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嬈的桃花眼熠熠,刀鋒般銳利的傲氣沖淡了容貌里天生的嫵媚,眉宇間卻不見煞氣。那是一種帶著戲謔的輕蔑姿態,如貓戲鼠,如沉重的車轍面對擋車的螳螂。
實力的差距早已注定不自量力者的結局,她有那個實力,她也不吝惜展露自己的實力,但她很少會把力氣浪費在那種連她的目光都不敢接下的弱者身上,她不屑。
瑞明心中一動,瞥眼緊抓著扶手似乎馬上就要站起來的夏侯楚峰,頓時了然。他微微一笑,同她唱和︰「那倒是,玩得起輸不起的人就算非要客氣也不能選你來客氣呀,不然豈不是自尋死路麼?」
樂平福至心靈,也大聲笑道︰「所以我早都不敢在師父你面前耍花腔了,又不是嫌命長。」
葉陽麗婷這才明白過來凝寶的那句話不是在諷刺那些護衛武功不行打不過她,而是在向某些人挑戰,某些至今還不死心,還在跟她使心計耍心眼的人。
葉陽麗婷下意識地偷瞄七爺,生怕他一氣之下真的會下場與凝寶一戰。不過她不是在擔心七爺,而是不想凝寶吃虧。那天晚上,在流雲渡附近的客棧里,在數個火盆的熱氣燻烘下,她和孟雪俊身上的幻藥「春熙」確實發揮了效用,河鮮的氣味成功蓋過了「春熙」的氣味,饒是七爺小心謹慎也仍是中了招。可是,當那些個同樣中了「春熙」的護衛在幻覺里將那間屋子當成了可以令他們安心放松的地方,或是同虛幻的親朋閑聊,或是躺在地板上翹著二郎腿哼小曲的時候,七爺……
葉陽麗婷看著七爺白皙俊美的側臉,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
她承認先前凝寶訓她訓得很有道理,只是凝寶問她她的心上人是不是七爺的時候,她的猶豫並非默認,而是不知道怎麼跟凝寶解釋——喜歡,多多少少有一點。害怕,卻是多得不得了。
能讓那個人安心的地方是什麼樣子的,她想象不出來。但那個人在一個能令他感覺安心放松的地方會做什麼事,她那天晚上就已經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要不是當時李楓和幾個護衛中途離席逃過「春熙」的迷惑,發現情況不對後當機立斷跟夏侯楚恩的人聯手闖進去把她和孟雪俊搶出來,連夜護著他兩個乘船逃到對岸,只怕那天晚上在那間屋子里活生生化整為零的就不止是那十二個護衛了……
葉陽麗婷越想,心里涌出的懼意就越濃。她看得出凝寶今天是來真格的,就算她開口央求也改變不了什麼,而她和凝寶之間隔著六個人,她沒辦法向凝寶示警,只得死死盯著神情淡然的七爺︰一旦七爺應戰,她勢必要趕在凝寶入場之前跟七爺交手,如果可能,她會盡量讓交手的時間長一些,讓凝寶有機會找到七爺的弱點。
然而,她的打算落空了——瑞明、樂平和凝寶三人一唱一和沒能讓七爺淡然的神情有所改變,驀然起身離座走向場中的人是自打進了演武場就一直沒說過話的夏侯楚峰。
他走得不快,腰背挺得筆直,深紫色袍服上的暗紋在慘白的陽光下漾出水般的光澤。在離凝寶的座位大約四丈遠的地方他停步、轉身,與凝寶遙遙對視片刻,唇瓣微啟,沉聲道︰「放心,我不會同你客氣。」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那帶著明顯的異族特征的俊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在場的听者們卻都輕易地從他的語氣變化里捕捉到了怨毒的氣息。
那種露骨的怨毒讓夏侯臨輝最後的不確定也變成了確定。他失望又憤怒,咬牙瞪著這個素來讓他最放心的兒子,猛地一拍扶手就想起身。凝寶卻搶在他前面站了起來,右手扣住他的右肩將他按住,又俯身于他耳邊輕道︰「爺爺,要生氣也等晚上吧。」
夏侯臨輝一愣,她已直起身子,掃眼兩旁的座上客,淡淡一笑︰「趁今兒沒外人,該了的都了了才好……我自來就是個什麼都不做也能得罪人的人,昔日忘了的事,如今我已全數記起,所以不用客氣,誰還想再‘指教’我,我向四叔‘討教’過之後,定當一一領教。」
她說罷便走到樂平面前,手一伸︰「刀。」
樂平怔了一下便解下雪嶺刀放到她手里。宗政宣宏見老友臉色微變,顯見得並不想看到夏侯楚峰血濺當場。他想阻止樂平已來不及,只好暗里擰了一下瑞明的胳膊,又故作輕松地沖凝寶笑道︰「自家人切磋就不要用兵器了吧?刀劍無眼,傷著誰都不好,況且你爺爺尚在病中,見不得血……」
他話沒說完,凝寶就笑起來︰「宗政王爺說的有理,所以這刀不是我用的。」
她說著便揚手將刀連鞘扔向夏侯楚峰,力道拿捏得極好,「 啷」一聲恰落在夏侯楚峰的腳尖前。
夏侯楚峰吃了一驚,後退半步,低頭看看那把雪嶺刀,又抬頭看向凝寶,眼楮微微眯起,表情復雜。
凝寶卻不看他,轉向樂平,抱拳一揖,正色道︰「對不住了,樂平。先前是我不好,瞧見刀上有我的名字就把它當成了我的舊物,想著以後沒什麼機會用它了,就把它送給了你。如今我記起誰才是它的主人,這刀就只能物歸原主。你就委屈點,等此事了了,我另尋一把稱手的好刀還給你。」
樂平被她的一揖嚇得猛地站起來,等听完她的話,瞅瞅場中躬身將雪嶺刀撿起的夏侯楚峰,心里便有了底,哈哈一笑,拱手對凝寶回了個禮︰「師父你就別為這種小事操心了,要你真的覺著對不住我,也不用另尋好刀了,一會兒多露兩手讓我學學,省得六爺下回拉我去陪他過招,我倆又打平手。」
流香听得好笑,忍不住嘀咕︰「又一個愛記仇的」
凝寶耳力好,听了便丟個得意的眼風給她︰「名師出高徒嘛。」不等她回神,又低聲對夏侯楚翔道︰「五叔且去陪爺爺坐坐,我很快就回來。」
夏侯楚翔點點頭,當真過去坐到夏侯臨輝身旁的空位上。凝寶正要下場,瑞明卻起身拉住她,替她解開系帶卸了大氅,低聲問道︰「你不用烏蛇鞭?」
凝寶笑著搖搖頭,借大氅遮蓋,輕輕握了下他的手,轉身走向場中。
她走到護衛總領身旁時停了一下,拿腳尖踢了踢他的大腿︰「起來,跟我走。」
護衛總領遲疑不動,抬眼對上夏侯臨輝殺意凜然的目光,頭皮一乍,當即起身朝凝寶追過去。
凝寶停步之處與夏侯楚峰相距恰也是四丈來遠,她轉身面向夏侯楚峰,指著兩人中間的一點讓護衛總領過去站好,又命令︰「解下發帶蒙住雙眼,我不讓你動,天塌下來你也不準移動半步。」
護衛總領不明何意,但想著不听她的準是死路一條,照她的話去做,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是以偷瞄一眼臉色陰沉的夏侯楚峰,便狠狠心,蒙上眼楮站定不動。
凝寶滿意地笑了笑,揮手一下︰「左右兩邊的人全給我轉過去,閉眼掩耳,面壁思過——等我得閑了再同你們‘玩’個盡興」
溫然肅稍稍一愣就率先轉過身去面沖石牆,跟著他出生入死過的那四十幾個漢子便也老老實實「面壁思過」去了。對面的紅衣護衛黑衣暗衛腦子還算好使,看情形知道事情不妙,而且這小主子說的話老主子是一句都沒駁過的,故而雖是物傷其類,對不幸被選中在凝寶和夏侯楚峰之間當木雕的護衛總領頗為同情,可到底還是就範了。
面前不是同伴的後背就是斑駁的石牆,眼楮閉不閉都一個樣,至于耳朵嘛……捂耳朵的手松一松,該听不該听的還是能听得清楚的。
「鏘」
雪嶺出鞘,寒光凌厲。
夏侯楚峰背對著那剩下的十四名觀眾,沒人看得到他的表情,可人人都從他轉腕朝虛空揮刀的那個動作里看出了一件事——他確是將雪嶺刀視為已有,理所當然,且用得相當順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宗政宣宏忍不住拿手肘拐了下老友,小聲問道︰「那把刀不是當年你找名匠專門為你孫女鑄的嗎?怎麼變成你家老四的了?」
夏侯臨輝努力回想往事,無奈年代久遠,況且那又不是什麼古董寶刀絕世名刀,他除了記得刀身上的「夏侯霖羽」四個字是他親手刻上去的之外,這把刀在他的記憶里留下的痕跡實在是又少又模糊。
但他有種預感,先前夏侯楚峰語氣里流露出的那種怨毒與這把刀有著很大的關系。他正想問老五夏侯楚翔記不記得關于這把刀的事,便听凝寶淡淡啟口︰「四叔,自我記起所有事的那一刻,我就一直想找個機會問問你……如果當年爺爺兌現了承諾,在你擊敗你師父的那一天將這把刀當成你的出師賀禮刻上你的名字,你是不是就不會那麼恨我了?」
舉座皆愣。
夏侯楚峰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微轉腕,雪亮刀身將陽光反射到他的臉上,映亮了他唇畔那抹滿含譏誚的笑意︰「你果然還是老樣子,廢話永遠那麼多。」
凝寶粲然︰「那四叔就再遷就我一回,像以前的那幾次一樣,耐心地听我把廢話說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