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凝寶不想蹭也蹭了,還一蹭就蹭到全叔來問宗政宣宏要不要接著開晚飯。
不是她臉皮厚,實在是……唉,也不知道老爺子搭錯了哪根筋,氣勢恢宏的一番囑托之後,他的話匣子就徹底敞開了。
半路加進來個劉成萬,倆老爺子一唱一和,居然從確定樂平和瑞明的出師標準變成了憶當年。
一個馳騁沙場,一個救死扶傷,憶得凝寶差點昏過去,劉成萬才獻策,說︰「怎麼算成材,這個還真的不好說。不如就以明年五月的京都簪花會為目標,要是那兩個孩子能拿回七八金玉錦繡啦朱衣侯啦,那肯定是成材了!」
宗政宣宏搖頭︰「金玉錦繡朱衣侯之類的太不靠譜了,他們要能拿五六朵紫鶴翎啊什麼的回來,我就算是對得起宗政家列祖列宗了。」
說著還要來筆墨,唰唰唰把這美好的願望寫下來交給凝寶保管。
凝寶攥著那張紙,耳朵里嗡嗡亂響,茶水順著嘴角流下來都不曉得,咋出的門也不曉得了。
回水澄院的路上,稍微緩過點勁兒來,她一面走一面嘆氣,連護送她回去的人是「她的天賜良配」衛戍,她都沒發現。
「怎麼辦啊……」她站在水澄院的小花園中央仰頭望月,忍不住又是一聲長嘆。
是啊,怎麼辦啊?
所謂京都簪花會,乃是先皇御筆親定的兩年一次的選才大會,比三年一回的科舉應試還熱門。
在五月初八到五月十六這九天里,各地最出挑的才俊佳人雲集壘玉園內現場比拼才藝,由一十八位名望與才貌並濟的當世大家評審。
男女同園不同場,共考八天。男的主考琴棋書畫國策兵論馬術武藝,女的則是琴棋書畫婦誡女紅鼓舞廚藝。
每項拔得頭籌者,賜金玉錦繡一朵,次之為朱衣侯,再次是紫鶴翎,八項全部考完後,以各人所得的雲翹花的品階與數量計,在第九天日出之前公布本屆簪花會的魁君、翌采、秀元、佼佼、射甫、渾金、璞玉。
此男女十四人可入宮面君赴簪花宴,九成九不是成了皇親就是做了國戚,前途大好光明無限……
按老爺子給出的標準,能拿到「五六朵」紫鶴翎,至少都能得個「佼佼」稱號。有南斗王做靠山,地方選撥也不成問題,可……最起碼他們得八項都會吧?
這十多年來,別人沒法教會他們的,她花一年零三個月就能叫他們開竅?她又不是神仙!
「表小姐。」
全叔沉且沙啞的聲音驀地在凝寶身後響起,她連驚都不會驚了,愣愣扭頭︰「啥?」
全叔遞過一封信︰「王爺親筆,請表小姐即時拆閱。」
凝寶無精打采地把信打開,湊近全叔遞過來的燈籠一看,眼楮頓時亮了︰「一人只要兩朵紫鶴翎就可以出師?那太容易了!哈,全叔,煩您轉告我爺爺,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凝寶重又抖擻精神,揣好信,跟全叔打聲招呼,樂顛顛哼著小曲回屋去。
全叔目送她遠去,眼神憐憫。
王爺料得一點不差。先強壓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給她,之後略微降低要求,這個實心眼的丫頭一定美滋滋把苦差當做便宜撿……
可憐可憐,她真當王爺心胸廣氣量大,瞞著王爺整治平少也能認個錯就算了。從今往後,還不知有多少麻煩事在等著她。
凝寶全不知中了計,只道是心事了結得了大權還佔了便宜,現編了小曲哼不停︰「蹲會兒馬步洗個澡,明兒把那徒弟教。劣徒要是不听話,給他抽開花!」
忽然發覺那一頓漫長的午飯她其實沒吃多少東西,于是她換了詞又繼續︰「哎呀實在不太妙,肚子又在咕咕叫,趕緊揉面蒸饅頭,吃上幾個好睡覺……」
凝寶邊哼邊往小廚房走,听見後頭有腳步聲追過來,以為是全叔還有事要轉告,便站定了轉過身去,滿臉滿眼的笑意。
一盞小巧玲瓏的銀紅紗三角海棠燈籠驀地湊到她臉旁邊,透紗而出的灼熱嚇了她一跳︰「全叔?」
執燈的人比她高出一大截,臉藏在夜色里影影綽綽看不清。但,茉莉花香撲面,一襲孔雀藍錦袍妖艷,分明不是全叔,他是……
「樂平‘表弟’?」凝寶不避不讓,故意把「表弟」二字咬得很重。
燈籠從她臉側離開,緩緩退後、升高——
樂平那雙黑水晶也似的眸子在光下愈顯幽深,里頭似有兩簇小小的火苗在躍動。他靜靜地注視著凝寶,半晌,輕扯嘴角笑得輕慢︰「說什麼表姐來了,我還當是誰呢,原來是你呀……焦大嬸。」
凝寶額側隱隱現出青筋,卻仍保持微笑︰「輩分弄錯了吧,‘表弟’?」
「錯了?」樂平走近幾步,臉直湊到她面前來,「怎麼個錯法,說來听听啊,焦大嬸。」
淡定淡定,一定要淡定……凝寶退後兩步,用力把鼓起的青筋摁下去︰「爺爺沒同你說?我是你表姐凝寶,不是什麼焦大嬸。」
他又逼過來︰「是嗎?你真不是城北焦氏餅鋪的焦大嬸?你真不是那個因為餅鋪倒了,所以混充沒出閣的姑娘到撫仙閣賺錢養家的焦大嬸?」
凝寶想著樂平這幾天受的罪夠多了,老爺子不但不追究還委以重任,如今又降低了要求,她實在不想那麼快就再把這位大少爺打回床上去躺著,于是只好繼續忍。
誰知她退三步,樂平就進四步,聲聲刺耳,句句惱人︰「哎呀,不會吧,那我還真是看走了眼呢……敢問‘表姐’,你是我哪位叔父家的千金?是不是錦衣玉食膩味了,所以您特地跑來南斗,屈尊降貴到青樓體驗民情啊?」
一路把凝寶逼到離小廚房不遠的牆角里,他驀地丟開燈籠,雙手撐牆把她圈在臂彎里,臉湊得那麼近,熱熱的鼻息輕拂過她的眼皮。他低低笑了一聲,放柔了聲音︰「‘表姐’,怎麼不說話了?」
無端便多出幾許曖昧。
凝寶額側的青筋鼓得很明顯,右手已攥成拳。可惜摔壞的燈籠已被燒盡,最後一絲光也沒了,樂平看不見。
就在凝寶的拳頭快要自下而上沖擊他下巴的前一秒,他忽然冷了聲音︰「我爺爺花大價錢雇你來,是讓你教我偷偷模模給人下藥?還是說,你的為師之道就是陰險狡詐耍些下三濫的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