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怎麼都喜歡大城市呢,宣府城確實比北莊縣方便,五萬兩銀子也不過是一張銀票罷了。謝宏從一臉肉疼的張大名手上接過銀票,也不再留難,做出一副很遺憾的樣子,引著一眾人到了二琴房。
「這就是鋼琴?」除了盧鐵匠,那幾位名匠都圍了上去。
「果然精妙。」幾個名匠驚嘆道。
「果然厲害。」謝宏在心里也是驚嘆。
謝宏有心看看這幾個人的水平,所以進了琴房後便一直旁觀不語,沒想到幾人沒有多長時間就把鋼琴背板打開,那個葛大師這會兒更是已經開始模索鋼琴的發聲原理了。
「原來是這樣,用這個槌子敲擊琴弦發聲,琴弦又連著後面這塊鐵板,難怪這樂聲這般特別。另外,若非琴弦眾多,的確也沒法演奏出如此之廣的音域,確實構思巧妙啊。」按了一會兒琴鍵,葛大師便模到了門道。
「不止如此,琴鍵牽動絲線,然後在這里中轉,最後才扯動那槌子,而這塊踏板又幾次中轉連接過來,還有……」機關師也不簡單,很快就模索出了多數部件的構造原理,也是連聲贊嘆不已。
「白色的是象牙,黑色……嗯,應該是牛角,主體是樺木,踏板是……」名聲最大的雕刻師也不敢示弱,一一辨認著各種材質,除了金屬物件,其他部件都很快就辨認清楚了。
把這些人的表現看在眼里,謝宏很是感慨,中華文明源遠流長,能人異士難以計數,卻因為種種原因被埋沒。如果能有一套合理的制度,將諸如面前這些人,還有董平這樣默默無聞埋沒在民間的匠人的能力全部釋放出來,中華文明無論如何也不會步入前世的後塵。
「幾位,如何?」張大名極有耐心的在旁等候,直到幾位名匠都露出滿意的笑容時,他這才上前問詢。當著謝宏,他也不好說的太明白,以免刺激到對方,導致意外,好在他們事先已經溝通好了,倒也不虞幾位名匠听不懂隱藏的意思。
「第一件事應該沒有問題了,第二件麼,還要大伙兒好好討論一番,才能確認。」對了一遍眼色,金大師緩緩點頭確認。
「那太好了,事不宜遲,咱們先回天香。」張大名聞言大喜。
第一件事是要探察鋼琴有沒有被做手腳,以免北莊縣的故事重演,只要這個沒問題,那麼事情就已經成功了大半。而第二件事則是仿制的問題,他原本也沒指望幾人能在這里看過一遍就仿制出來,肯定是要回去慢慢研究的。
這幾位名匠技藝都高,只不過都只是專精一項,仿制這鋼琴卻非得眾人合力不可,確實也沒法在這里討論。
「謝公子,咱們錢貨兩訖,這鋼琴,張某就搬走了,呵呵,沒有問題?」張大名止不住心里的得意,滿面笑容,像是開了一朵菊花。
「張老板慢走,謝某就不送了。」謝宏也是笑眯眯的,現在可是冬天了哦,象菊花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不勞謝公子大駕了。」張大名怎麼看謝宏怎麼覺得可惡,你笑,以為自己厲害是,等咱們仿制出來鋼琴,你就笑不出來了。
看著張大名一行人的背影,馬文濤很擔心,憂心忡忡的說道︰「謝兄弟,這事兒你辦的是不是有些輕率了?那幾個名匠好不厲害,這鋼琴被他們拿去,只怕……」
「是啊,如果他們仿制了怎麼辦?」自從那天晚上看到謝宏跟靈兒在一起說話後,馬昂的態度就比以前還要親熱許多。謝宏開始還有些訝異,可後來從馬文濤那里得知了原因,結果也很是讓他哭笑不得,原來馬昂已經以未來大舅哥自居了。
不管謝宏心里如何月復誹他的奇葩,馬昂現在確實已經把謝宏當成一家人了,所以說話也不避諱,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比從前還要鼓噪。
見他湊過來,謝宏就知道,如果不滿足這家伙的好奇心,那今天就別想好過了。不過,既然銀子已經到手了,別說說給自己人听,就算是說給張大名一伙兒听,也不要緊了。
「其實很簡單,因為鋼琴這件樂器是有著核心競爭力。」他微微一笑,解釋道。
「核心……競爭力?那是什麼?」連聞聲湊過來的晴兒等幾個女孩子的好奇心都上來了。
「這個嘛,簡單來說,就是別人就算拿到了,也沒法模仿的東西。」謝宏努力組織了一下詞語,解釋道︰「比如咱們的茶館,核心競爭力就是鋼琴,就算斗樂的時候,咱們也是依靠鋼琴取勝的,這個你們懂?」
眾人都是點頭,這個道理很簡單,要不然張大名那個壞蛋干嗎非得弄到鋼琴不可?
「鋼琴也是這樣,鋼琴可不是單單靠雕刻、機關和樂理就能做出來的,其中還有一項別人根本無法仿制的部分。」
「那是什麼?」二馬一起問道。
「就是……」
……
「怎麼樣,那小子沒動手腳嗎?」沈巡按早就在天香等著了,一見到張大名進來,他一時也顧不得儀態,急忙問道。
「可能是動過,不過有幾位大師在此,他又怎麼敢造次?大概是拖延時間的時候給取消了,也有可能是還沒動手,總之,經過幾位大師的檢驗,這鋼琴應該是沒有問題了。」
沈巡按一轉身,滿臉諂媚的奉承道︰「果然還是公公高明,提前做了如此周詳的布置,不然這次還真要被那個小子給坑了。」說是奉承,其中也有幾分真心,听到張大名的匯報,又聯想起劉小文說的顧太醫,他也不由一陣後怕。
「那小子確實狡猾,不過這次遇到咱家也算他倒霉,呵呵,任他千般狡計,我只端坐台,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他又能如何?」劉小文很得意,這次差事辦完,應該能在義父那里挽回些顏面了,接下來只要搶先把鋼琴送進皇宮,那就大功告成了。
「幾位大師,仿制的事情如何了?」當然,光是送鋼琴入宮還不夠,要想辦法逼得那謝宏無法在宣府立足才行。
「公公問的極是,幾位大師覺得如何?」沈巡按也很關心,那五萬兩可是從天香的賬上劃出去的,等以後升官,要用錢的地方多著呢。只有仿制了鋼琴,然後高價賣出去,才能回本啊。而且,宣府多有幾家有鋼琴的店鋪的話,也有利于打擊那個姓謝的。
「想要確認,還需要再仔細研究一番。」幾位名匠互相看看,統一了意見。
那就研究唄,沈巡按和劉小文也開了眼,原來只覺得一個樂器能有多麻煩,這下看見實物才知道,還真是了不得呢。只不過,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自家請來的幾位名匠,哼哼,那也不是吃素的。
「這鋼琴的外殼不麻煩,包在在上了……」說話的是木匠,謝宏沒在外殼上多做文章,本來也不是拿給人看的。
「這些琴鍵雖多,不過本人花些時間,卻也不難……」不過是些牛角、象牙,金大師模著胡須,混不在意。
「內里結構雖然復雜,本人卻模清了規律,應該無妨……」機關師見多識廣,想憑空做出來這樣的結構做不到,可如果只是仿制,那還難不倒他。
「如果幾位能把這些都做出來,那也只差些琴弦之類的普通物什了,老夫調整一番,定然與原物一般無二。」精通樂理、擅于制造樂器的葛大師最後一錘定音。
「太好了,請幾位大師多多費心了,材料等物都是無妨,只管開口便是。」沈巡按大喜。
幾個名匠商議著列出了清單,葛大師又對盧鐵匠說道︰「州余,你過來看看,這琴弦似乎是鐵的,老夫記得你不是也懂鑄造鐵絲麼,也來看看罷。本來叫上你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卻沒想到還真的用上了,劉公公果然思慮周全啊。」
開始還是吩咐盧鐵匠,後面卻開始奉承劉瑾,另外幾人也不甘落後,紛紛圍上前來,一時間諛辭如潮。
「那是自然,咱家的義父連皇上都能伺候好,何況這點小事,哈哈哈。」小劉太監起了個頭,一群人附和著大笑,心中都是得意萬分。
盧鐵匠沒有加入,而是卑躬屈膝的走到了鋼琴旁邊,先是仔細看,然後用手模,用手指彈,再用指甲劃,最後甚至用牙咬了一下。
開始眾人都在相顧大笑,也沒人注意他,等到得後來,先是那幾位名匠注意到了盧鐵匠的異常,然後眾人也都發現不對,轉而注視著這個本來被他們忽略的人。
「州余,可是有什麼難處?」葛大師問道。
「回葛師,若是普通的鐵絲,小人是能鑄出來的,可如果需要跟這鋼琴上一樣的,小人就無能為力了。」盧鐵匠愁眉苦臉的說道。
「難道還有不同?」沈巡按也說話了。
「回大人,這鋼琴上的不是普通鐵絲,而是用上好的精鋼鑄就的,無論硬度、韌性還是精細程度,都遠非小人鑄成的能比。」
「葛大師,你的看法如何?這琴弦可否用其他東西代替?」隨著沈巡按的問話,眾人又把目光轉向了葛大師。
「以鐵鑄絲做琴弦,此事本就亙古未有,老夫本以為只是普通鐵料,怎想還有這等不同。」葛大師也不復適才輕松模樣,沉吟許久,突然道︰「張老板,請你去按琴鍵,老夫要細品這精鐵琴弦。」
張大名依言逐個按鍵,葛大師湊近細听,越听表情便越凝重,到得後來臉色已經是鐵青一片,最後搖頭長嘆道︰「不成,不成,想要得到這等音質,怕是非得精鋼鑄絲不可,就算不考慮音質,其他材質的琴弦又哪里禁得住這般敲擊,更別提能經久耐用了。」
「那用鐵絲呢?」沈巡按開始緊張了。
「那要看用的鐵絲的韌性了,老夫卻是不知。」葛大師這麼一說,眾人又一起轉向了盧鐵匠。
盧鐵匠雙手連搖,直道︰「不是小人不肯出力,而是鋼琴上用來鑄絲的精鋼實在不是凡品,別說小人,就算是當年小人師傅在廣閩兩地見過的精鐵,那也是遠遠不及的。是以小人別說鑄造,就算是見都沒見過這等上品材料,萬萬不及,萬萬不及啊。」
幾位名匠雖然對盧鐵匠輕慢,可也知道這人是一把好手,打造出的兵器,在京中也是很有些名氣的,只不過大明朝重文不重武,這才沒人重視罷了。所以幾人都知道,他既然說不行,那就是真的不行了,怎麼辦?一群人相對無言。
「你們不是號稱名匠嗎?怎麼會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不就是鐵絲嗎,嗯,難道不是很簡單的東西嗎?」小劉太監十分不甘心,沖著幾個名匠叫嚷著,可那幾人雖然態度恭敬,可都低著頭不肯接茬。
「也罷,既然有了這鋼琴,再加上那個楊叛兒,咱家連夜進京便是,就算那謝宏再造出來一架,也是咱家搶了先。」見到這樣情形,小劉太監也明白沒有辦法,他心里一發狠,決定就這麼回宮,至于打壓謝宏,只好另想辦法了。
「東家,東家,不好了,不好了。」正這時,外面連滾帶爬的跑進來一個人,神態惶急的對張大名說道。
「什麼事?這麼慌張象什麼體統?」張大名一看,認識,是他派遣了在候德坊附近盯梢的。平時挺精明一個人,怎麼突然變成這德性?難道又有什麼事發生?張大名心里有種不祥的預感。
「東家,不好了,候德坊又搬了一架鋼琴進去。」
果然……張大名心里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居然是這個,然後才猛一激靈反應過來,他怒道︰「那怎麼才來回報?」不等回答,又轉向劉小文,道︰「公公,您看……」
「咱家要馬上回京,馬上!千萬不能被他搶在頭里。」這次的刺激更大,劉小文一下蹦起來老高,瘋狂的叫嚷︰「快,快!準備馬車,讓楊叛兒也上車,咱家要立刻啟程,立刻!」
「大人,東家,楊大家也在候德坊附近……」報信的被小劉的瘋狂模樣嚇住了,很膽怯的說道。
「她去候德坊干什麼?難道……」張大名也覺得自己快瘋了,難道那個小賤人想要去私奔?
「楊大家是路過時,剛巧听到里面的新鋼琴彈奏,就停下來听了一會兒,然後還感嘆了幾句。小人也是听了楊大家的說話之後,才回來稟報的……」
「她說什麼了?」沈巡按坐不住了,楊叛兒在音律上的造詣他也知道,嘴上不說,心里卻是信服。楊叛兒明明听過幾次鋼琴演奏,這次再听居然會感慨,難不成那架鋼琴不如這架?那就有救了。
「楊大家說,新鋼琴把之前的缺憾都彌補了,聲音更加清脆柔和,而且音色更加含蓄,強過之前極多。」
「什麼?難不成她果然吃里扒外,跟那個小子……」手下說的話,張大名從心底里不願意相信,于是自己胡亂編造著理由,想讓自己相信。
「東家,小人听了也覺得與之前不同,只不過不像楊大家說的這麼清楚罷了。」這個手下很盡責,可對張大名來說,這樣的職責還是不盡更好。
「怎麼會……」事實擺在眼前,張大名急怒攻心,一句話還沒說完便是一口血噴了出來,然後他也是眼前一黑,仰天便倒。
「天亡我也……」沈巡按也是心中大悲,到了眼前的功勞飛了,而且因為軍餉的事情,還得罪了衙門里的同僚,另外還有那五萬兩銀子……這豈能不悲?
劉小文也不嚷嚷了,現在著急還有什麼用,就算搶先送了東西入宮,可是人家新的可比舊的強,送個舊的回去,那不是找挨收拾麼?只不過,他不服氣啊,他冤枉啊……
「明明都已經準備這麼周全了,怎麼最終還是著了道兒呢?這個謝宏真是壞到骨子里了,喪盡天良啊!」小劉太監癱坐在地上,只想大哭一場。明明就沒動手腳,怎麼到了最後結果還是一樣呢,沒天理了,蒼天不佑善人啊。
……
善人們在哭泣,而壞人謝宏正在向同伴解釋新鋼琴。
「楊叛兒說的那幾個缺點,我跟靈兒商討過了,然後也想了辦法。」他指了一下新鋼琴,「下面多的那個踏板叫柔音踏板,踩下去就可以讓音槌偏移,出現柔音;琴槌我也換了新的,在外面包了一層,這樣聲音就更加含蓄;還有就是琴弦……」
「原來的琴弦就是我說的核心技術了,那精鋼是別人無法仿制的,而現在的琴弦里面更是混了銀,這樣發出的聲音也更加清脆。靈兒,你覺得怎樣?」
「嗯,比從前強了很多。」靈兒坐在鋼琴前,正在演奏,聞言點頭。
「是,這次咱可一點手腳都沒動,呵呵。」謝宏很得意,上次做手腳收拾了顧太醫,有人說哥壞,可這次哥可是用的光明正大的手段喔。
要知道,哥本來也不是專門做樂器的,想起來這麼多,容易麼!半個月時間,除了鋼琴還做了助力鞋,累死哥了。
「多虧了叛兒姐姐的指點,不然這些缺陷靈兒都沒有發覺呢。」靈兒感慨。
嗯,這話不對啊,謝宏一愣。
「是哦,叛兒姐姐是好人,女乃女乃曾經說過,肯無私指點別人的才是好人。」月兒也叛變了。
「是啊,楊小姐果然不愧被稱為樂神,真厲害啊,只听了一次,居然就能指出來這麼多缺陷,的確比哥哥我強了一點點,須知……」這個是話癆。
囧,怎麼功勞都變成她的了,好,是她指點的,不過動手的可是哥啊!哥也是好人,謝宏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