虯髯壯漢突然高聲道︰「主簿大人,據小人所知,張二牛與大人交情甚好,這應該沒錯?」
縣衙附近是比較熱鬧的地方,相當于後世的商業街,這才有衙前自古好景觀的說法。而謝宏所在的平安坊是縣城外圍的貧民居住的地方,兩邊的百姓來往不多,所以這邊圍觀的百姓很多都不知道謝宏與張二牛的關系。
所以那鐵匠的話一出口,圍觀的人群中又是一陣嗡嗡的議論聲,也有不少懷疑的目光朝謝宏看了過來。
不等謝宏答話,壯漢又朝周圍拱手道︰
「各位鄉親,我董家雖然也開了鐵匠鋪子,不過都開在保安州各處,在北莊縣並無鋪面,何來打壓同業之說?莊上田土太多,這耕地的家什也難保不會損壞,就近買幾把鐵犁也是常理,這位謝主簿仗著官身袒護友人,我董家是不服的。」
他這一番話頗有蠱惑性,很多百姓也都點頭認可,剛才的叫好聲,也變成了質疑,輿論眼見對謝宏不利起來。
「說的也是,老張去後,興許這手藝真的失傳了,不然怎麼會一踫就彎折了呢?」那壞掉的鐵犁就擺在面前,很多人也覺得董家有了道理。
「這一步登天確實要不得,一個少年秀才突然就當了官,肯定不知道怎麼做事。這事兒還得等知縣大人才能定奪。」
原來是打探我的底細去了,看到這麼一出,謝宏哪里還不明白,這董家也不簡單啊,他倒是不在意那些懷疑的目光,不過對這董家卻高看了一眼。
不過這人既然出了頭,那麼董家也就沒後手了,在董家眾人咄咄逼人的逼視下,謝宏依然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也不理圍觀者的議論,悠然道︰「董老爺,閩地路途遙遠,往來之間想必非常辛苦?」
在嗡嗡的議論聲中,謝宏清朗的聲音油然響起,所有人都听在耳中。
「董老爺?」眾人循聲看去,發現謝宏正對著那個虯髯壯漢說話,都覺驚奇,「董家好大基業,董老爺怎麼會是這副模樣?十足象一個鐵匠一般。」
圍觀的覺得奇怪,可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听在董家眾人耳中,卻如同轟雷一般。剛才管家說漏嘴,尚可以說管家太笨,自家才說了兩句話就讓人把身份給看出來了?叫出身份還不算,竟然還能知道人去了哪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不成這世間真有人會掐指一算嗎!
董老爺好容易鼓舞起來的士氣,瞬間就被打消了,董家一群人再看謝宏時,仿佛看見了怪物一般。董老爺的眼神也不復剛才的凌厲,反而有些迷茫,他對謝宏估計已經很高,既然開了口就沒想著能將自己身份瞞過去,不過自己這行蹤可是只有幾個心月復知道啊!
董家的鐵匠手藝本是祖傳的,出于跟謝宏當日相同的打算,不願意入匠戶。所以每代人都會讓家中庶子學手藝,嫡子讀書,可傳到了董老爺這一代,卻只有董老爺一個男丁,他既不想丟下手藝,又不想入匠戶,只好喬裝在鐵匠坊出現。
他家生意遍布保安州,北莊縣剛好在保安州邊緣,這里有張氏父子,張父手藝比他家要強出不少,他一直想求得張家手藝,只是這時代的手藝都是家傳,張父自然不肯答應。幾個月前,張父去世,而他又從外面學了手藝,這才有了這樁事情,卻不想被一個少年主簿一口叫破,怎能不讓他震駭?
董老爺看著謝宏帶點玩味的笑容,知道瞞不過去,苦笑一聲,拱手道︰「大人果然少年英杰,慧眼如炬,只是不知大人如何知道小人曾去閩地呢?」
謝宏眼神銳利,擺手道︰「先不說這些,董老爺,你可是承認自己是誣告了?」
「這個……」董老爺有些遲疑,稍一猶豫,臉上神色又轉為堅定,正要答應,一邊的管家神情惶急的阻止道︰「老爺,這萬萬使不得啊。」
董老爺臉上全然不見剛才的神采,頹然道︰「行蹤即已被看破,這秘法也就沒有秘密可言,其他還有什麼可重要的?」
管家道︰「老爺,也許他只是听聞過閩地出產精鐵,是以才虛言恫嚇,未必就懂得其中奧妙。」
管家說的也有道理,可董老爺還是愁眉不展,早年他在閩地見到遠超內地的精鐵,奉之若寶,研究多年,這才有了心得。如今被這個小主簿一語道破,想到自己所謂的秘法,也許早已為人所知,讓他怎麼能不發愁。
這邊詞鋒交錯,謝宏輕描淡寫的就把剛剛還頗為神氣的董老爺折服,看在圍觀眾的眼里比剛剛還有趣,只是這幾人說話像是在打機鋒一樣,不知若雲,讓人糊涂得很。
有那性急的人就叫嚷道︰「謝主簿,這案子到底怎麼回事,如何評判的,您倒是說清楚啊?」
「是啊,是啊,也讓咱們明白明白。」有帶頭的,就有隨聲附和的。
看了董家人的神情,謝宏知道自己想得不差,微微一笑,正要開口時,人群外圍卻有人叫了一聲︰「且慢!」
謝宏循聲一看,人群外面不知何時停了一輛馬車,上面滿是塵土,一個老者正邁著方步踱過來,正是陸師爺。只見這老頭面帶冷笑,沉聲道︰「謝主簿剛剛任職,想來也不懂衙門里的規矩。這衙門中講究一個各司其職,這訴訟之事並非你職責所在,你怎好擅自斷案?」
說的客氣,不過話里意思可不沒有給人留面子,謝宏覺得有些奇怪,昨天這老頭對自己還挺客氣的,怎麼今天就開始變味了呢。而且,這老頭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也不知去了哪里。他不知其中緣故,解釋道︰
「陸師爺,不是在下莽撞,而是在下到時,衙門中無人主持,在下這才詢問一二。」
陸師爺又道︰「知縣大人委托老夫暫時代理縣中諸事,謝主簿請自便,這邊的事情交給老夫即可。」
這老頭是要搶功勞,還是為董家出頭?謝宏在心里暗自猜測,若是搶功勞倒也罷了,他本來也不在意這縣里的官職。謝宏現在一心想著的就是早日去宣府,然後等著正德上門,若不是母親病重,經不起旅途勞頓,他這會兒恐怕已經啟程了。
若是要為董家出頭,那可就不能走了,不能看著自己的朋友吃虧啊。謝宏沉吟著走到了張二牛身旁,也沒有什麼動作,兩旁的人便自覺的給他讓出一條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