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掩埋已久的兒時記憶究竟是不是凝寶的心魔,那天早上他們沒能就此事議論太久,辰時二刻,那兩道虛掩的屋門被拉開,凝寶睡眼惺忪地打著呵欠地走出來,發現他們聚在對面的屋里,怔忡數秒便慢吞吞地沿著走廊過來了。
樂平條件反射地想要起身迎出去,流香卻按住了他,等凝寶進了屋,才干笑一聲,問她︰「睡得可好?」
凝寶掃眼圍坐桌旁的四個人,點點頭,也笑︰「就是有點餓了。」
她拉過椅子來挨著瑞明坐下,旁若無人地拿起瑞明面前的半杯殘茶抿了一口,目光輕飄飄地在夏侯楚焱臉上一溜,于他眼臉下發黑的青暈上頓了一頓,妖嬈的桃花眼中便掠過絲愕然︰「六叔這是怎麼了?一夜沒睡?」
夏侯楚焱不知該如何面對她,低了頭偷偷朝流香投去求救的目光。
那些事說的時候覺著挺好笑,斷定是凝寶的杰作的時候他也沒覺得什麼不妥,可凝寶真個兒出現在面前了,他心里就忍不住有點發 。就在前一刻,瑞明推測說凝寶未必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也許一時間無法適應突然涌出的諸多「新的」記憶,她本能地將那些「新的」記憶和她現有的記憶分隔開來,當她腦子里只有某一部分的記憶時,她就會順應那些記憶作出應有的表現。也就是說,當她只記得那些新出現的兒時記憶時,她的心智就會不可避免地退回孩童時代,相應地,她就會以小孩子惡作劇的形式來對那時令她有所不滿的人進行報復……
天知道她會不會因為誰的某個舉動觸動了哪根神經,突然來個天差地別的大轉換,從二十歲知書識禮的女人瞬間變成四五歲好記仇愛報復的小魔頭?
夏侯楚焱想起這小佷女兒從前的某些不良記錄,再回想下昨天護衛總領給他描述的北宣王夏侯臨輝被人發現時的慘狀,簡直連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只是他沒想想,他這不曾虧欠過凝寶的人都怵凝寶怵成這樣,流香這個昨兒剛遭遇過報復的人又怎麼可能在凝寶坐到面前來時泰然處之?
發現凝寶的視線從夏侯楚焱身上移到她臉上來了,流香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後一仰,雙手緊緊抓住了椅子的扶手,想說什麼都忘記了。
瑞明看在眼里卻含笑飲茶不語,瞅空遞個眼風給樂平,他那個不知者無畏的大哥就如得赦令,丟開先前的事,傻呵呵地對凝寶噓寒問暖,緊跟著就去給她張羅洗臉水去了。
樂平這麼一打岔,凝寶似乎也就忘了自己剛才問了什麼,瞥眼旁邊如臨大敵緊張萬分的兩個,嘴唇動了動卻什麼都沒說,悄悄握住瑞明的手,輕聲道︰「怎麼一大早就跑來這邊來喝茶?昨晚上守夜的是你吧,你不困?」
瑞明反將她的手指籠在手里,笑著反問道︰「手這麼涼,也不多穿點再出來,你還想多躺幾日?」
凝寶鼓鼓嘴,低聲分辯︰「我這不是出來就看見你們都聚在這兒,還個個都是一副‘哎呀,真愁人’的樣兒……不來問問清楚,我哪有心情管什麼冷不冷啊?」
她說到「哎呀,真愁人」的時候,還故意學夏侯楚焱擺出那種愁眉苦臉的神氣,惟妙惟肖,逗得瑞明差點笑出聲來,忍不住輕輕刮了下她的鼻子︰「越來越調皮了,當著你六叔和流香姐的面也不正經點。」
凝寶哈地笑了一聲,把臉湊到夏侯楚焱面前去︰「六叔,你是個正經人嗎?」。
夏侯楚焱剛抬頭就瞧見她放大的臉,驚得一激靈,趕緊連人帶椅子往後挪挪,又是搖頭又是擺手。凝寶卻似沒發現他舉止中的反常,又笑眯眯地去問流香︰「流香姐,你是個正經人嗎?」。
流香看她表現正常,懸著的心勉強落回原處,干笑著自嘲︰「我若是正經人,這天底下只怕就找不出不正經的人來了。」
凝寶噗嗤一笑,往椅背上一靠,懶洋洋地斜睨著瑞明︰「你看,我也不是什麼正經人,所以大家才能說到一處去嘛。」不等笑意爬上瑞明的嘴角,她又驀地傾身朝前,一把抓住夏侯楚焱的手臂,稍一用力,竟將他連椅子一起給拽了過來,伸長脖子湊過臉去,眼楮亮亮地盯著夏侯楚焱︰「說說,六叔,究竟是什麼事讓你這麼為難,弄得你把黑眼圈都熬出來了?」
夏侯楚焱冷不防吃了這一嚇,直嚇得心肝腸肺一起亂顫,支支吾吾結結巴巴,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大會兒工夫,額上就泌出了一層毛毛汗。
流香見狀不妙,忙道︰「還能有什麼事呢?你六叔管城防的嘛,那天城西大火,隔天一查居然是有人故意在安平巷里縱火,安平巷里的八所宅子都叫人淋了桐油,連屋主的尸體都沒找著……」
凝寶一愣,手上松了勁兒,夏侯楚焱趁機月兌身,為著證實流香的話,順口便道︰「是啊是啊,幸好安平巷里的八所宅子都是一個姓苗的老鰥夫的,除了租給你們的那一所和他自己住的那一所,其他六所都沒住人,那天晚上你們剛好又沒回去,不然你們只怕也會傷著。」看凝寶皺眉低頭不知在想什麼,又道︰「那縱火的不知跟姓苗的那個老鰥夫有什麼深仇大恨,挑在那個時辰放火,又趕上刮東北風。要不是打更的那天警醒,還不曉得有多少人家要毀在那場大火里……哦,對了,你二叔有家成衣鋪子在七巧巷那塊,听說那天打烊早,守鋪子的兩個伙計早早就睡下了,連逃都沒能逃出來。」
他還要詳細描述昨天他瞅空領著人去城西廢墟檢視的情況,瑞明忽然道︰「其實讓你六叔煩心的事還不止這一樁……阿寶,你爺爺府里前天夜里鬧刺客,昨天中午流香姐在她住的鳴翠別苑里遭人偷襲,昨兒半夜,你二叔又在逍遙茶莊里被人吊在雪地里凍了幾個時辰,你六叔為了抓住那個對你的家人下黑手的人,兩天都沒合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