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平努力地想要證明自己不存在早衰的隱患,但有些事情,光努力是沒用的。
「有心無力」這個成語,用來形容此刻的樂平,可說是恰如其分。
他十四歲生辰時說想習武,南斗王立馬軟磨硬泡重金禮聘來兩位正派大宗武林名宿教他。
開始的時候他興致勃勃,練了半個月基本功就發脾氣嫌苦嫌累,弄得南斗王逼著人提前教他拳法刀術。他學了兩年覺著自己已經很了不得了,跟護衛副總領肖陽都能「打個平手」,就鬧著讓老爺子把名宿們給「送」走了。
時隔三年,再叫他扎馬步。時明香才往下縮了三寸,也就是一個時辰剛過去了十分之一,饒是他被封了十幾處大穴不能動,那小腿卻還是已抖得讓凝寶都不忍心看下去了……
趕在樂平的眼淚掉下來之前,凝寶撂下再度梳出無敵大包頭的瑞明,越窗而出掠入院中,將樂平提到一邊解了穴,搖頭嘆道︰「才過了兩盞茶的工夫,你就……算了,今天就先到這兒吧。你身子太虛,只能慢慢來了。」
樂平一頭一臉的汗,跟剛從水里撈出來似的,絲質內衫都貼在了肉上。听見凝寶說他身子太虛,立馬咬牙怒瞪她,卻是連反駁的力氣都沒了。
凝寶一松手,樂平便軟趴趴癱倒在地上。他憋著口氣想要爬起來,腿軟得不像是自己的,到底還是只能把眼淚逼回去,低頭盯著青石磚,恨不得能盯出個洞來好鑽進去。
三番兩次栽在個女人手里,扎馬步那麼簡單的事他竟也撐不到香燃完,遭她「早衰」來「太虛」去的,他的自尊心實在受不了這種打擊。
畢竟只有十九歲,郁悶狠了,心里想著絕不能掉眼淚叫凝寶看笑話,眼淚還是包邊包邊的。
凝寶熄了香,看樂平仍坐在那里呆呆望著地,忍不住道︰「還在想什麼呢?地上涼,坐久了不好。」
樂平沒抬頭,眨眨眼,青石磚上就多了兩點小小的水印子。
凝寶一看把人弄哭了,頓時渾身不自在。本來嘛,天天管青樓里泡著的少年仔,哪能跟她這種扎馬步扎三個時辰都能面不改色的人比呢?何況樂平年紀比她小,又沒吃過什麼苦,一來就要他扎一個時辰馬步,確實是她太心急了。
想及此,凝寶不禁有些訕訕,低聲道︰「別難過,你好久沒練功了,能撐兩盞茶的工夫已經不錯了。我以前的徒兒剛開始扎馬步的時候,香剛下去半寸就哭爹叫娘滿地打滾……真的,你比他們強多了。」
樂平拿袖子抹了把紅腫的包子臉,汗並眼淚一起毀尸滅跡。他飛快地瞥她一眼,很小聲地問︰「真的?」
凝寶趕緊把那句「雖然你是被我點了穴的」咽回去,點頭︰「是啊,你是我所有徒兒里唯一一個第一次扎馬步就能撐那麼久的。」當然,他也是她教過的徒弟里唯一一個嘴巴最壞最毒最討嫌的,不然逼他扎馬步哪至于連啞穴都給他封了?
她的安慰讓樂平如吃了定心丸,尾巴登時就翹到天上去。他一揚下巴︰「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誰!你還真以為天底下有那麼多像我這樣的武學奇才啊?」
「……」凝寶的右眼角微微抽了一下。她低頭看看那只承擔著他身體絕大部分重量的左手,暗暗地想︰要不要現在就放手讓他摔一跤呢?
樂平沒發覺危險離他不遠,說話扯痛了嘴角,忽想起凝寶昨天那頓巴掌在他臉上留下的紀念,得意就化作了惱火。
曉得凝寶不講情面下手快又狠,他卻又咽不下那口氣去,便乜斜著眼夾她一眼,哼哼道︰「要不是沒吃晚飯,我扎兩個時辰都是小意思……你知道的吧?昨兒我沒還手那是讓著你。雖然我還是很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女人,但你起碼長了張像女人的臉……」
凝寶迅速縮手,沒等他那聲「哎喲」出來,人已進了瑞明那屋。
樂平結結實實摔了個墩,疼得呲牙咧嘴。他不敢對凝寶耍毒舌,便把氣撒在上去扶他的成玉和方幸身上,踢這個一腳罵那個一句,含沙射影指桑罵槐無所不用。
凝寶听得煩了,從窗口探出頭來︰「我不是給你說的很清楚了?甭管你罵的是誰,叫我听著了,罵一句就是一巴掌。你想挨多少下,自個兒數著罵,不要到時候賴我打多了。」
樂平當即閉緊了嘴巴,卻把眉頭擰出個川字,拿眼刀射殺她。
凝寶不以為意,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皺了皺眉︰「去換身衣服洗臉梳頭,把你那屋收拾干淨,你啥時候弄好就啥時候吃早飯。還有,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不是缺胳膊少腿就別總等著別人動手。再叫我發現你讓他們幫你收拾,四個人一起罰——听見沒有?」
「寶~」
身後忽傳來瑞明的低喚,隱有窸窣輕響漸漸靠近,凝寶回頭一看,登時瞳孔驟縮,腦中空白,整個人僵住。
數秒後,只覺兩股熱流自鼻孔涌出,凝寶抬手一抹,滿手鮮紅。瑞明驚叫著撲過來︰「寶,寶你怎麼了?」
凝寶忙一手擋眼一手捂鼻,閃身避開他,快步出門,話出口幾近嘶吼︰「懷坤!懷坤!」
「在,在。」懷坤從樂平屋里跑出來,「表小姐……」見她情形狼狽,指縫間猶有血不斷滲出,「有何吩咐」就變成了驚問︰「有刺客?!」
凝寶不及開口,听得腳步聲快到門口了,放下擋住眼楮的左手,後退一步,側身抓住門環把門重重拉上,用種快哭出來的語調甕聲甕氣說道︰「你,往後你來教瑞明穿衣梳頭,務必要讓他明白、明白……」
不知是氣還是羞,臉脹得通紅似快要滴出血來,她深呼吸好幾次,才勉強把後面的話說出來︰「務必要讓他明白不穿衣服到處亂跑是多麼可恥的一件事……尤其是在我面前!」
凝寶說完就往後院沖,根本不敢看懷坤的表情。到柴房旁邊的水井處,提起擱在井沿上的那半桶冷水就從頭上淋下去。
「嘩啦」澆個透心涼,她還覺不夠,把桶扔下井,又打上桶冷水來再澆。
連著澆了五六桶水,臉上的熱度褪了,鼻血不流了,心跳也恢復正常了,她才一抹臉,望天喃喃︰「我真是個混蛋……」
她教過的徒弟十個有八個是男的,大熱天看他們光著膀子練功是常事。七爺沒接手教坊的時候,她給姑娘們端茶送水,也不是沒撞見過一絲不掛的尋歡客。不管哪次她都能泰然自若輕松應對,可剛才、剛才……
人一半大孩子才露了個小白胸脯兩粒紅豆,她居然就看呆了。不但看呆了,她居然還流鼻血了!!!
混賬混賬!她啥時候變得這麼猥瑣這麼不堪了?師父對著徒兒流鼻血……天!要是這事傳出去,她還有臉干這一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