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戰書下得光明正大，理由更是堂皇得不得了，要是不接，指不定這丫頭還會出什麼怪招，可是接了吧，眾目睽睽之下，他還能真使出全力來對付個小姑娘？七爺糾結地用眼角余光瞥瞥嘴角盈起笑意的夏侯臨輝，怎麼看都覺得那老頭子在幸災樂禍，再瞄瞄花之雲……毫無疑問，還是在幸災樂禍。
面對很有耐心地等答案的凝寶，他暗嘆一回「早知道就不拿那老頭子開刀了」，到底還是不情不願地站起來撢撢衣擺︰「也好。」
也好，若是這樣能叫她解了心結的話，他就讓她贏個一招半式，在眾人面前抖回威風吧。
七爺正要舉步下場，卻見凝寶推了推瑞明，望著孟雪俊那邊，又是一個壞狐狸味兒十足的笑︰「七爺考校我武功，旁人也沒閑著的，只你站著看不大好吧？照我說呀，我表哥好歹也教過你幾年，往**都沒機會向他討教，擇日不如撞日，干脆就趁現在，你請他指點指點你吧。」頓一下，又道︰「你別當你跟我練過兩天三腳貓功夫就真以為自己是高手了，我可告訴你，我表哥那身武功乃是七爺親傳的，克制的就是我這種不懂投機取巧的功夫。要是他肯指點你一番，明年五月簪花會的武藝一項，你就算拔不了頭籌，拿朵朱衣侯是綽綽有余了。」
要說她是貶低吧，「拿朵朱衣侯是綽綽有余了」又分明是褒得沒邊了。要說她是褒揚吧，「克制的就是我這種不懂投機取巧的功夫」又明顯連七爺一塊兒貶了。
七爺臉一黑，卻是作聲不得。孟雪俊早先就跟著溫然肅學了幾年，他不過是後來點撥了孟雪俊幾回，哪里就是他親傳的了？她那種「不懂投機取巧的功夫」才是他親傳的好吧？可嘆他從前總是顧慮太多不肯認她這個徒弟，不然現在何至于被她這麼擠兌啊。
瑞明只當看不見七爺的不快，真個兒過去請孟雪俊「指點」。他去了，七爺才猛然想起來……不對啊孟雪俊來北宣前就被他制了穴，那手法就他會，旁人根本解不開的。凝寶突然在這時候讓瑞明去請個不能動武的人「指點」武功，那不就意味著他得松開鐵鏈，還那匹馴不乖的野狼自由了？
只是他覺察得太晚，再想阻止，瑞明已經把人帶過來了，「偷偷」瞟他一眼，又「為難」地低聲對凝寶說︰「你表哥受了七爺的禁制，現在還沒解開呢，要不就算了吧？」
算了還把人帶過來？七爺掩在闊袖下的手瞬間呈現出九陰白骨爪的姿態，面上卻還得淡然、再淡然，接下凝寶投來的「詫異」目光，和顏悅色地道︰「難得阿寶對你這麼上心，怎麼能算了呢？」又沖局促不安的孟雪俊和藹地笑笑︰「先前我是怕你年輕太沖動不小心捅簍子，這才會制住你的穴道。後來事情多，一時忘了給你解開，耽擱了這許多日子……你不會怪我吧？」
「七爺言重了。」孟雪俊低頭上前。月復誹歸月復誹，機會難得，他才不會放過呢。
七爺暗暗握拳，定定神，動手給他解了禁制，再看向凝寶時，眼神就有點陰郁︰「這回你可以放心讓我‘考校’你的武功了吧？」
「看您說的這些年來我表哥沒少受七爺您的照顧，他一早把七爺您當爹看了，只是嘴上不好意思說出來。七爺您想想啊，您救過他多少次，給他收拾過多少爛攤子，甭說您如今只是給他下了點禁制讓他走幾步路就大喘氣兒，您就是讓他一輩子以木輪椅代步，他自然也是願意得很，我放不放心又有什麼關系呀？」凝寶嘿嘿一笑，彎如月牙的眼里掠過絲陰冷，「再說了，受七爺您‘照顧’的何止是我表哥啊。別說這二十年來我‘欠’您的情那是填上我的命都不夠還，單我進坊那會兒因著打爛您‘最心愛的古董米窯茶壺’欠下的那筆帳，要不是上回您好心關照我讓我插了一腳祈火教的事兒，我只怕到現在我還在到處抓盜匪湊銀子來賠賬呢。」
一句話惹來連珠炮似的一串，還是夾槍帶棍外加翻舊賬的一串，饒是七爺也吃不消了。眼看著凝寶那兩片緋紅的唇還有繼續開闔的趨勢，他病急亂投醫，慌忙朝瑞明投去一瞥，那神情可憐得不行，就差出聲哀求了。
瑞明忍住笑，拍了凝寶的後背一下︰「行了，七爺是要考校你的武功，又不是考校你的記性，過去的事還提它做什麼，沒得傷了和氣……走吧，有事晚上再說，再耽擱天都黑了。」
凝寶似乎很不高興話頭被打斷，氣哼哼地甩了個白眼給他，瞅瞅七爺，又別過臉去對天翻了個白眼，這才勉為其難地哼道︰「嗯，那就晚上再請七爺考校我的記性好了。」
七爺立馬決定「考校」完就走，一秒都不多待，免得又遭她口舌絞殺，生生被她給慪死。
不過，到了場中空地上與凝寶遙遙相對等她出手的空當，他還是忍不住感慨了一下︰其實凝寶得他真傳的不止是武功啊，她的口舌誅心之技簡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嘛……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看他就知道了啊。
兩旁眾人不懂七爺的痛苦，一瞧凝寶要跟他開戰了，賠罪領罰的和充當打手的立馬都停手讓出場子來，點評的和督戰的登時都把椅子提到場邊去，掉個個兒面向場中坐下來。席上談心的也不談了，聊天的也閉嘴了，個個目光爍爍地盯著場中的那兩人，眼楮都舍不得眨一下，要是再流點口水，就真真像是一群餓狼突然發現了兩塊上好的肉了。
瑞明篤定七爺不會對凝寶下重手，夏侯臨輝等人也是這麼想的，這才能放放心心地看熱鬧。葉陽麗婷卻沒他們那麼樂觀，她盯著又復一派悠閑的七爺，緊張得心都快從喉嚨口躥出來了。眼瞅著凝寶就要擺出進攻的姿勢，她心頭一緊，不管不顧地叫起來︰「姐，你等等」
全場靜得連微弱的風聲也能听得清清楚楚的時候，她這一聲就好比半空里響了個驚雷，將那兩百多人的視線都吸引到她身上來了。她心焦如焚，又不知道該怎麼跟凝寶解釋，大庭廣眾的，她總不能把那天晚上的慘事抖出來吧？情急之下，她瞥見仍靜靜躺在場邊的那一把未歸鞘的雪嶺刀，眼楮一亮，沖過去撿了刀就急虎虎送到凝寶手上︰「姐，你最拿手的是刀法，要考較也該考較這個」
凝寶一愣，看看對面兩手空空的七爺，又看看緊張得臉色發白的葉陽麗婷，心中詫異得很。猶豫間，葉陽麗婷已把刀塞到她手里來了，她不好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拒絕，也不好問她緣由，只得粲然一笑，替她解圍︰「對哦，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忘記了，七爺起初教我的就是刀法，是我從前不喜用刀才改習拳法的。」想了想，又認真地道︰「不過就算要請七爺考較我的刀法，我也不能用這把刀。七爺從不隨身帶刀，這兒一時半會兒又找不出能和雪嶺匹敵的好刀，我若仗著兵刃的便利在七爺手底下多撐幾招也算不得我的本事，倒顯得我卑鄙了。」
凝寶把雪嶺刀放回葉陽麗婷手中，扭頭一瞟樂平︰「樂平，給我和七爺借兩把刀來使。」
師父發話，樂平哪有不听從的道理？他當下便從溫然肅帶的那支隊伍里隨便借了兩把一式一樣的窄背長刀分別送到七爺和凝寶手里。那兩把刀長三尺，刀尖微翹，刀身寬一寸有余，雖然式樣質地都平平無奇，但看得出主人時常保養，纏在刀柄上的細銀絲已有些發烏，刃口卻鋒利如同剛剛打磨過，不管用來殺人還是比試都是不錯的選擇。
他尚未見識過七爺的武功，對師父信心滿滿，自認所挑的刀不會讓師父贏了還留人話柄，將刀遞給凝寶時，他還笑著輕聲對凝寶說︰「師父，這回就看你的了」
凝寶淡淡一笑未接話，他任務完成轉身要走，見葉陽麗婷還握著雪嶺刀站在那里發呆，忙過去把她拉到場邊。葉陽麗婷的狀態比剛才還差，上齒咬得下唇泌出星猩紅，整個人都在不自覺地發抖，那張討喜的臉兒更是血色褪盡幾近慘白。
樂平瞧著不對勁，低聲問她怎麼了，她像是听不見，只呆呆地看著倒提長刀朝七爺拱手示意後便一聲輕叱，如出海蛟龍般揮刀攻向七爺的凝寶，眼中竟是現了淚光。
瑞明也發現了她的異樣，湊過來問了幾次都得不到答案，眉頭一皺，攔住不耐煩地想去推她的樂平，自去同流香耳語一陣，流香便離座前來看端倪。
場中的兩人已戰作一團。凝寶出刀凌厲，已非昔日能比，七爺早是收起悠閑神態，認真對敵，不敢大意。一時間兩個人皆是心無旁騖，兔起鶻落，出手如電，刀光在半空里織出耀目的大網，「叮叮當當」兵刃相擊聲中，火花四濺，生生晃花了看客們的眼。
流香瞧那戰況便知這兩個做事素來是一頭子扎進去的家伙不分出勝負來絕不會分心管旁的事，搖頭苦笑一回，便拉起葉陽麗婷的手，硬是把雪嶺刀從她手里拽出來，又扣住她右手虎口重重一捏……
葉陽麗婷「啊」地一聲到抽了口冷氣，魂兒是回來了，可眼淚也跟著下來了。
她抓住流香的手，手指冰涼，眼楮張得大大的，淚水不住往外涌，顫抖著、哽咽著，語無倫次地說道︰「怎、怎麼辦？她、她會、會死的……那、那個男人是怪物那個男人才是怪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