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馴化論 不奸不詐 第三十五章 往事不堪尋

作者 ︰ 妃色琉璃

那老者惶然,重又跪下去。低聲道︰「索性將這落鷲星同那不成器的東西一並除去,免得損及八公主清譽。」

「這倒不必。」那男人把凝寶一把抱起來,笑道︰「楚狄且不提,這孩子卻真真是繼承家主之位的好人選。你知道麼?在這宮里,她對懷然懷雅諸般維護,別的皇子卻一個都入不得她的眼。小小年紀就心眼多多,居然還懂得借刀殺人……朕能趕在東明王胡鬧之前順利收回東明兵權,真是多虧了她呢。

須臾,他又道︰「世人只道落鷲星是凶星,卻不曉得落鷲星還有個‘忠狼’的別稱。為弱者禍,為強者福……呵,若有良師悉心教養,這孩子他日定是個好家主。到那時,朕就不必擔心那些個不安分的再給朕添堵了……你覺得如何?」

那老者當即匍匐于地︰「老臣遵旨。」

凝寶暗暗嗤笑,不以為然。

那老者似乎就是爺爺,只是她回頭再多次也瞧不清他的面容。那個男人在問他話,他回答的口氣謹慎謙卑,她從來沒听過爺爺會這樣說話,所以這也是假的。

誰都得對她的爺爺低頭,哪里會有他向別人低頭的時候呢?況且她何德何能有幸得見龍顏,更別說還在宮里住過。什麼八公主什麼借刀殺人。什麼忠狼什麼保護懷然哥哥懷雅哥哥……假的,都是假的!

難不成閻王爺想用這些虛假的東西來哄得她回到人世繼續做怪物?真是不靠譜啊。

凝寶忍不住笑了。

泰然處之,淡定觀之,只要她不想走,誰也別夢想能逼她回去!

四周的景物忽然黯淡下來,光明重新降臨的時候,她已被老者帶到了另一個地方。

那地方倒是她所熟悉的。張牙舞爪的鎮門獸,紅艷艷的朱漆大門,光鮮華麗,里頭藏著的卻是無盡的黑暗與恐懼。

只是她現在不怕了,便懶得掙扎,乖乖地由那老者把她領進去。

花園的假山轉了個身,地面就露出個黑漆漆的洞口。那條向下延伸的石階她不知走過多少次,心情卻還是頭一回這般平靜。

冷冰冰的石壁困住個衣衫襤褸的男人,老者牽著她走進去,指著那男人對她說︰「瞧,那就是你爹了。」又將她推進那男人懷里,淡道︰「處刑定在三月初一,你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好活。繁花苑我已讓人收拾好了,你和你女兒現在就可以住進去……不要再想那些無謂的事情,好好陪陪你女兒吧。」

她窩在那男人懷里,聞著他身上汗和血的氣味,溫順得像只好脾氣的貓咪。

沒什麼可抗拒的,她已是死了,哪還有選擇的權利?

一切僅是虛幻而已,這些事根本沒發生過。她不記得,當然不可能承認。更加不會有什麼感觸。

兩個月如美夢般的生活。每天都有漂亮的衣服、美味的食物,陌生的爺爺很親切,陌生的爹爹很寵她……好笑,如果真的有這樣的事,她怎麼可能會忘記呢?

她記得是爺爺握著她的手逼她將火紅的烙鐵印上爹爹的胸膛,她的哭叫、她的掙扎;她記得的是雪亮的刀尖刺入陌生人的心髒,她的戰栗、她的恐懼;她記得的是懷雅表哥用同樣溫暖的手將她推進蛇窟,她的求饒、她的絕望……

在那個地方,美夢無處容身,噩夢無所不在。雖然記不起為何那般執著地不想讓爹爹受苦,但她可以肯定那兩個月的美好並不存在。

她沒有傻兮兮地問爺爺如何才能不與爹爹分開,傻兮兮地接過雪嶺刀,把殺人當做玩笑;她沒有傻兮兮地當著爹爹的面把那個陌生人殺死,沒有傻兮兮地在挨了爹爹一巴掌之後痛哭大鬧;她沒有傻兮兮地辨不清好壞,沒有傻兮兮地相信爺爺的話,用烙鐵給背叛家族的爹爹施予懲罰……她沒有,她絕對沒有!

驀然間,心髒似被烈焰裹住了,四肢百骸里卻有種刺骨的冰冷漫出來。冷熱夾攻,她疼得無法呼吸。

凝寶茫然地睜大眼楮,看見的只有黑暗。慌亂地伸手亂抓,抓到了……誰的手,這般溫暖,竟能將那浸入骨髓的寒冷漸漸驅散?

「……不要亂動,蠱蟲就快出來了。」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聲音,似乎很遠,似乎很近。音色極美,讓人不禁聯想到春風吹化了瑩白的積雪,雨滴滑過嫣紅的刺薇花瓣……是在哪里听過這個聲音呢?真的很耳熟啊。

凝寶握緊那只手,努力將眼楮睜得更大些,想要穿破那黑暗看看聲音的主人是誰,卻忽有抹溫暖輕輕蓋住她的眼楮。

「阿寶,再忍耐一下。」那人柔聲道,「不要怕,有我在,我絕不會讓你有事的。」

凝寶心頭一顫,緩緩闔上眼簾,有溫熱的液體從眼皮下滲出來,在臉上緩慢地爬行。

「哎,不要哭。」蓋住她眼楮的手輕輕往下壓了壓,旋即便有柔軟溫熱的東西擦過她的眼角,「我哥和流香姐都在旁邊,他們會笑話你的。」

「嘁,少胡說八道!」有男子反駁,「師父哪里哭了?換你泡在那麼燙的水里,你也會流汗的。」

又有個女子沒好氣地呵斥︰「都給我閉嘴!樂平,加柴火。瑞明,少趁機揩油。一會兒蠱蟲跑你身上去,我可不管!」

他們吵吵鬧鬧。凝寶卻不覺得心煩,反而有種安心的感覺,似乎凍結血液的冰寒稍有減緩,心髒被灼燒的疼痛也消褪了許多。無來由地,她想笑,而她也真的是笑了。

有人輕輕捏住她的下巴,把粒圓圓的東西塞進她嘴里。苦澀帶著清涼在舌尖化開,順著喉嚨流下去,鑽進四肢百骸,聚到心口,一點點將那團火驅散。

頭開始隱隱作痛,她清晰地感覺到太陽穴畔的青筋在突突地跳。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腦袋里瘋狂地游動,四處尋找出口,疼痛驟然加劇,她忍不住攥緊了拳頭,卻死咬住下唇不吱聲。

蓋住她眼楮的手移到了她的唇上,那個美妙如仙樂的聲音悠悠地飄進她耳朵里︰「手借你,不要咬斷了就好。」

明明疼得已受不了,凝寶卻不禁彎了嘴角。下一秒,更可怕的疼痛驀然席卷了她,她甚至來不及出聲便昏過去了。

……

「這就是封神蠱?」樂平拿蒲扇使勁扇開氤氳的水汽,瞪大眼楮看著流香用紅檜木筷子夾住的那只碧綠色的細長蟲子,汗毛都豎起來了。「就是它讓師父發狂的?」

流香點點頭,倦色難掩︰「只怕是很久以前就種下去的了,不然不可能會有那麼大的。」

瑞明把凝寶從那桶熱氣騰騰的綠色藥汁里抱出來,放到鋪在灶上的那張縫隙很大的竹席上。

竹席下,大鐵鍋里的暗紅藥汁咕嘟咕嘟冒著泡,酸澀的氣味充斥在門窗緊閉的廚房中。這里的溫度估計比屋外高出七八倍,每個人都汗淋淋像剛從水里撈出來的。

瑞明抹了把臉上的汗,強打精神問流香︰「再蒸兩個時辰就能把余毒逼出來了?」

「嗯,應該是。」流香把那只吱吱亂叫的怪蟲子塞進樂平遞來的一個黑土罐里,想了想,又道︰「封神蠱蟲六年才能長一寸。這一條將近三寸……以防萬一,還是多蒸一個時辰好了。」

罐里也有藥汁,黏糊糊、黑漆漆,卻散發出竹葉的清香味。那兩寸多長的碧綠蟲子剛被按進去便發出尖利的叫聲,刺得人耳朵生疼。

蟲子小小,掙扎的力氣卻出乎意料的大,流香幾乎失手讓它跑出來。樂平發起狠來,抓住流香執筷的手,用力將蠱蟲壓到罐子底,直到它不動了才用備好的牛皮飛快地封住罐口。

「不知誰那麼缺德,竟然在師父身上種這種東西!」他恨恨地咬牙,抱著罐子使勁搖晃,讓它在藥汁中融化得更徹底,「六年長一寸,它將近三寸長,師父今年才剛滿二十……那不就是說,師父三四歲的時候就被人下了蠱?對個小孩子也這麼狠毒,真不是人!」

流香怕他不留神摔了罐子,忙搶過來,支他去看火,自己卻望著不省人事的凝寶發呆。

瑞明拿濕手巾不停擦拭著凝寶額上泌出的淡青色的汗,問道︰「既是十多年前就種下,為何現在才發作?」

流香愣了一下,拉起凝寶的右手,將褻衣的袖子擼上去,肘彎處一點殷紅,艷得扎眼。

「她十五歲生辰前接下第一單生意,那地方太遠,我不放心,請師姐給她落了只衍伏蠱的子蠱。母蠱在我身上,若她有性命之憂,我便能立刻知道。而封神蠱在體內長得這般大,這些年卻一直沒有異常情況發生。若無人定時給她服食暫緩發作的解藥,那就是……」

流香突然止住了話頭。瑞明靜靜地等待她的下文,樂平卻急虎虎追問不休,弄得瑞明煩起來,一記怒眼掃過去。他這才不情不願地閉上了嘴。

流香垂眸沉思,神情一時疑惑,一時凝重。就在瑞明也忍不住要催促她的時候,她驀地一拍額頭笑起來︰「我明白了,原來是這麼回事!」

百鳶草是種奇怪的毒草,對人的身體無害。只要持續服食超過三年,其毒便能駐留體內達十年之久。

凝寶容貌的改變是因著百鳶草,可百鳶草的功效除了讓人漸漸失了本來面目,長久地保持下去,還可以……令毒蠱麻痹!

衍伏蠱無毒,是以百鳶草的毒沒有攻擊它。而封神蠱雖不至于讓人立時喪命,卻會不斷分泌毒液漸漸腐蝕大腦,日子久了,便會叫人失去所有記憶,只听從控制蠱蟲者的命令。倘若附有母蠱的人遠離附有子蠱的人,子蠱就會分泌更多的毒液,被它控制的人不盡快趕回附有母蠱的人的身邊,便會發狂至死……百鳶草之毒豈會放過它?

姐姐和姐夫帶著凝寶流亡時,凝寶一定發作過,所以……

「凝寶服食過百鳶草,百鳶草可麻痹蠱蟲。如果我沒猜錯,凝寶在南斗遇襲時所中的毒,和五娘子所制的漾春、劉成萬所制的百凝香一樣,都摻著一味金冬。金冬可克制百鳶草,百鳶草的毒性被壓制,封神蠱才會醒來。」

流香一口氣說完,瞥眼那兩個目瞪口呆的少年,低低嘆了口氣︰「封神蠱的子蠱分泌的毒液會損傷腦子。看昨晚的情形,凝寶恐怕……如果她記不起昨夜發生的事,希望你們也能就此忘記,像從前一樣待她。作為回報,你們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包括……拿走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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