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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了繼母大人,自提了八寶琉璃燈走在路上,黛玉頗有些心神不定,懷揣白玉瓶那塊兒,總覺得咯得不舒服,又莫名心虛,做了賊似的。
回到房里,掌了燈,青紅的火苗一跳一跳的,羊脂玉瓶身瑩白溫潤,泛著柔和的光,映得黛玉一雙明眸,如一澗秋水。
然而,秋澗卻升騰起了迷霧,黛玉困惑地發現,她怎麼想,都想不起來,送這瓶子的那人,到底長什麼樣兒,唯一清晰地,似乎,只剩手中這瓶子溫潤的觸感了。
她不由開始後悔,婚姻大事,關己終生,如此草率,是不是太過兒戲了?
愣愣地出了半天神,臉上忽晴忽雲,驀地,笑了,雲淡風輕,把小瓶兒隨意往桌上一拋,她起身推開了窗。蒼穹如幕,籠蓋四野,幕布上,繁星點點,熠熠生輝,發鬢輕動,夜風捎來淡淡花香,令人心生陶醉。
以後三個月,黛玉老老實實宅在了家里,高興了就打會兒棋譜彈彈琴,或一頭栽進藏書閣不出來,不高興了,就去找自家親親小弟,捏吧捏吧把人逗哭,再高高興興地把他哭時的小樣兒,唰唰速寫下來。畫技由此長進了不少,她一興奮,越發上癮了。
然而,很快,她就逍遙不了了,繼母趙棋大手一揮,竟把日常家事全托給了她來搭理,美其名曰,要培養她的主母技能。
「我看你前一陣子做得挺好,干脆就全交給你吧,反正,這一年我們家大半年都在孝中,不走親不請宴,事情少得很,權當給你練手了,有什麼拿不定的,再來問我」
黛玉不平,這分明就是欺壓童工,嫉妒小臭臭待我親近
對繼母趙棋的安排,如海爹卻很滿意。這個妻子吧,也惡也狠,但都在面上,不刷陰招,還好還好
如海爹到底定下了吳其浚。人家當然不是專門來給他相看的。吳其浚的父親得林如海相助,升入大理寺,做了三品京官。既在京里,消息也更靈通一些,得知些隱秘,事關林家,便趕緊給林如海捎過來了。
為不引人注意,特叫本要開赴嵩山岳麓書院讀書的二子吳其浚繞道江南,又特特打了求親的幌子。當然,他有心假戲做真,雖說這只是第二子,但好歹是個嫡子,性情雖古怪,人品長相卻都還算出眾,但大著膽子,真個在那封私信里求了親。想著,不成,也是題中應有之義,不算丟人,畢竟嫁女當嫁高。又可惜,長子已訂了親,不然,把握還能大些。
但他哪能料到,林如海瞧上吳其浚,其中一條,正是,這不是長子,而是嫡次子呢?庶出的話,林如海自然眼楮都不會斜一下。但是,嫡長子呢?嫡長子承宗廟,侍奉雙親,表率兄弟,教導子佷,照管里外,責任重大,若嫡長子出外為官,嫡長媳婦就得代夫行孝,留在家里,一個人履行以上全部職責。
林如海非常有自知之明,自家閨女,萬不是個愛勞心勞力出風頭的。而且,叫女婿一個出外為官?林如海怎麼想怎麼不是滋味,他自己是男人,怎麼會不知道男人的風流本性呢?哪里會真個守身如玉啊
女兒代他行孝守活寡,女婿他卻在外風流快活?林如海的岳父心縴細了一下,迅速排除掉了嫡長子這個選項,不然,簡直還不如送進安分些的皇子皇孫府里風風光光做正妃呢
如此,他打量著底下這個清俊少年,橫挑鼻子豎挑眼,之後,到底在心里放了行。罷了罷了,老吳為人不錯,他家也還算殷實,小伙子文武都來的,十來歲就敢獨自遠行,膽識見識都還馬馬虎虎,勉強算他及格吧。
但是,忽然,林如海眉心微不可見的擰了起來,這張臉,為什麼總覺得在哪里見過呢?若是臉上線條柔一點兒,眼楮笑一點兒……
梅家梅子青是了,梅子青不正是他家表親嗎?
空氣陡然緊張起來,站在底下的清冷少年,雙手貼著衣褲,一動不動,手心卻沁滿了汗。
「你自去吧敬告令尊,我林家尚在孝期,他所請之事,實不相宜,恕某不能應……」
不答應?耳際轟鳴,少年人又羞又惱又慚又愧,差點兒就繃不住了。
「……,僅將東西留下就好」
哦,啊?「遵命愚佷告退」聲線平穩,無一絲異樣,只是,為什麼左手跟著左腳一起出去了呢?看,右手又跟著右腳一起了。呼,再一再二不可再三,第三步總算正常了。
林如海望著遠去的背影,怎麼看都像是狼狽而逃。他拈著灰白的胡須,漸漸笑開。再穩重清冷大人樣兒,到底,仍是個少年人啊少年人啊,都有顆年輕的心
如此,親事就算是半定下來了。為什麼是半定呢?離京前,吳家沒料到林家正逢喪,所以,只能等到日後再行小定了。好在兩家都是信義人家,信物留下了,意思也就到了。
吳家少年隨後快馬輕裘,直往河南而去了。
對這一切,黛玉沒有任何異議。如海爹倒是又後悔了,他家七個姐姐,自家閨女若是嫁過去了,大姑子會不會多了點兒?
可是,這個時候,連人帶馬,早跑得沒影兒了,哪兒還追得回來?如海爹只能搖頭嘆息,罷了,天下的好事,哪可能佔得盡呢?
一轉身,進書房模出吳親家來的那封信,陰測測的笑。呵,薛小二,好,好得很,好得很吶你家薛老大當年,都不曾敢太歲頭上動土,你倒好,膽兒夠肥草芥米粒罷了,自以為搭上了太子,就敢抖起來了?看來,上次的教訓還是太輕了。
林如海燒掉信紙,敲了敲桌案,倏爾,不知從哪兒躥出條灰影,容貌平平,普普通通,讓人過目即忘。
「大人。」聲音也是平平。
「金陵薛家。」
薛大已死,薛蟠不成材,此時的薛家,當然是專治薛小二薛英。他名下產業,近日再次連番受創,十去其九,負債累累,如今以查賬為名,帶著妻子兒女出了金陵。他只誆騙妻兒,在微服私訪,倒把行蹤詭異等許多古怪不通處都遮了過去,如今正一家人歡歡喜喜‘游歷天下’。
「已入山東境,我們的人,一直輟在後面,不曾跟丟。」
昔日,薛小二一朝得志,挾廢太子之勢,征斂金陵豪富,如今太子廢,那些人哪兒能饒過他?金陵自然也就呆不下去了。事實上,漕幫勢力範圍內,他恐都不敢多呆。
所以,現在,只要小小的,把他的所在,告知他人……
「不,繼續,讓他繼續,一直這麼著,‘游歷’下去,一直,懂麼?」
灰影領命而去,來到大街上,融入人流,一錯身,再一錯身,就再分辨不出了是哪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