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雲密布的天空中,潔白的雪花紛揚落下,寒風颯颯,吹得它們翩然飛舞。錦芳苑二進院的庭院里,一棵青松挺拔依舊,蒼翠的枝葉卻有些吃不住落雪的重壓,不得不低下了高傲的頭。
有高挑秀麗的女子拎著個精致的漆彩三層食盒沿著院子東側的走廊快步行來,不著尋常女子的襖裙,卻著了金紅飛鷹狐腋箭袖,玉白長褲的褲腳束進高高的靴筒里,烏黑長發梳做斜且蓬松的墮馬髻,英姿颯爽,叫人眼前一亮。
東廂的最後一間屋子屋門半敞,樂平正坐在門檻上低頭用小刀削著一塊巴掌大的木頭,腳旁落了不少淡黃的木屑。他听見腳步聲,抬頭循聲看去,見著那容色明艷的女子,愣了一下便趕忙站起來,笑道︰「流香姐,你怎麼來了?」
「煲了點芡實豬肚湯。」流香舉舉手里的食盒,加快步伐,到屋門口探頭朝里看了看,低聲問他︰「如何?醒了沒有?」
樂平接過她手里的食盒,搖頭苦笑︰「每天都是早中晚各起來一次,蠻丫頭扶她去過淨房,回來瑞明喂她半碗雞汁粥和一碗甜湯,她就又睡過去了。做那些事的時候她連眼楮都不睜開的,跟夢游一樣,看著都怕人。」
「劉老頭怎麼說?」
樂平抓抓耳朵,一臉郁悶︰「說是讓她睡飽了自然就會醒了……我弟也不肯開方子,說是師父怕吃藥怕得緊,要是弄了藥湯來,她許是連粥和甜湯都不肯喝了。」
「這丫頭可真是……嘖,也不知誰慣出來的臭毛病。」流香跟著他進屋,小聲抱怨了一句。她看看月洞門上垂下的淺紅纏枝牡丹錦簾,不忙進去,坐下來喝杯茶歇了歇,又問樂平︰「這幾天她沒做噩夢吧?」
樂平把手里的東西都放下來,也倒了杯茶坐下來,聞言遲疑了一下才低聲說︰「應該是沒有,我去看過幾次,她都睡得安穩著呢,眉頭都沒皺。」
「那就是心里積的氣都撒出來了,等她醒了就沒事了。」流香舒展了眉頭,笑道︰「我就說了,惑神法那種陰損的玩意兒,拖了十多年才解開,老2不懂裝懂又從中插了那麼一杠子,阿寶就算喝下血引扎了針,起碼也得睡上三五天才緩得過來,哪可能鐘明弄點嗅鹽給她聞聞,她就精神抖擻幾天不睡還能跟人斗智斗勇了?老四也算是歪打正著,雖然讓她喝酒這法子不怎麼樣,但那頓酒瘋一發,她的氣順了,往後就不會再為那些事睡不著了。」
樂平吁了口氣,想想那天晚上的情形,他就忍不住要笑,可再想想夏侯楚峰跟瑞明說的那些話,他又忍不住要打冷戰︰「流香姐,你說師父她真的……真的從她會認人起,凡是她看過的听過的她都全記起來了,還記得清清楚楚的?」
流香擎杯的手微微一顫,苦笑︰「又沒人給我施用惑神法,我哪里會知道解開之後的後遺癥是什麼樣的?那天晚上看老2的樣子,他怕也是後悔得不行了。要是早知道解開比不解開折磨人,我都情願她一輩子不要記起來。」
兩人正說著話,忽見瑞明掀簾從里間出來了,都不約而同地站起來,小聲問道︰「怎麼樣,醒了嗎?」。
瑞明搖搖頭,洗了手過來坐下,將流香從頭到腳打量一回,不禁樂了︰「流香姐今兒打扮得真精神。怎麼,新婚燕爾,你不在家多陪陪五叔,穿這身是要出去騎馬?」
流香見他神清氣爽輕松得很,心中一定,又坐回去,笑吟吟地道︰「是啊,可不就是要去騎馬才穿的這身嗎?不過不是去外頭騎。楚翔也來了,挑了幾匹好馬,一會兒咱們去演武場遛遛。論騎射,他最拿手,這北宣城里你們上哪里再去找比他更好的師傅?」眼珠一轉,指指里間,促狹地道︰「只是她不醒,再好的師傅來了你們也沒心情去學的吧。」
樂平對好馬的興趣不大,宗政宣宏當初給他們兄弟倆定的目標是兩朵紫鶴翎,他對自己的武功和兵論頗有自信,旁的幾項只求不丟臉,能不能拿名次他倒是不在乎。當下便沖瑞明道︰「你去跟五爺好好學學,我留下來照顧師父。反正師父已經吃過早飯了,不到中午是不會起來的。」
瑞明揚眉笑道︰「得了吧,你想偷懶就明說,這院里那麼多人,你還怕沒人照顧阿寶嗎?」。想了想,又道︰「阿寶挑進來的那個叫金果的姑娘挺機靈的,做事也勤快,你讓她過來伺候阿寶,我們跟五爺學騎射去。」
他不說還好,一說樂平就下定決心不去了︰「算了,還是我留下吧,你帶著阿蠻,叫上那位劉公子去學去,大不了你學累了回來換我。」
他這表現分明就是不願意讓那個叫金果的婢女進這屋子,可這是北宣王府,經那晚凝寶一鬧,這里簡直就是她的天下了,流香想不出他有什麼理由去防備一個下人。
「那姑娘做錯了什麼嗎?」。
樂平放下茶杯,看了看瑞明,遲疑地道︰「她沒做錯什麼,只是我總覺得她不大對勁……你要問我她哪里不對勁,我也說不出來,反正就是不對勁。」
「那就換個人來照顧阿寶好了。」一個下人而已,流香也沒過多糾纏,「過會兒七爺也要來,听說他已經幫你們把師傅找好了,你們不去見見不好。」
樂平還是猶豫,瑞明便笑道︰「你不放心別人,鐘叔你該放心了吧?再不放心,我把溫叔也叫來,讓他帶人把這屋子里三層外三層圍上直到我們回來,如何?」
他本是調侃,樂平卻認真地點點頭︰「就那麼辦吧。」
把流香都逗樂了,刮著臉皮笑話他︰「不知道的還以為跟阿寶定了親的是你呢。」
樂平有點不好意思,低頭裝喝茶。瑞明悶笑,也不替他解圍。流香促狹心起,故意做出驚愕狀,拿手虛虛擋住嘴巴,低聲叫道︰「啊呀,不會被我說中了吧?原來你對阿寶也有那種心思啊。可惜大哥只有這麼一個女兒,不能叫你兄弟兩個都如願……嘖嘖,這可如何是好哦?」
她話音未落,便听得門外有人笑道︰「流香姐,你們在說什麼呢?什麼如何是好啊?」
樂平抬頭一看葉陽麗婷抱著個炖盅進來了,唬了一跳,騰地站起來就擺手︰「沒什麼沒什麼,你別理流香姐,她在這兒瞎說逗我玩呢」
流香看出點門道來,詢問地看向瑞明。瑞明忍笑輕輕點了下頭,她便也忍不住想笑,可看著樂平那種慌張的樣子,卻又硬生生把笑意壓下去,故意板起臉來,輕哼一聲,道︰「誰有那個閑工夫逗你玩了?跟你說正經的呢,你是不是也想娶我們阿寶?是就是,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趁這會兒兩家剛交換了信物,我幫你去跟兩位老爺子說說,長幼有序,干脆讓你弟弟多等幾年,先把你的親事解決了再說。」
樂平攔不住又不敢甩臉子給她看,急得臉紅脖子粗卻只能叫她別亂說。葉陽麗婷這當事人剛把炖盅放到桌上就「啊」地一聲轉過身來,一手虛擋著張大的嘴巴,一手指著樂平,那眼神就像是看見了一只螳螂跑去給老虎下戰書,吃驚之後即大笑︰「哇哇哇哇,平子,你牛你忒牛了你不怕像繁花苑一樣被我姐給拆了,你就去跟她說你要跟姐夫搶人吧。」
這樣的反應實在是叫人無語,樂平瞪著笑得直不起腰來的葉陽麗婷,臉一陣紅一陣青,比開了染坊還熱鬧。末了,他冷哼一聲,甩手走人。
葉陽麗婷見他臨走還不忘把桌上的小刀和將將成形的木頭鴿子帶上,又是一陣大笑,還抹著眼角笑出來的淚,跟流香說︰「你看你看,流香姐,果然被你說中了我就說呢,他閑著沒事雕什麼鴿子啊,敢情是听著二爺他們管我姐叫小鴿子,他雕給我姐表心意的。」
這閨女也忒遲鈍了吧?流香這始作俑者都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轉頭看瑞明,瑞明無奈地聳聳肩表示自己拿這位貴武苑大小姐也沒轍,又悄悄指指門外,搖搖頭作嘆氣狀,以示對樂平的同情。
葉陽麗婷沒發現他們兩個的小動作,笑夠了,好奇地打開食盒看了看,就驚訝地回過頭來問流香︰「流香姐,這湯你煲的?」不等流香開口,又道︰「你跟五爺剛成親沒幾天,你就丟下他煲湯送來給我姐喝,這樣……五爺會吃我姐的醋的吧?」
唉唉,這些家伙真是一個比一個敢說啊。流香自嘆弗如,把夏侯楚翔帶了好馬過來教瑞明他們騎射的事一說,葉陽麗婷就激動了︰「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成天待在屋里對著繡架發呆都快把我給憋死了」
說話間,鐘明和溫然肅帶著二十多個天青厚絨勁裝的漢子過來,在門外給瑞明他們行了個禮,鐘明進屋直奔里間,溫然肅一聲令下,那二十幾個漢子就四散開來,真個兒把這間屋子圍住了。
不用問,瑞明和流香也曉得這是誰的杰作,不過人都來了,他們也不好說什麼。瑞明進去看看凝寶,見她仍是睡得人事不省,叮囑鐘明幾句,出去叫著葉陽麗婷跟著流香去演武場了。
鐘明拉張椅子大馬金刀地守在床前,盡職盡責到眼楮半天才眨一下。凝寶翻個身,他起來上去幫她掖掖被子,凝寶踢被子,他又起來上去給她蓋好再掖掖實。掖來掖去,把個凝寶裹得跟蠶蛹似的連翻身都艱難了,他又去外間把火爐攏上,拿個銅盆裝了水把炖盅放進去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