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馴化論 不奸不詐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安寧日(七)

作者 ︰ 妃色琉璃

夏侯楚峰不接話,又舀出一碗酒來朝凝寶舉了舉,再度飲盡。用的是碗,他卻還是以杯計︰「這第二杯,還是謝你。」

凝寶懶得問了,他有備而來,舍不得不說的。

果然,他又露出方才那種笑容來,看似誠懇,實則諷刺非常︰「謝你讓我死心,我再如何努力都及不上你父女倆,你們無需同我斗,我也一樣一敗涂地。」

這回再舀出酒來,他不急著喝了,目光在凝寶面前的那碗酒上一溜,又移回她臉上來︰「不願喝?不屑喝?我這樣的人連你父女倆的眼都入不得?」

他的話不是一般的多,凝寶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一陣兒,慢吞吞地站起來探頭往他那邊的酒壇子看了一看,頓時明白了。

夏侯楚峰留給她的這壇酒沒下去多少,他那壇卻已經快要空了。凝寶坐下來,拿手指蘸點碗中的酒聞聞,不出所料,是北宣的特產「相思醉」,入口清洌綿甜,後勁凶猛異常。她記得從前府里宴客上的都是這個,夏侯臨輝好面子,三十年才稱陳釀,窖存三十年以下的他都不肯往外拿。夏侯楚峰在自家喝酒,定然不會舍近求遠去外頭買,而這樣的一壇酒起碼十斤,現在夏侯楚峰的那一壇也就剩個一兩斤了吧。十年的相思醉酒量好的人喝個兩三斤也免不了暈頭轉向,這三十年的一下子喝下去八九斤……她這位四叔當自己是酒仙再世?

剛騰起的火氣瞬間就滅個干淨,凝寶揉揉眉心,仔仔細細再端詳一回夏侯楚峰的臉,毫不意外地發現他眼圈微紅,眼白上爬著些細細的血絲,不管看什麼,他的眼楮都是直的,而且目光移動時,頭也會跟著不自覺地轉動……這要不是醉了,她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釋了。

跟醉鬼計較比跟家人勾心斗角更沒意思。就算夏侯楚峰酒量絕佳,八九斤陳年老酒下去只是微醺,此時是在借酒裝瘋,可如果一個人經歷了下午那些事情還是連想說的話都不敢直接說,得仗著酒來壯膽才敢說,那麼他所說的那些話哪怕是真心話,也是帶了幾分同慪氣的意思在里頭,目的無非是破罐子破摔,想要激怒她引她動手……

凝寶嘆了口氣,伸手按住他又去拿酒碗的手,抬眼直視著他的眼楮,認真地問道︰「四叔,你真的覺得死在我手里是當下最好的解決辦法嗎?」。

夏侯楚峰一怔,沒吱聲。

凝寶縮回手來,無奈地道︰「我當眾逼你站出來,不是想要逼你走絕路。我跟你定下那種賭約,也不是想要欺辱你……都那麼多年了,你什麼時候才能自信點,不把自己當成這個家里可有可無的人啊?爺爺不像盯我爹那樣盯著你那是因為他放心你,他覺得你不會像我爹那樣沉不住氣,不會做出對這個家不利的事來,你到底明不明白啊,四叔?」

夏侯楚峰不以為然地笑笑,又拿起酒碗往嘴邊湊。凝寶猛地起身劈手將酒碗奪過來,任酒水淋淋灕灕灑他一身︰「你以為他為什麼要委曲求全討好太上皇和今上把我娘送回宮里以至于我沒出娘胎就中了寒毒?你以為他為什麼要听從于那位老爺子逼得我不敢相信任何人,明知惑神法會讓我變成瘋子他也沒改變主意?」

她「當」地一聲把碗頓在桌上,瞪著那個自以為是受害者的家伙,指著自己的鼻尖咬牙切齒地道︰「因為不管那時的我有多聰明多會討人喜歡,對他而言都不過是個殺不得也丟不開的**煩。因為這個**煩殺不得也丟不開,所以才要找出可利用的價值來充分利用,保護你們這些他用心養育了多年的兒子,保護這個他一手造就的家」

不是氣話,不是自貶以安慰他。她從不同的人口中听到的「真相」都不一樣,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她還在她娘肚子里的時候就注定是個不受家人歡迎的**煩。

流落在外的八公主夏侯紋錦多年後終于得以重返宮廷,可惜因為懷了她,而且已經過了墮胎的最好時機,所以應天帝只好留下她,對元慶國宣稱八公主病重臥床將和親延後。而與太子之位無緣的宏倫帝急著要讓父皇「合情合理地駕崩」,推傀儡太子上位,恰落鷲星將出之日與夏侯紋錦的產期相差不過三兩個月,夏侯紋錦便因此得到宏倫帝的特殊「照顧」……

一劑催生藥,落鷲星出她降生,北宣大難,應天帝「無德」受天懲,她則落得個先天不足一身胎里毒,隨時有可能被當做害死應天帝的罪魁禍首丟掉小命。

因為她,夏侯楚狄前程盡毀;因為她,夏侯紋錦深受寒毒之苦;因為她,夏侯臨輝不得不受宏倫帝挾制……因為她,七爺不肯按計劃登上皇位,叫光寧帝選來輔佐七爺的人都吃足了苦。

她的「不祥」全是人力所致,可有誰能對她的「不祥」一笑置之?

她給名存實亡的夏侯本家帶來了數不清的麻煩,她從出生就待在宮中不得與親人相見,試問,夏侯臨輝有多大的可能性一見到她就忘掉她所帶來的麻煩,對她愛之不及疼寵有加?

或許時間可以改變人的想法,或許現在夏侯臨輝能夠找出無數動人的理由來解釋他當年的狠心,但是,她只相信自己的眼楮。

看著怔忡的夏侯楚峰,凝寶苦笑一下,甩甩手上的酒水,慢慢坐回去。再開口時,她面上眼中皆無怒意,心平氣和,且忽然轉了話題︰「從那天晚上你讓鐘明把我弄醒,三天來我只睡過兩個時辰。我很累,我很想睡,可是我睡不著也不敢睡……四叔,你知道為什麼嗎?」。

夏侯楚峰不自覺地搖了搖頭。

凝寶闔目按揉太陽穴,須臾,她輕吁口氣,睜開眼,望著夏侯楚峰,指了指自己的頭,自嘲地揚了揚嘴角︰「惑神法給我留下的後遺癥就是……從我開始學會認人的那一天起,過去的每一天、每一個時辰,甚至是每一分每一秒,只要是我看到的、我听到的,就都牢牢刻在這里頭了。」

夏侯楚峰茫然地看著她,等明白過來她所說的是什麼意思,不由得駭然失色,連酒都嚇醒了︰「怎、怎麼可能?」

尋常人在一歲左右就懂得分辨親近的人和陌生人,可縱是天賦異稟記事早,一個人要想在時隔十七年後想起三歲以前的事都是難之又難。而光寧帝對凝寶開始施用惑神法的時候,她都快滿四歲了,就算那之後她的記憶因著惑神法得以存留,她四歲之前的事她能記起些零碎片段就不錯了,又怎麼可能……

「爺爺帶我回府的那天下著小雨,他把我從馬車上抱下來的時候,林文成林大總領手里的傘歪了一下,我就看見了你和吳師傅。王府大門西側靠近棲風院那邊的牆頭上,你和吳師傅在那兒探頭探腦。林文成應當是發現你們了,當時他把傘往我和爺爺這邊偏過來,然後朝你和吳師傅那邊轉了下頭,可他沒告訴爺爺。」凝寶語氣淡淡,仿佛她在說的不是十八年前的一件小事,而是剛剛才發生過的,細微末節都清晰無比,「你當時大半身子都掩在牆後,我沒看清楚你穿的是什麼顏色的衣服,但你戴著個抹額,金色的,抹額中間還有一點紅。吳師傅穿的是黑色的衣服,領子很高……我有沒有說錯啊,四叔?」

夏侯楚峰根本不記得十八年前的那天他有沒有戴抹額,吳師傅穿的又是什麼顏色的衣服,但他清楚地記得那天他確實沒跟老六夏侯楚焱去門口迎接,而是央吳師傅找了梯子來從高牆之上往下偷看他的父親大人奉旨從宮里領回家來的那個小女孩。

他一時間震驚得說不出話,呆呆地听著凝寶將入府後三天里與他每次見面的點點滴滴一一道來,她甚至能將每次見面時他穿的是什麼樣式的衣服,衣服上有什麼花紋,還有旁邊人的言行舉止衣著配飾全都描述得清清楚楚,清楚得令他不禁毛骨悚然。

看著她平靜的神情,听著她所講述的種種,他只覺不可思議,連自己心中的怨懟竟也忘得干淨︰「你到底在想什麼?你為什麼不生氣?」

如果真的從她會認人的那天起,她所看見過的、所听見過的一切都牢牢印在她腦子里,因著惑神法的解除而令得那些記憶重見天日,且時隔近二十年還清晰如初,她為什麼還能那麼平靜,平靜得像是那些事與她無關一樣?

那樣的後遺癥比惑神法本身更可怕,近二十年的記憶充塞在腦子里,忘不掉趕不走,一閉上眼楮就會跑出來提醒她的親人曾經對她有多殘忍多無情,她才會睡不著的吧?當入眠也變成難以忍受的折磨,她為什麼還能那麼平靜,明明有機會可以置他于死地毀掉這個家,卻還要想方設法地保全他保住這個家?

「誰說我不生氣?」凝寶詫異地瞥他一眼,「我現在就很生氣啊。」

夏侯楚峰看著她嘴角牽起的柔柔笑意,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倘若這樣也能叫做生氣的話,剛才她咬牙切齒地指著自己的鼻尖用反問的形式告訴她她其實就是一顆夏侯臨輝用來保護他們的棋子,那就是雷霆震怒了?

那這個家里虧欠了她的人運氣真是好到無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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