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志久本來只是覺得脖子上的淤青指痕被凝寶剛才按得生疼,現在卻忽然有種難以呼吸的感覺。性命攸關,他完全沒辦法鎮定下來,跪坐在那里,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捂著喉嚨驚恐地瞪大了眼楮,半天說不出話來。
凝寶與他的反應卻恰好相反,見到針尖發黑的一瞬,心里就踏實多了,見他嚇成那樣,懶洋洋地斜他一眼,道︰「慌什麼?他一出手就能制住你,他想要你死的話,他還會讓你帶著東西活著回來見我?」
她擦過手,把手巾遞給瑞明,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才問道︰「如何,能分辨得出來這毒是那人抹在手上的,還是他本身就有的嗎?」。
瑞明想了想,另取銀針一枚,讓關志久坐過來些,在他脖子上的其中一個指痕上扎了一下,擠出滴血來,拿白紙接著放到桌上,又從錦囊里取出個小瓷瓶,從中抖了些淡黃色的藥粉在那滴血上,用銀針撥弄了一會兒,淡道︰「不是劇毒,也不是沾到就會中毒的,至于能不能解,只能看那位顧老想不想給他解了。」
「這麼說……」關志久終于能夠出聲了,聲音卻顫抖得不成樣子,「明少也沒辦法嗎?」。
「是啊。」瑞明拿手巾擦淨銀針,歸針入匣收回錦囊里,看他面如死灰,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可是你也不必擔心,那位顧老願意把這些冊子給阿寶,又讓你轉告阿寶約見他的方法,想來是有意給阿寶做個幫手,應該不會為難你的。」
「不是應該,而是必定。」凝寶微微一笑,「他那麼清楚府里的情形,不會不知道我的脾氣,就算他活夠了,壽終正寢也比碎尸萬段的好,不是嗎?」。
羅濤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混亂的頭腦卻因此冷靜下來︰「大小姐說得對,顧金清這一手應當是想讓大小姐知道他的本事。從這些冊子上的記錄來看,顧金清一直在暗中監視著府里的人……大小姐,依屬下猜想,顧金清所做的記錄不止這十八本,說不定府里的護衛、暗衛,甚至于您和幾位爺都在他的監視之中。」
「那是肯定的。」凝寶揉了揉眉心,「他投石問路讓老關把這些名冊帶回來給我看,無非是想看看我會怎麼處置那些不安分的人。要是我的處置不能讓他滿意,憑他的身手,我要逼他把剩下的冊子交出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關志久恍然大悟,原來羅濤先前猶豫不決,不肯把朱砂筆給凝寶,就是在擔心這個。
雖然顧金清會不會給他解毒還屬未知,但當最初的驚慌過去,他就不禁羞愧起來。在凝寶來這里之前,他也大略看過那些冊子,卻因為意外地得到顧金清的「幫助」讓他提前完成了任務,他過于慶幸,放低了對顧金清的戒心,自以為是地認定顧金清是夏侯臨輝安置在府中監視下人的暗樁,且手中握有的權力遠勝于他和羅濤,這才對顧金清表現得畢恭畢敬,還在凝寶面前也把這樣的情緒帶了出來。
現在想想,顧金清既然能搜集到那麼多關于府里人的信息,那麼府里的護衛暗衛也定然處在他的監視之下。如果顧金清是听命于夏侯臨輝的,那麼早在凝寶回到北宣之前,他和羅濤就已經被夏侯臨輝處理掉了……
關志久深吸口氣,定定神,低聲道︰「大小姐,按現在的情形來看,顧金清並沒有讓王爺看過這些記錄。單憑顧金清一個人是不可能監視那麼多人的,他有幫手,而且不少。可要往府里安插人手並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同時監視那麼多人,還能不讓老爺子發現,這樣的事更是匪夷所思。屬下認為,當務之急是先查清楚他究竟听命于誰,否則大小姐若是貿貿然同他見面,只怕……」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凝寶、瑞明和羅濤都很清楚他沒說出口的話是什麼。
對方在暗,他們在明,這個虧他們不想吃也已經吃了。顧金清敢大喇喇地展露身手,借關志久試探凝寶,後招必定不少,凝寶沒有模清他的底細,不知道在後頭給他撐腰的是誰、這府里又到底有多少人是听他的號令行事的,就算凝寶不稀罕剩余的記錄,也不能輕易動他。
受人威脅誰都不會喜歡,對于凝寶來說更是如此。
還未出生便被人當做棋子,近二十一年來日日活在一個龐大的棋局當中,被一只無形的手隨意擺布,這已經夠讓她惱火憤怒的了。現在她下定決心擔起這個家的重擔,剛剛起步,意外和阻礙又頻頻出現,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還剩多少耐性可以讓那些煩人的事來消磨的。
「今天就算了,時候也不早了,你們倆先回去休息吧。」凝寶神情淡然,手中的青瓷茶盞卻隱約出現了裂痕,「不用派人去盯著他,你們就當什麼都不知道,該做什麼做什麼。明晚戌時初刻,我要見見今天老關你派去盯梢他的那兩個人。」
羅濤應了聲「是」,看看關志久喉間的指痕,又遲疑地道︰「大小姐,他身上的毒……」
瑞明打開錦囊找了找,拿出顆黃豆大小的封了蠟殼黑色藥丸遞給關志久︰「這個可以讓你身上的毒暫緩發作,你且安心去休息。只要你不提氣運功動用內力,不沾葷腥寒涼之物,保你三四天平安是不會有問題的。」
凝寶看羅濤還是憂心忡忡,心里也明白了幾分︰這個前護衛總領與關志久之間確有幾分兄弟情誼,方才他是怕她一怒之下處置過重會讓關志久賠上一條命,這才猶猶豫豫不肯給她朱砂筆。
說實話,這樣的人她才敢放心大膽地用,要是羅濤和關志久兩個是那種清心寡欲的人,她也不會那麼容易就放過他們,還讓他們過來幫她做事。
「別想那麼多,你們而今跟著我做事,我若是連你們都護不了,我還做什麼家主呀?」凝寶指指關志久,「老羅,拿到解藥之前,老關就交給你了,你給我看好他,省得他閑不住又要上躥下跳的。」
關志久臉一熱,剛想分辨說他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凝寶已轉過頭來望著他︰「我曉得這毒不解你心里肯定是踏實不了的,要實在閑不住,你又不願意被老羅當小孩子看顧,那你這兩天就跟著我,我去哪兒你去哪兒,旁人如何看你你不必去理會,當著我的面,誰敢說你一句,我自然有百句千句等著他。」
她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羅濤再不放心也不好意思流露出來,拍拍關志久的肩膀,不自覺便用上了凝寶對關志久的稱呼︰「既然大小姐這麼說了,老關,你就安安心心的,大小姐絕不會叫你吃虧的。」
兩人告辭離去,出去了又吩咐心月復守在屋子附近防著有人靠近。
他們做事妥帖,沒有因為意外而忘記了自己的本分,凝寶心里舒坦,把面前的冊子掃到一邊,倒了杯茶給瑞明,沒等瑞明發話就主動請示︰「今晚上我吃了不少東西,現在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這會兒你讓我去睡我也睡不著,不如你再陪我坐會兒?放心,你發了那種誓,我就算不顧惜自己的身體,也不會拿你的命來開玩笑的。」
她的自覺性讓瑞明十分滿意,況且過年不比平時,他便也依了她,信手拿過本冊子來翻著,同她又就此事聊了半個時辰,各自回房休息不提。
大年初一要早起,所謂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麼,按慣例,這天第一個給長輩問安的都有厚厚的壓歲禮拿。
不過凝寶比較喜歡有福同享,是以一大早天還沒亮,她就從床上爬起來了,讓婢女們到各處把人都叫起來了,一幫人浩浩蕩蕩地殺到夏侯臨輝的慕夏齋外頭候著夏侯臨輝和臨時住在這兒的宗政宣宏、劉成萬起床。
三位老爺子剛穿戴整齊出來就和七爺一起被他們眾星拱月般擁到正廳的主位上坐著。劉成萬本是不敢坐主位也不肯坐的,可因著昨晚上那一出,夏侯家的那兄弟四個都知道凝寶不會願意看到他們再當面為難劉家爺孫,夜里湊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決定順著凝寶,暫時不鬧ど蛾子給她添堵了,這會兒瞧劉成萬不自在,便兄弟聯手,七嘴八舌地寬劉成萬的心,硬把他按坐在主位上。
爺字輩的落座了,叔叔嬸嬸輩的便依次在他們的下首坐下來。這時候誰姓什麼、誰才是誰的正經血親都沒人去理會了,由年紀最小的明扉開始,順著給長輩們磕頭拜年敬棗蜜茶,一個個拿紅包和壓歲禮拿到手軟。
凝寶倒是不手軟,給少了不嫌,給多了不怕,接了就讓關志久幫她拿著。關志久今天當真是把事情全丟給心月復去做,管別人拿什麼眼光看他,老老實實跟著凝寶,凝寶走到哪里,他就端著那個專門拿來放紅包和禮物的托盤跟到哪里,那恭敬順從的樣兒比起昨天有過之而無不及,把夏侯臨輝都看得眼楮發直,暗暗思忖關志久以前不安份是不是他用錯了方法,而不單單是關志久心野難馴。
他想找個機會把凝寶叫去單獨聊聊,哄著她把她收服羅濤和關志久的辦法說出來,可惜他現在可以做清閑老太爺,凝寶卻沒辦法做清閑大小姐——她領著人來拜年,總不能自己收完禮就把旁人和長輩們丟下不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