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水是銀花去端來的,樂平拿著干淨布條和剪刀,失魂落魄地跟在她身後。兩個人到了外間就不敢再往里走,略一瞥里間地上的血,都忍不住發抖。
瑞明挨了巴掌和訓斥,躺在榻上不動也不出聲,臉色難看得緊。
凝寶不理會他,出去接過銅盆,讓銀花到門外守著,扯了樂平進里間,取出瓶刀傷藥,又拿了條手巾扔給他︰「把傷口周圍擦干淨,上藥包扎——別怕,他扎得不深,死不了。」
樂平手一顫,抬頭望著她,像是快要哭了︰「師父……」
凝寶拍拍他的肩膀,淡淡一笑︰「放心,有我在,剛才的事不會再發生了。」
她真個兒去提了把太師椅過來,往月洞門那兒一坐,頗有點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味道。
一面指揮著樂平給瑞明處理傷口,凝寶一面給樂平講解判斷傷情的要領和應對辦法,以緩解樂平的緊張。
和她推斷的一樣,這個十九歲的少年並未患上怯血癥。只有在看見別人流血的時候,他才會恐懼驚慌。是宅心仁厚見不得別人痛苦,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令他變得如此,或許一直周護著他的三個護衛會多少知道點……
「師父,這個藥……」樂平偷眼看她,一副生怕說錯話惹她生氣的樣兒,「好像跟之前你給我用的不一樣。」
凝寶瞅瞅疼得皺緊了眉頭的瑞明,淡道︰「是不一樣啊,這個是普通的金創藥。你們倆隔三差五就受傷,我哪來那麼多活血膏給你們用?湊合下吧。」
樂平噎了噎︰「劉爺爺上回開了張藥方,配出來的金創藥比這個……」
「你想讓你爺爺也曉得這件事麼?」
「那倒不是……」
「不是就動作快點。傷口暴露在空氣中太久,誰知道會有什麼髒東西飛進去。萬一傷口感染潰爛,就只好拿刀把腐肉刮了……先說好,到時候還是你動手,你要想讓他多疼幾次,廢話說多點也無妨。」
兄弟倆一听,一個咬緊牙關不敢再露出痛苦表情,一個狠狠心加快速度。
到包扎的時候,瑞明倒也配合,坐起來把手臂張開。可惜他這個哥哥沒有包扎的經驗,一堆布條幾乎全用光,從腰月復直纏到胸口不說,扎得松松垮垮,隨便一動,布條又全掉下來了。
凝寶看不下去,起身推開樂平︰「睜大眼楮瞧清楚我是怎麼做的,往後他要再受傷,上藥包扎就全由你來。」
樂平一怔,又听她囑咐瑞明︰「你也一樣。親兄弟要是連這點小事都不能互相幫助,旁的人難道會比你對他更用心?」
她手緊,瑞明覺著肋骨都要被勒斷了,忍不住又皺眉,卻是一聲也不吭,咬著牙像跟她較勁。
凝寶看見了也當沒看見,下手愈發重,勒得他終于叫起來︰「你輕點,我骨頭要斷了!」
這一回他口齒清晰,沒再故意把聲音弄得嬌憨稚氣,那音色竟是極美,叫人不由得想起北宣名酒相思醉,芳香清洌,入口甜綿微辣,余味無窮。
放棄偽裝了?凝寶有些愣神,樂平也驚訝地瞪大了眼楮。
瑞明奪過布條,下榻來輕蔑地斜她一眼︰「自己都不會還好意思教別人……不勞你費心,我自己來。」
就像是同樣的事已做過無數遍,他動作老練到令凝寶也自嘆弗如。
瑞明包扎好,拉開衣櫥門拿了套衣服出來。回頭見他兩個還在發愣,不管樂平,大步過來往凝寶面前一站,小白胸脯一挺,嘴角微揚,三分戲謔七分鄙夷︰「怎麼,還沒看夠?小心又流鼻血啊,‘表姐’。」
呃……凝寶如挨了當頭一棒,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
樂平見狀不妙,趕忙把她拉走。到門外,尚听得瑞明嗤笑︰「裝傻你不高興,不裝你又不適應?真難伺候。」
「你……說什麼?」凝寶咬得牙喀喀直響。
樂平飛快關門,阻斷瑞明有可能引發另一場血案的回答,討好地扯著凝寶的袖子笑︰「師父,您說了半天話,一定口渴了吧?徒兒這就去給您斟茶,您先到徒兒的屋里歇會兒好吧?」
瞅見銀花和三個護衛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他把臉一拉︰「沒事了,該干嘛干嘛,別在這兒杵著了……」扭頭又迅速換上笑臉︰「是不是啊,師父?」
「……嗯。」凝寶好容易才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字。
樂平如得聖旨,立馬把人轟走,殷勤地拉她回屋,斟茶倒水忙得不亦樂乎。
茶到手里,凝寶抿一口,臉色才稍稍緩和︰「……我現在可以確定了。」
「確定什麼,師父?」
「你們倆真的是親兄弟,嘴巴一個賽一個的討嫌。」
樂平囧了︰「我……我說話好像沒那麼討嫌吧,師父?」
凝寶橫他一眼,用力把額側鼓出的青筋摁下去︰「怎麼回事?他不裝傻就是這種樣子?」還不如不戳穿,讓他繼續裝下去呢!那麼討嫌、那麼討嫌……簡直讓人恨不能一巴掌把他拍死!
「呃,好像吧。」樂平背過身去,偷偷抹了把汗,心道這其實只是冰山一角,慢慢你就知道他不裝的時候會有多麻煩了……
「啊!!!」凝寶突然扔下茶杯,爆出聲慘叫。
樂平被驚得朝後一跳,還沒回過神來,便見她拿額頭砸八仙桌,砸一下問一句「為什麼」,表情像是要哭出來了。
情狀之詭異,驚得他魂兒都飛了︰「師、師父,您、您……」
「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瞞著我?」凝寶抬起頭來,一臉悲容,「你知道他不裝是這樣子的,干嘛不早點提醒我?干嘛不及時阻止我?」
「我、我也不知道會變成這樣啊。」樂平很委屈。
凝寶又拿腦門狠狠砸了一下桌子,悲容瞬間就換了猙獰︰「你說!你們是不是串通好的?先是你,然後是他……你們在玩你扮他,他扮你的游戲?混淆視听,故意耍我,是不是?!」
「我沒有啊!真的,師父您相信我,我沒有……」樂平看著她一點兒沒紅的額頭和已趨散架的八仙桌,一邊搖頭一邊下意識地往門口退。
凝寶猛地跳將起來,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拖回來,眯著眼楮湊近去,忽然笑了︰「是嗎?那你跑什麼?」
「我……啊,救命啊——啊!!!」
……
于是這一天,苦命的平大少又挨了他親愛的師父大人的一頓胖揍,連晚飯都是哭著吃下去的。
當然,罪魁禍首明二少也沒好到哪里去。雖然凝寶強忍住暴抽傷員的沖動,當天夜里,他還是因為他不謹慎的行為發起了高燒。
得知這一消息的全叔尚不及表示震驚憤怒,凝寶又成功地讓他再度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