信的。于是,小黛玉點了點頭。
苜哥兒一見她點頭,馬上開解起了小黛玉︰「妹妹不用擔心啦,伯父伯母和我們都不會對人說的,那就只有那兩個姐姐了。是不是?」
小黛玉點了點頭。其他都是家人,哪怕不算感情在內,自己犯事他們也要被牽連,所以他們不會出賣自己的。確實,就只有寶瓶銀瓶她兩個了。
「其實,那兩個姐姐,也是沒問題的。她們是林家下人,背叛主人是重罪,而且他們家人也都在林家,真叫主人家擔了這種罪名,她們家人也活不了的。所以,他們也不會說的,妹妹只管放心吧。」
蘭哥兒看小黛玉听進去了,接了苜哥兒的話頭,神秘兮兮道︰「偷偷告訴你哦,就算有人說了,咱們不承認,就沒事了。」
小黛玉瞪大了眼楮,「這樣可以?」
蘭哥兒自得一笑,「有什麼不可以?這種口頭上的事,最是沒證據的,咱們只說她們故意陷害主人家,不就好了?。」
「要說,本來就沒什麼的,我們只是口誤,口誤的人多了去了,官家一個個的抓,能抓得過來?只要不是在官家面前,又沒人故意去告你,就沒事的啦。」
小黛玉終于放下心來,眼楮又亮了起來。
林爾玉見狀打趣她︰「哥哥沒騙你吧?你懷疑哥哥,傷了哥哥的心呢!你說怎麼辦?」
于是,小黛玉各種賣乖討饒。暫且不提。
賈敏林如海這頭,孩子們走後,林如海對賈敏抱怨起來︰「你說你平常都教了玉兒些什麼,叫她這種話都敢說!」
賈敏回敬他道︰「怎麼是我?我一個婦道人家,好好的提什麼‘萬歲’?要我說,‘萬歲’這詞,必是她從你那兒听到的!」
林如海想想也是,不覺點點頭,不再糾纏這個話題了。
賈敏幫他倒了杯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坐下潤了潤喉,到底又替女兒分辨了幾句。
「她才學會說話,不解其意,拿來混用,也是有的。只是以後啊,老爺說話注意著些,若提到什麼,也掰開來揉碎了跟她解釋清楚。玉兒是個早慧的,你說過一遍,她必能記住的!」
賈敏這廂安撫了林如海,等晚些時候,見了女兒重開的笑顏,知道爾玉他們果然也安撫了黛玉,心中一松,知道這事算正式了結了,連最後的陰影也過去了。
只是,賈敏再次意識到了女兒來歷不凡,是個生而有靈識的,比尋常孩童早慧百倍,真是個花仙也說不定。自此,在女兒面前,賈敏更加留意起自己言行來,不當說的一律不說,各種陰私不雅之事更是不準出現在女兒面前,深怕髒了她的眼污了她的心,叫她學歪了去。
卻說林如海打發了下人自個回去,強留了三個佷子在揚州過年。因想到,孩子們來了這里,須讓他們吃好玩好,只是,功課也不落下才好。但是,府里沒有適齡學生,自然沒有請先生,怎麼辦呢?林如海決定親自上陣,由自己來教。
林如海本身就是探花之才,于當世也稱得上大家,教導他們三個,自然是綽綽有余。而且,因著三個孩子是自家子佷,林如海更是平添了幾分教學熱情,每日里嚴謹的備課,認真的布置作業。
三個孩子一听能得到這個傳奇的探花伯父的親自教導,喜得無可無不可,尤其是蘭哥兒、苜哥兒兩個小的,一離了伯父跟前,就抱著小黛玉轉圈圈。誰知沒掌握好,差點把小黛玉甩出去,還是林爾玉眼明手快,一下把小黛玉搶了過來。
小黛玉覺得吧,就像是,好好玩個雲霄飛車吧,安全帶斷了固定椅松月兌了;舒舒服服坐個高鐵吧,突然被追尾然後火車月兌軌了。這樣的驚心動魄,真小孩兒不一定知道怕,內芯是個成人的小黛玉卻嚇得兩股戰戰,呼吸都停掉了。
小黛玉一落入林爾玉懷里,就「哇」的哭了出來。眼淚鼻涕齊出,都抹到林爾玉身上了。
小哥倆見闖了禍,忙來賠罪,賠了老半天,唾沫都干了,小黛玉還是不理他們。小黛玉覺得,這兩個太不靠譜了,還是我的爾玉哥哥好!
最後,小黛玉見兩個小孩兒好話說盡,實在可憐,才大發慈悲的說︰「唔,如果你們答應帶我出府去玩,我就原諒你們!」
「好!」兩個小的一口答應。
小黛玉知道光他們兩個答應不算數,又轉頭朝林爾玉看去。林爾玉是個好哥哥,爽快道︰「我去求一求伯父伯母,他們應了,元宵節那天,我就帶你們出去。」
見林爾玉答應了,小黛玉就知道事成了。他既答應了,就一定會去求,他去求,爹媽就不會不答應。
小黛玉一心等著過元宵看花燈逛不夜城,還央蘭哥兒苜哥兒給自己講解他們往年過元宵的情形。第一天,兩人還有心情講解,第二天,兩人就一副死樣子了。
蘭哥兒苜哥兒兩個,跟著伯父上了一次課,回來就對小黛玉發牢騷。
「小玉兒啊,你父親,哦就是我海伯父。海伯父瞧著,明明是個和藹沒架子的啊,怎麼內里就這麼狠呢?」蘭哥兒掐小黛玉左臉蛋。
「啊,狠人哪狠人,這是個狠人啊!」苜哥兒夸張的一詠三嘆,小黛玉瞪了他一眼,他才又正經起來。
「妹妹啊,你說,好好的過個年,不正該放松一下嘛!怎麼伯父布置的課業,倒比先生平日布置的還重呢?唔,他還要求恁龜毛,但凡用個典,都要在下面注明出處,寫出來自那本書那一版本那一卷那一章節。這樣下來,查個出處就要費老半天功夫,而且,最後文章寫完了,注釋竟比正文還長!」
苜哥兒越說越氣憤,學蘭哥兒掐起了小黛玉右臉蛋。
「就這樣倒也罷了,可是伯父搞沒搞清楚啊,我們才讀了幾年書啊,連大哥都還沒參加童生試呢,他就拿上回的試題來考我們!我答不出,他就打了我一戒尺,嗚嗚,好疼的說!」
蘭哥兒忿忿說著,給小黛玉瞧了自己的帶傷的左爪子,右手則不甘的又掐了小黛玉幾下,權作發泄。
苜哥兒接著蘭哥兒的話,繼續道︰「就是啊,這麼狠做什麼,讀書啊,慢慢來就好,也不急在這一時一刻的嘛!」
小黛玉揮舞著拳頭,拍開了可惡的哥哥們,離他們遠了一點點後,站定,憤怒的吼他們︰「欺負我人小!哼,你們等著!」
「還有,爾玉哥哥呢?爾玉哥哥去哪兒了?他也這樣覺得?」
听得小妹妹問爾玉哥哥,小哥倆一頓,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蘭哥兒支支唔唔道︰「厄,大哥,我們過來的時候,大哥留下了,說要請教伯父科舉上的事。唔,你知道,大哥要參加童生試了嘛!」
小黛玉冷冷「哼」了一聲,道︰「爾玉哥哥要考科舉,你們就不考了?爾玉哥哥沒說累吧?你們還能有爾玉哥哥課業重?就爾玉哥哥急在這一時一刻?」
雖然小女乃娃的「冷哼」很滑稽,但小黛玉的鄙視之情完全的表達了出來。兩個小哥哥對視一眼,都漸漸有些慚愧了。
伯父對我們要求嚴格,大哥做的也是好榜樣,我們卻在背後抱怨連連。我們這個樣子,是個什麼意思呢?是責怪伯父不該對我們心懷期待?還是在諷刺大哥不該這樣努力?
小哥倆正慚愧著,小堂妹這個天真小惡魔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嗯,蘭哥哥說用典。用典不需要知道出處嗎?這個事情不重要嗎?不知道沒關系嗎?」。
苜哥兒撓撓後腦勺,「沒有啦,這個很重要的,不知典故就寫不出好文章,典故用錯了用竄了,也要遭人嘲笑的。」
「所以,爹爹是為蘭哥哥苜哥哥你們好嘍?」
「嗯,是的啊。我們兩個讀書的年數淺,涉獵不廣,與典故上甚有欠缺,就是因為這個,伯父才叫我們每個典故都要再查一遍的吧?」
「這樣,弄清出處,再寫一遍,我們就能記住啦。」蘭哥兒越說越覺得是這麼回事,聲音越發輕了。
最後,他堅定的總結道︰「肯定是這樣!伯父看出了我們的欠缺,為了我們好,才叫我們諸事典故的!而我們,即使不能像大哥那樣刻苦,也該心懷感激才對!」
苜哥兒也想明白了,雀躍的補充道︰「唔,伯父好厲害的,打個照面,就知道我們的劣勢,直接擊中了我們的死穴,不愧是文采風流探花郎啊!我們要能學得伯父一二,就能受用一輩子了!」
「相信哥,咱們一定可以的!從現在起,咱們要加把勁兒了!」
小黛玉見了倆小哥的模樣,欣慰了。孺子可教也,不枉我老人家辛辛苦苦裝憨賣乖,費勁腦筋拐著彎兒誘導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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