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扉哪里有工夫管他們感慨不感慨,迫不及待地離座跑過來抓住凝寶的衣袖,滿臉期待。在他看來,凝寶那麼厲害,她給他找的師父一定不會太弱。雖然肯定是及不上她了,但她都已經說了不再收徒,只要那位師父合他的心,他將就一下也無所謂。
凝寶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一雙妖嬈嫵媚的桃花眼微微睞起,目光從坐在八仙桌旁的那七個人臉上輕飄飄地滑過。
瑞明篤定她不會在這時候再丟個小包袱加重他的負擔,仍舊含笑飲茶一派悠閑。樂平卻坐直了身子,昂首挺胸,年輕的臉上有著隱隱的激動。弟弟才華橫溢堪負重任,他也不是白跟凝寶學那麼久。革宿派留下的生意轉手給了青衣幫,西津王府有管召盯著,賑濟貧苦百姓的事又有楊尚同親自出馬監督,他如今無事可做早是閑得手癢,收個徒兒來教導教導總比天天跟葉陽麗婷那個遲鈍的女人磨嘴皮子強。
流香瞧著小明扉那機靈乖巧的樣子,也有些意動。她有著那樣一身本領,縱是下了決心嫁入夏侯家之後便老老實實相夫教子,卻又哪里能當真丟開她苦心鑽研了二十多年的東西去學那尋常婦人窩在家里?不能再像從前一樣跟著七爺東奔西跑,收個徒兒來繼承衣缽也不錯,起碼夏侯楚翔不在家的時候她也不會那麼悶啊。
夏侯楚翔恰與她相反,新婚燕爾總是跑王府來跟一堆人湊熱鬧就夠叫他郁悶的了,再弄個礙手礙腳的徒兒回去,他還怎麼努力讓夏侯臨輝抱上孫子啊?流香興致勃勃他不好潑她冷水,別轉臉去看牆看櫃子哪兒都看,就是不去看凝寶。
夏侯楚恩亦對收徒一事興趣缺缺。他向來認為銀子比人心可靠,就是現在他都只肯把他大哥列入例外里,旁的人就算了吧。何況銀子可以買回人心,徒弟能買回什麼來啊?小明扉才那麼點年紀,要把他養大要教會他賺錢還不知道要花多少銀子呢,把他養大了教會了還不知道他會不會很沒良心地跑掉呢。所以說,善事就留給別人做吧,虧本生意他才不要踫呢。
夏侯楚焱肩負協統王軍和北宣城治安兩大重任,饒是計劃被凝寶揭穿了,夏侯臨輝也沒下他的權。不但沒下,還要他每天兩次一早一晚跟著城里的守軍去巡城,還把迎接族老會到來的事務全丟給他,還讓管發俸祿的戶衡司把他往後十年的俸祿全扣來還以前他從夏侯臨輝和他的幾個哥哥手里借走的錢……他被這些事折磨得睡不好吃不香,短短幾天就瘦了一大圈,哪有時間去收個徒弟來管教?
他拿喝茶做擋把頭壓得低低的,卻不時偷瞟桌對面的夏侯楚峰,很不厚道地在心里祈禱老天保佑,讓凝寶把小明扉扔給他那個總是冷著臉扮冰山的四哥。
他知道夏侯臨輝和凝寶能放手不追究已是很難得,一家人從此以後和和樂樂的過日子也不錯,可那爺孫倆能不計前嫌,他卻是不能。一想到夏侯楚峰表面上同他親好,又跟他打伙買房子又拿出錢來給他填虧空,讓他滿以為會跟他爭北宣王位的對手只有老五夏侯楚翔,私下里卻一直在等機會要讓他吃個糊涂虧,他就一肚子火。就算凝寶在北宣的時候他得壓著性子配合大家扮和氣,等凝寶去了京都,他還是要找機會跟夏侯楚峰正大光明地比一場的。
夏侯楚峰早已察覺到他的窺視,只是按兵不動裝不知道。等被夏侯楚焱不知收斂的頻頻偷瞄弄得不耐煩起來了,他才驀地一眼橫過去,目光冷然,鋒銳如刀,讓夏侯楚焱登時驚得慌忙把視線移到手里的茶盞上去。
對這個六弟的心思,他哪有不清楚的?夏侯楚焱不願跟他扮好兄弟,難道他願意?
大哥、二哥、三哥、五弟陸續離家之後,這個老六就成了養父夏侯臨輝的關注對象,而他呢?他仍是被當了空氣一般看。他一氣之下自請前往徐志縣治河,夏侯臨輝竟然想都不想就同意,還順理成章地把協統王軍和城防治安的重任委給夏侯楚焱。他在矩河畔飽受風吹日曬也不敢叫苦,留在城里享福的夏侯楚焱居然還不滿足,不好好侍奉老父親,倒鑽頭覓縫打北宣王位的主意,叫他怎麼能忍得下去?
事敗之後,夏侯臨輝沒懲罰他,反而處處關心他,他不是鐵石心腸,自然也懂得感激。凝寶做出那麼多犧牲,無非就是為了這個家能重歸安寧,他沒有耳聾眼瞎,自然也不會去拂她心意。他們要合家歡,他會盡力配合,只是要他真的跟夏侯楚焱真的握手言和回到從前那種兄友弟恭的時候去,那卻是萬萬不能了。等凝寶離開北宣,他少不得要跟這個油嘴滑舌慣會哄人的六弟真刀真槍一較高下,他做不了世子,夏侯楚焱也別想
至于收徒,他才不要。小孩子什麼的最煩人了,就算這孩子長得和兒時的凝寶有幾分相似又能怎樣?總也不是那個曾經不管他怎麼冷眼相待都會笑嘻嘻地纏著他撒嬌的小女孩,總也不能讓他再生出那種又妒又憐又愛的感情了。
凝寶靜靜地觀察著他們的神情變化,須臾,揉揉眉心,心中暗嘆不已︰這還真是難辦啊,該積極的不積極,不該積極的卻那麼激動……難道放棄原先的打算,隨便在不該積極的那兩個里任選一個把小明扉塞過去?
不能吧,那樣太不負責任了。看她就知道了,有一個好師父,對一個尚在成長中的孩子來說是多麼重要啊。如她這等身世的天下間就她一個,又不是情勢所逼無奈其何,既然有條件讓小明扉遠離那些爾虞我詐勾心斗角,為什麼不呢?
凝寶心思一定,管他們願意不願意,笑眯眯地拉起小明扉的手,指著夏侯楚恩朗聲道︰「那位是我二叔,他精通識人之術,最擅經營之道。你若拜他為師,將來必定忠僕成群,能人盡由你差遣,更有金山銀山任你揮霍,放眼夏侯國,無人敢同你斗富。」
「噗——」夏侯楚恩一口茶噴在夏侯楚翔的背上,不及道歉,先皺眉︰「小鴿子,你這是夸我還是損我呢?」
凝寶嘿嘿一笑,手指一轉指住夏侯楚翔︰「那位是我五叔,論學問,論武藝,論心計皆是高手中的高手,統兵打仗更是一等一的凶猛。你若拜他為師,他日做不了大將軍,給他牽牽馬能得到的好處也夠你受用這輩子了。」
夏侯楚翔正轉頭去看後背上的災情有多嚴重,聞言差點把脖子給扭了︰「喂,阿寶,不帶這麼寒人的啊」
凝寶無視他的抗議,又去指夏侯楚焱︰「那位是我六叔,說謊不行,打架一般,賺錢麼……咳,那就不用提了。不過籠絡人心安撫百姓他倒是一把好手,要說心腸嘛,他在我們家那真算是個異數了。你要是拜了他做師父,日後他讓你學什麼,你嫌苦嫌累都不用找我吐苦水,你一哭一撒嬌,他立馬就心軟了。只有一匹馬可以代步的話,肯定就是你騎馬,他給你掌籠頭了。」
夏侯楚焱不幸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吭」「吭」「吭」咳個不停,眼楮死死瞪著她,袖中雙手手指箕張呈現九陰白骨爪造型,恨不得沖過去兩爪子撓爛她那張討嫌的嘴。
凝寶的手指還沒指向夏侯楚峰,那位冰山臉的四爺已唰地沉下臉,陰冷目光直射凝寶面門,大有「你敢把我拉扯進去就等著吧」的架勢。
可惜凝寶的膽量跟她的臉皮厚度一樣可怕,旁的人都快要被冰山四爺釋放的寒氣凍成冰塊了,連夏侯臨輝都忍不住悄悄扯她袖子要她就此作罷了,她卻依舊笑吟吟的,手臂平移三寸,手指準確無誤地指住夏侯楚峰︰「那位是我四叔,一手‘鬼無影’刀法練至爐火純青,學問上我不敢打包票,但是說到治河,他稱第二,這夏侯國就沒人敢稱第一。」
咦,這回她怎麼沒趁機諷刺人呢?冰山四爺一愣,離寒氣源最近的那幾個頓覺身上回暖,壓力大減。
對于凝寶明顯的偏心,夏侯楚恩和夏侯楚翔沒說什麼,夏侯楚焱卻不高興地瞪了凝寶一眼,嘀咕道︰「把我和二哥五哥都損了,倒獨獨對他嘴下留情……虧我以前對你那麼好」
夏侯楚峰也這麼想的,所以更不能理解凝寶為什麼當著眾人的面連夏侯楚翔都給損了,給他的卻全是褒揚,半點貶低的痕跡都找不到。他沒發現瑞明、樂平和流香已不動聲色地別轉臉望著牆拼命憋笑,眉頭一皺,憑經驗斷定這其中有詐。
只是,這詐藏在哪里呢?
他定定地看了凝寶一會兒,又低頭兀自回想她自進門後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打算聯系前後把那藏在她話里的陷阱找出來,一時不慎就想得入了神。
隱約听得凝寶一聲接一聲地喚「四叔」,那語氣明顯是在撒嬌,他已很多年沒有听過她用這種語氣喚他,不由得恍惚了一下,無法控制地對那個熟悉一如從前的輕喚做出了習慣性的反應——趕蒼蠅似的一擺手,不耐煩地敷衍︰「知道了知道了,我答應你就是了。」
「噗——」
這回噴茶的可就不止夏侯楚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