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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凝寶去地牢找懷然和夏侯梁月問話就問話吧,先前在錦芳苑她都沒踫那兩個人一指頭,怎麼會在懷然成為階下囚之後動手傷了他呢?
「懷然又跟她提起懷雅了?」七爺問道。他正需要一些事來分散注意力,免得繼續胡思亂想下去。
「不止。」流香吁了口氣,仗著酒力激動的抱怨了一番,起伏不定的心緒總算是平復了一些,「他還提到了你。」
七爺微怔︰「我?」
「嗯。」流香瞥他一眼,有意探究,卻生怕叫他看出端倪,不敢讓視線在他臉上停留太久。
「說了什麼?」
「沒听清。」流香定定神,低聲答道︰「他提到你之後,不過兩息的工夫,阿寶就動手了。」
一呼一吸為一息,兩息不過數秒,至多能說上句把兩句話。
夏侯楚翔很好奇。那位落魄皇上究竟說了什麼,一兩句話竟就能激得凝寶動手打他。
七爺卻有些心不在焉,「哦」了一聲就沒了下文。
流香詫異地看著他,他卻拿起象牙煙桿往煙嘴里填煙絲,面色沉靜,看不出所思所想。
流香悄悄地皺了皺眉,心念一轉,又道︰「奇怪的是,阿寶看起來一點都不生氣。至始至終她都很冷靜,冷靜得……讓人害怕。」
夏侯梁月和懷然作為重點看守的犯人,得以享受地牢最里面的兩間單人牢房。
當時流香站在兩排普通石牢之間的過道上,離夏侯梁月的牢房有六丈多遠,懷然的牢房更遠,距離她大約十五丈。
這樣的距離是為了防止串供,所幸關押重犯的牢房是四面鐵柵圍就的大籠子,不像三面石牆一面鐵柵的普通牢房那樣明擺著「你們無關緊要,有骨氣大可觸壁而亡」,流香才不至于什麼都沒听到。
听不清,但是看得很清楚。過道頂上每隔三尺就懸著一盞銅托油燈,北宣王夏侯臨輝在這方面相當大方,只要有人「住進」地牢,哪怕僅有一人,那些油燈都是一天十二個時辰都點著的。
兩根手指並起來那麼粗的生鐵桿子以相互間隔四寸的均勻姿態組成一個大型的四方鐵籠,不存在燈光照射不到的死角,籠中「住客」不但要接受明亮燈光無時不刻的折磨,還得接受起食坐臥乃至于大小解都暴露在人前的羞恥。
從身到心的徹底打壓,很少有人能在這樣的牢房里住上三五天還不崩潰的。
懷然不是什麼明君,可好歹也做過十年的天子,大概在他看到那間牢房的時候,他就明白他將會遭受多大的羞辱了,是以凝寶一來,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開始找死。
可惜的是,昔日的北宣「閻王」並不是來處刑的,在他的言辭挑釁下仍保持著異乎尋常的冷靜,包括動手打人的時候。
這才是今晚讓流香感到恐懼不安以至于行為反常的主因。
「我懷疑她根本不是去問訊的。就那點時間,一盞茶都喝不完,她能問出什麼來呢?」
流香說不了幾句就大口喝酒,仿佛這樣才能讓她平靜下來。
「而且她動手之前毫無征兆,突然就上去一拳把懷然打倒,揪著懷然的衣襟把他提起來,一巴掌一巴掌地扇他,還單扇一邊臉……她從那間牢房里出來的時候,我都以為懷然已經被她打死了。」
「傷勢如何?」七爺吐出幾個煙圈,心里多少有了底,「他往後還能說話嗎?」。
「沒死,只是左臉被打得不成樣子,還掉了十二顆牙。我給他用藥的話,他的臉至多半個月就能復原如初了。將養兩三個月,說話沒問題,不過我們要想听清他說什麼,那就很成問題。」
流香暗暗地注意著他的神情變化,無奈這位鬼門之主的偽裝功力不下凝寶,著實看不出什麼來。
回想起當時的場面,流香忍不住打了個冷戰,把進屋後卸下的紅狐皮斗篷又拿來裹上了。
夏侯楚翔听得心驚肉跳,雖他也恨透了宏倫帝父子,此刻卻還是不由有些同情懷然那個落魄皇上了。
他深吸一口氣,拿手抹了把臉,低聲追問︰「懷然說了什麼,你真是一句都沒听清?」
流香瞥眼不知望著哪里出神的七爺,強壓下心中的恐懼仔細回想,須臾,不確定地道︰「他提到七爺的時候冷笑了一聲,後來我隱約听到他說‘八皇姑母’……他好像也不想讓阿寶之外的人听見他說的話,偶爾說得大聲了點,也是馬上就又把聲音壓低了。」
單這點連猜都沒辦法猜,頂多知道他說得不是什麼好話,不然凝寶不會只撿著他的頭臉下手,還把他的牙打掉那麼多……可是她又很冷靜?
「那小鴿子說了什麼,你也沒听清?」
流香不知想到了什麼,又打了個冷戰,灌下去半碗酒才說道︰「她說的我倒是听得很清楚,那是她從牢房出來的時候說的……」
「她說了什麼?」
「‘倘若往後有人再從你口中听到懷雅和七爺的名字,尤其是七爺。沒傳到我耳朵里便罷了,若是叫我知道了,我會把你的腿骨一寸一寸捏碎,讓你也在輪椅上過完你剩下的日子。’」流香慢慢地復述,表情復雜至極。
夏侯楚翔听得心里直發毛,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卻還是越想越糊涂,轉頭去看七爺,七爺像是什麼都沒听到,闔目倚在無腿榻的一側扶手上吞雲吐霧,清俊的面容在煙霧里若隱若現。
再看流香,她的火氣貌似已經消得差不多了,端著酒碗喝了兩口,皺眉嘀咕了句什麼,起身去把牆角的火爐拎過來煮水溫酒。
夏侯楚翔攔了她一下,勸她少喝點,倒挨了她一記凌厲眼刀,怕因此又惹起她的火氣來,只得作罷。
反正這屋里沒外人,他們三個又是老皮老臉的,過去每回相聚,秉燭夜談飲酒海侃的事沒少干。如今流香嫁給了他,他也能確定流香和七爺對彼此都沒那種心思,還有什麼好顧忌的呢?大不了他少喝點,流香醉了他就背她回去,「寒夜漫踏雪,佳人伴我行」,倒多得幾分情趣。
他想得入神,不覺彎了嘴角。
這是他紓解情緒的一種方式,在遇到解不開的謎題或是讓人覺得心里不舒服的事時引導自己去想些別的事,一些愉快的事,暫時轉移注意力,避免鑽牛角尖作出錯誤的判斷和反應。
當他得知光寧帝特別叮囑夏侯臨輝要保全他和他的大哥夏侯楚狄,而這不過是個障眼法,目的不過是為了避免七爺和夏侯楚狄的真正身份被宏倫帝父子發現後將矛頭全部對準他們兩個,那時候他也是用這樣的排遣方式使自己冷靜下來的。
沒辦法,不論是作為有資格繼承北宣王位的人之一,還是作為夏侯國的驍騎將軍,都注定他這一生都不能隨心所欲,如何選擇、如何應對都不能感情用事。
他早已習慣了怎麼做對自己最有利就怎麼做,面子里子都不能少,更何況他相信流香剛才說的那些事並不像表面那麼簡單,再加上七爺從錦芳苑回來之後態度反常,輕率的發表意見,後果難以預料。
夏侯楚翔斂盡笑色,端起酒碗淺呷,卻不料流香已是瞧見他無聲發笑,只當他想通了其中的關節,一時按捺不住好奇便湊過來問詢。
他哪里敢把實話告訴她嘛,靈機一動,便笑道︰「我是在想,小鴿子這麼凶,偏就服明少管,也當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一物降一物’了。」
流香不高興地推了他一下︰「這兒說著正經事呢,你還瞎想」,氣鼓鼓去拿了溫好的酒,自斟自飲不理他。
夏侯楚翔也不去哄她,偷眼覷了七爺好一陣兒,擎了酒碗伸過去在七爺面前的那個酒碗上輕輕一踫︰「七爺,你我好久不曾同桌痛飲,今日就索性來個不醉不歸吧」
他刻意提高了聲音,清楚看見七爺填煙絲的手一抖,轉頭看向他時,臉上竟露出幾分茫然。
夏侯楚翔頭一回看到七爺露出那樣的表情,不由一愣︰「七爺?」
七爺這才像是醒過神來,面上一紅,不自在地笑了笑,卻是意外的坦白︰「抱歉,我走神了,你剛才跟我說什麼來著?」
夏侯楚翔驚訝得不行,流香亦是瞠目如見老槐樹開出了粉桃花,張嘴就是︰「瘋老七,你想誰家姑娘想得這麼入神呢?居然還臉紅了」
流香本是順口打趣,從前她也跟七爺開過這樣的玩笑,誰知這一回是無意正中靶心,七爺頓時炸毛,沉下臉來厲聲呵斥︰「胡說八道你都嫁了人了,還是管不住那張嘴嗎?」。
夏侯楚翔和流香冷不丁吃了這一嚇,呆呆地看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看他那怒不可遏的樣兒,夏侯楚翔以為他會就此拂袖而去,都準備好了起身去攔。哪曉得他吼完之後自己也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把臉別朝榻背那邊,澀聲道︰「抱歉,我失態了。」
須臾,他轉過頭來看著流香,語重心長地道︰「流香,這種玩笑以後不要隨便亂開。你而今已不是鬼門的百里流香,你是將軍夫人,就算你不替自己想想,也得替楚翔想想。沒旁人在的時候說慣了嘴,他日萬一在人前不留神帶出來,你讓別人如何看你,如何看楚翔?」
流香被他一席話說得啞口無言,欲賭氣摔碗走人,又怕惹出他更多的教訓的話,只得皺眉低頭喝悶酒,誰也不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