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京中施政也有疏漏之處,愚兄听說,皇上答應寧王恢復護衛,此事可當真?」唐伯虎的憂慮盡去,可王守仁的眉頭卻又皺了起來。
「當真,是皇上一口答應下來的。」唐伯虎點點頭。
「可據我所知,當今登基前後,那寧王本就有些不安分,如今再得了這樣的名義,難保不••••••屆時豈不有生靈涂炭之虞?」王守仁急道。
「這也是沒辦法的,小弟也曾提出諫言,明言此時,甚至都沒避諱……可皇上卻••••••,唉,伯安兄,你可能不知道皇上的性子,除了謝兄弟之外,他若做了決定,就沒人能勸得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唐伯虎重重嘆了口氣。
「皇上說︰讓他只管放馬過來便是……」想起當日的情景,尤其是正德臉上的表情,唐伯虎這一次是真的無奈了,他連連搖頭,苦笑不已。
謀逆是什麼意思,天下人都知道,無論哪朝哪代,謀逆罪都被朝廷法律列為最嚴重的罪行。
與此同時,帝王們也都將之視為洪水猛獸,只要稍有風吹草動,就會草木皆兵的大動干戈,懲罰更是嚴厲無比,誅九族那是一定的。
所以,唐伯虎覺得自己敢于直言就已經很夸張了,要不是跟正德相處日久,知道這是個不拘小節的主兒,他甚至都不敢直說。
那可是謀逆,若是在弘治朝,這種諫言八成會被政敵當成把柄,以謀逆構陷藩王,就算是閣臣也得喝一壺啊。
不過,顯然正德比他想象的夸張多了,用不拘小節完全沒法形容,稱之為千古一帝還差不多。
這話一點都不夸張,古往今來,恐怕也只有當今這位萬歲爺•會在臣下諫言說某藩王可能謀逆的時候,會漫不在乎的說什麼‘隨他去,或者‘只管放馬過來,之類的話了。
謝兄弟真有先見之明,說皇上是堪比漢武帝的霸主,別的先不說,單說他這股子豪爽勁,就已經前無古皇後無來帝了。
「呃……」
不光唐伯虎被震到了•即便是王守仁這樣的大賢,听到了唐伯虎轉述的豪言,也是覺得有股子濃濃的霸氣撲面而來,一下就把他給砸迷糊了。
不怕謀反的皇帝?呃,不對,應該說不把謀反當回事兒的皇帝,歷數華夏幾千年,恐怕也只出過這麼一個,確實獨一無二啊!
難怪呢••••••天津那一戰•自己還以為謝賢弟另有謀算,因此才把方曉謀逆之事按下不提,可結果卻是這樣,原來皇上根本就沒往心里去!
而且,謝賢弟在遼東行此逆天之舉•獲得了如此高的聲望,事後卻不緊不慢,一點都不著急,原來他早就胸有成竹,因為他了解皇上的性子,知道引起猜忌的可能性很低。
一個個疑團迎刃而解,王守仁也不知該作何表示。他以前把注意力過多的放在了謝宏身上,總覺得正德是受了謝宏的影響•這才有些怪異•可現在看來,完全就不是那麼回事嘛•這哥倆根本就是兩個怪胎,沒有最怪,只有更怪!
攤上這麼一個皇帝,也不知是福還是禍,王守仁在心中暗嘆一聲,盡管也會引起不少麻煩,不過總體來講,應該算是福氣吧?至少在施政的過程中,不用考慮功高震主那些有的沒的了。
「不過伯安兄也無須多慮,關于藩王,乃至宗室,謝兄弟早就和皇上商量過,近日內就會有旨意了。」
王守仁半響無語,唐伯虎也不以為意,听到正德的答復的那一刻,他的比王守仁的反應大多了,當時他好懸沒一坐在地上,不是他沒城府,只是對方太奇葩。
「解決藩王和宗室?」王守仁又被嚇了一跳。
在遼東的時候,他和謝宏曾經討論過,認為大明有幾大痼疾,儒家獨霸朝堂是其中之一,藩王問題的嚴重性也全不在前者之下。
而且士人的**雖然很嚴重,可終究還是有相當的進步意義的,若說士人階層正開始妨礙到大明朝的展,那麼大明的宗室制度,就屬于那種從來沒起過任何積極作用的制度。
這項制度建立的時候,本著的原則就是維持穩定,朱棣吸取了靖難的教訓,意圖將同室操戈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如果說,沒有正德朝的話,在一定程度上,他確實算是實現了目的,在永樂年以後,藩王造反,只有正德朝有生過,當然,這一點謝宏並沒有說出來,王守仁也不會知道。
可是,只有這點益處是遠遠不夠的,以史為鑒,每個王朝到了中後期,都會苦于財政問題,而龐大的宗室往往會在這個時候雪上加霜,加那個王朝的崩塌。在這一點上,大明的宗室制度沒有絲毫解決的方案,反倒有加重的跡象。
藩王、宗室不能離開居城,地方官員可衄監視這些人的行蹤,卻不能控制他們的行動也就是說他們就像是一群被憋在籠子里的猛獸,在籠子里可以不受拘束的肆意妄為,以作失去自由的泄,對地方上的禍害可想而知。
同時,他們也擁有和士人一樣的特權,那就是名下的產業可以不交稅,所以,兼並土地也不光是士人在做,這些朱家子孫也同樣在挖大明朝的牆角。
挖牆角還不算,國庫每年還要撥付相當的俸銀給那些宗室們,給本來就不富裕的明廷又增加了一筆負擔。
所以,王守仁很清楚,藩王宗室這項痼疾造成的危害,並不比腐化的士人階層小多少,想解決的話,也是一樣的棘手。
「這事兒其實也是一舉兩得的……」唐伯虎意泰神閑的模樣,跟他說的沉重話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也讓王守仁更加驚異了。
「學院?用學院解決宗室問題?」這兩件事似乎不搭邊啊?王守仁有些迷惑。
「不錯,皇上認可了謝兄弟的提議,不日就將下詔,許可天下藩王進京,並且入皇家學院觀摩,若有意向者,可根據實際情況•選擇留在書院當教習或者學員……」
「他們會樂于留在京城,安于在書院做學問?」唐伯虎的回答解決了王守仁的部分疑問,可卻又帶來了新的疑團。
「應該可以吧?」唐伯虎想了想,有些不確定說道︰「謝兄弟離京之前,就有這個打算,還舉了幾個例子出來•今年錢提督令錦衣衛去調查過,現細節雖有出入,可大體上卻差不多。」
「哦?願聞其詳。」王守仁眉毛一動,急急追問道。
「謝兄弟說,鄭王朱厚烷酷愛音律,懷慶錦衣衛的回報證實了這一點,說鄭王愛音律,已經達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早晚若不能撫弄一番樂器•便不能安寢,與謝兄弟所說並無二致。」
「鄭王?謝賢弟連河南的事情都知道?」王守仁當然驚異了,這種事別說他,就算是宗人府的官員也未必知道啊,結果謝宏一個從來沒去過河南•沒跟藩王打過交道的人居然一口道出了,這還不嚇人?
「是啊,小弟接到回報的時候,也是心中震駭呢,謝兄弟的神異處,實在是道之不盡啊。」唐伯虎心有戚戚的附和道。
因為親身經歷了,所以他比王守仁的感受更深刻,當時謝宏就是那麼隨便一想•然後隨口一提•結果就真的是這樣,這簡直就是傳說中的掐指一算啊!
其實謝宏並不知道鄭王到底是誰•他只知道,明十二均律的那個朱載,好像是什麼政恭王之後,可他打听過之後,現明朝根本就沒有什麼政恭王,于是只好隨口說了個鄭王,結果還真的蒙上了。
實際上,前世的歷史上,朱載的老爹就是鄭王,他得罪了嘉靖,因此被圈禁,之後得了個政恭王的名頭,所以才有這個誤會。
這年頭講究一個家學淵源,謝宏也琢磨著,朱載既然是宗室,平時也不能亂跑,音樂才能八成也是出自于家里的燻陶,于是就有了這麼個猜想,結果還讓他給蒙對了,引起了兩大才子的驚異。
「還有興獻王,謝兄弟說,興獻王喜歡煉丹拜神,結果安6州的錦衣衛回報……」
「音律還好說,珍寶齋中有不少新樂器,又有了音樂學院,鄭王若是酷愛音律,想必會樂不思蜀,可這神仙之道••••••」想不明白干脆就不再去想,再匪夷所思,還能有遼東祭天那一幕神奇?王守仁干脆考慮起了實際上的問題。
「煉丹學其實屬于化學的一部分,說不定接觸到了化學之後,興獻王就會現自己的天賦呢?」唐伯虎復述著謝宏的話︰「就算不是也不要緊,謝兄弟說了,京城的護國寺佔地不小,正好拿來改造,把那些拜佛拜神的家伙都趕過去,成立一個神學院。
「唔••••••」這也算是思慮萬全了,王守仁沒話說了,他對神佛沒什麼感情,倒也不排斥這個提議。
「其他諸王,除了少數紈褲,大多都有些愛好,跟各個學院也頗有契合之處,就算那些紈褲的家中,也多半有些兄弟頗具才能,所以……」唐伯虎呵呵一笑︰「正巧各個學院都是初建,師資力量都很匱乏,這不正是一舉兩得嗎?」
「的確如此。」王守仁點了點頭,沒有誰喜歡做囚徒的,能有進京的機會,這些藩王中大部分都會欣然前來,若是有不肯來的,那不用問,八成是心里有鬼,這才不肯奉召。
只要能鎖定目標,那只須令當地的錦衣衛嚴加盯防就是了,想來也不至釀成多大禍患。當然,這法子到底能不能讓人甘心留下,還得看學院本身,不過,以謝賢弟的本身,這事兒應該也不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