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做尋常姑娘家倒是很有可能,但流香是做事會顧忌別人眼光的人嗎?
瑞明搖搖頭卻沒再說什麼。樂平困意上來了,看他不說話了,就呵欠連天地回去睡了。
瑞明轉回屋里,見凝寶蒙著被子面沖牆躺著一動不動,試探地喚了她兩聲。
她沒應,想是睡過去了。
瑞明輕手輕腳地想把被子拉下些來,免得悶著了她。她卻不知是怎麼弄的,把被子整得跟蠶蛹似的,將自己嚴嚴實實裹在了里頭,被角都給壓住了,瑞明真要幫她重新蓋被子,不弄醒她根本不可能。
她覺著悶了就會自己把被子掀開的吧。瑞明去廚房提了炭爐過來拿銅壺燒著水,長夜漫漫不好打發,便到夏侯楚焱的「書房」……如果一整間屋子里除了書案一張、椅子一把、六層寬木架一個再無其他家具,而書案上只擺了一套文房四寶、一卷宣紙,木架上的書還不足十本,這樣也能叫做書房的話,他確是從這個書房里把他所能找到的書全拿到凝寶的屋里去了。
文房四寶和宣紙他當然也帶過去了。那些用作擺設都顯粗陋的傳奇話本實在看不下去的時候,他還可以畫畫他記憶里那個初到南斗刻板傻氣的馴教師「表姐」聊以解悶。
他自覺睡了一天一夜,應當不會再困了才對。可子時三刻左右,縱是已經喝下去四五杯濃茶,他還是不得不擱下畫筆,掩住屋門,坐在桌旁拿手支著腦袋闔目假寐。他寐著寐著就弄假成真,趴在桌上睡著了。
間中他被外頭傳來的四更的梆子聲響驚醒了一次,迷迷糊糊地扭頭看看床上,被子依舊裹成個蠶蛹狀,再看看屋門,屋門依舊虛掩著,一切正常,沒什麼可擔心的,他打個呵欠便又伏在桌上睡過去了。
這一睡他就睡到晨間陽光映亮了窗紙才醒轉,還不是自然醒,是被一陣由遠及近急促雜亂的腳步聲驚醒的。
他站起來揉著酸疼的脖頸和肩膀正要出去看看是誰弄出那麼大的動靜來,腳步聲忽然消失在門口。須臾,虛掩的屋門被輕輕推開了半邊,流香鬼鬼祟祟地探進頭來,見著他就豎指于唇邊,低低地噓了一聲,然後瞅瞅床那邊,緊接著就沖他無聲地擠眼招手,讓他快點出去。
瑞明詫異地看看流香,又回頭看看床上依舊蒙頭大睡的凝寶,略一遲疑,朝流香點點頭,快步出去了。
許是他沒有刻意放輕腳步聲,他轉身把屋門掩上的時候,只見床上的人翻了個身,吃力地從被子里探出頭來,不知咕噥了句什麼,很快又沒了動靜。
知道凝寶沒把自己悶死,瑞明就放心了。他跟著流香走到走廊轉角處,驚訝地發現夏侯楚焱也在那里,官服皺巴巴的,發髻毛茸茸的,臉色晦暗,眼白上爬著許多紅血絲,眼臉下面還有一抹明顯得讓人忽視不了的發黑的青暈。
「六叔,你這是?」驚訝變成了吃驚,瑞明真是想不出如今能人齊聚的北宣會有什麼棘手的事讓夏侯楚焱一天一夜不歸家,還弄成現在這等模樣。
夏侯楚焱擺擺手︰「去那邊屋里說。」
挑的西廂那邊與凝寶那間屋相對的一間屋子,敞開了屋門,等流香把樂平也叫過來了,四個人都在八仙桌旁坐下來了,夏侯楚焱還是沒說話,只眼神陰晴不定地盯著對面那間屋門虛掩的屋子。
流香也不吭氣,撫弄著右手上蓋住了傷口的白布條,眉間微蹙,唇抿得緊緊的。她像是很久沒喝水了,嘴唇上干得都起了皮,臉色不大好,想來昨晚睡得並不安穩。
瑞明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很有耐性地等他們開口。樂平一大早被拽起來,臉都沒洗呢,哪有他這樣的耐心?沒多會兒就坐不住了︰「流香姐,六爺,沒事我先去洗涮了啊。」
流香斜他一眼,用目光逼得他坐回去,瞟眼對面,又看看開始揉太陽穴的夏侯楚焱,這才低聲問瑞明︰「昨天誰守的阿寶?」
他兩個神秘兮兮地弄了半天玄虛,居然只是為了問這個?樂平無奈地翻了個白眼︰「白天是我,夜里是我弟——昨天早上到現在,這兒除了我師父就剩我和我弟兩個能喘氣兒的,我們不守,難道還有好心人來替我們守啊?」
他沒睡飽就被弄醒,起床氣一上來,他才不管你是誰呢。就這都算是熟人打折,給流香和夏侯楚焱留點面子了。可惜流香不計較,夏侯楚焱卻不領情,一瞪眼就要發脾氣。
瑞明忙扯扯樂平的袖子讓他閉嘴,又沖夏侯楚焱抱歉地笑了笑︰「六叔別往心里去,我哥就這脾氣。」不等夏侯楚焱開口,便問道︰「怎麼了,六叔?你昨兒沒能回來,是因為阿寶的事?難不成是七爺反悔……」
「那倒不是。」夏侯楚焱搖搖頭,瞥眼對面,又開始猛揉太陽穴,揉了好一會兒才道︰「確實是因為小阿寶,不過不是七爺反悔,老爺子也沒為難我,而是、而是……」
他「而是」了半天都沒下文,末了喪氣地看向流香︰「算了,我說不清楚,還是五嫂你來說吧。」
流香卻不接著他的話說下去,先是問樂平昨天白天凝寶醒來過幾次,又問瑞明晚上有沒有發現凝寶醒來過。
事關凝寶,瑞明不敢隱瞞,承認守到半夜的時候打了個盹兒,中途醒來看凝寶還在睡,他就一直趴在桌上睡到剛才才醒。他那麼一說,樂平也不好堅持說昨天白天自己沒睡過了。只是一直別在腰上的雪嶺刀莫名其妙跑到地上去了的事樂平沒說,他覺得這種事很平常,沒必要弄到大家都知道。
奇怪的是,流香沒對他們的懈怠行為表示不滿,道聲「果然如此」,斜了不知為何垂頭喪氣的夏侯楚焱一眼,似笑非笑地道︰「連著前天晚上到昨天早上那段時間,事情就剛好都對上了。」
樂平奇道︰「什麼剛好都對上了?難道前天晚上到昨天早上也發生了什麼跟我師父有關的事嗎?」。
流香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忍不住哧地笑出聲來。夏侯楚焱不滿地瞪她,她就不客氣地瞪回去,臉上笑意愈發濃︰「怎麼,不服氣?我就是要笑,你能把我咋地?那本來就很可笑——你別給我說你昨兒見了你家老爺子那副德性,你不想笑」
夏侯楚焱不敢瞪她了,小聲嘟囔了一句「就你眼尖」,嘟囔完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卻是咬著牙不出聲,低著頭笑得雙肩抖啊抖的。
這一回連瑞明都耐不住性子了︰「流香姐,到底出了什麼事?」
流香瞥他一眼,笑吟吟地瞅著對面的屋門,招手示意他和樂平靠過來,壓低聲音笑道︰「阿寶醒了不止一次,只是你們不知道……她不止醒了,還溜出去做了幾件大事。」
瑞明和樂平都愣住了。
「怎麼可能?」樂平猛地站起來,眉頭擰得緊緊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都有點惱羞成怒了,「師父要是出門,我哪能不知道?就算我不知道,師父要做大事的話,怎麼可能不叫我?」
流香和夏侯楚焱兩個扯他拽他低聲罵他讓他別那麼大聲,他都不听,火氣上來,甩開那兩個就想去對面屋叫醒凝寶問個清楚。瑞明看著不是事,起身扣住他的右肩,沉聲道︰「哥,坐下,等問清楚是什麼事再說——阿寶清醒的時候,做事自然不會不叫你,可萬一她自己都不知道呢?」
樂平心底陡地一震,扭頭看看他,想了想,回原位坐了,卻是抱著手眯著眼楮,那神氣好似在對流香和夏侯楚焱說︰你們要是敢胡亂挑撥我和師父的師徒之情就自己看著辦吧
夏侯楚焱看他那樣兒,不惱反樂,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好小子,要是你曉得你師父做了什麼,她真叫你去,給你十個膽子你也不會敢跟她去的。」
樂平冷哼一聲,擋開他的手,未及反駁,流香已笑起來︰「那倒是,敢把大名鼎鼎的北宣王拿被子裹著扔到蛇窟里的,天底下也就凝寶了吧。」
「什、什麼?」樂平回過神來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我、我師父把、把……扔、扔蛇窟里了?」
瑞明則是直接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微張著嘴,瞪大了眼楮,坐在那里看著對面的屋子發呆。
「是啊,厲害吧?」流香臉上的笑意多少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半夜潛入王府,把老爺子院里的護衛暗衛全放倒了不說,還制住了老爺子的穴道,打開了他臥房里的機關,把他養在蛇窟里的黃金蟒王和一干小蛇都給宰了,完了又拿被子把老爺子一裹送蛇窟里去,讓老爺子陪著一堆蛇腦袋一直躺到昨兒早上。」
夏侯楚焱到底是夏侯臨輝養大的,嘴上再怎麼說老爺子不好,心里還是把他當親爹看的。听流香開始在小輩面前繪聲繪色地描述老爺子早上被人發現時的淒慘樣兒,雖然頭天他听護衛總領說起的時候也很不厚道地悶笑過,可這會兒怎麼都听不下去了,不敢瞪流香,就撇嘴嘀咕︰「說得好像你親眼看見了似的……你光會說我爹,你怎麼不說你昨兒中午在鳴翠別苑被她從後頭拿布袋套住,撓你腳底板撓到你都哭了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