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鑒的態度讓很多朝臣失望,可李東陽卻不覺意外,身為當朝次輔,他情報來源頗廣,對謝宏的事情所知也多,曾鑒在宣府跟謝宏見過面,更加不是什麼秘密。
李東陽本身的處世之道就是機變靈活,雖然不了解謝、曾二人的真實關系,可在如今的世風下,兩個擅長手藝的人遇見了,至少也會有些惺惺相惜的。
因此,他本也沒指望曾鑒會跟謝宏針鋒相對,他要的不過是一個肯定的答復而已。
「我等士大夫求的乃是定國安邦的大道,乃是聖賢之道而所謂鐘表,又或水運儀,都不過是奇技巧之物,我等不識又何足道哉?」李東陽肅容說道。
他的聲音不高,話語卻很有力,眾人的情緒一下就安定下來。是啊,士大夫學的是經天緯地之道,豈是旁門小道可比的?差點中了那個奸佞的挑撥之計了。
安撫了同僚,李東陽又轉向謝宏,道︰「謝千戶,原理如何,本官不知,不過觀其表而知其理,見微知著的本事,本官倒是略知一二,朝中精于此道者更是不知凡幾。謝千戶既然言之鑿鑿,那麼就請示之于眾如何?」
謝宏心中暗贊︰三言兩語就穩定了局勢,而且又引回了正題,不愧是號稱善謀的李大學士,果然心性、言辭都是上上之選。
不過謝宏也不慌張,他最擅長的可不是嘴皮子,而是手上的功夫,對今天拿出來的作品更是信心十足。他微微一笑,好不推搪,道︰「就依李大學士。」
李東陽又轉向兩個使臣,金、李二人這時也爬起來了,見這邊有了決議,不敢怠慢,急忙從懷里掏出來了一個木盒,打開後,從中取出了一塊黃橙橙的東西,正是那塊懷表。
在場的人,有的見過,有的沒見過,可是這時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懷表上面,就連見多識廣的謝宏,也不由多看了幾眼,這可是古董啊,十六世紀的產品,在後世時還真沒見過這麼古老的東西。
說是懷表,眼前這個卻沒後世那麼小巧玲瓏,足有巴掌大小,若是真的揣在口袋里,一定和揣著一塊石頭差不多。雖然經過了打磨,可表殼還是顯得有些陳舊,倒是那條表鏈是簇新的,沒準兒已經不是原裝了。
「陛下,各位大人,請看……」金大使將表蓋翻開,然後一邊展示,一邊加以說明︰「指針如同日晷,卻是不用日光,更是有兩根,可將時間精確劃分,即將一刻分成十五等分,謂之分……」
「果然神妙。」看著懷表,眾人都是贊嘆。
「……更兼此物方便易攜,制作精美,最合天子之用。」金大使口若懸河的介紹了一番,然後得意洋洋的轉向謝宏,道︰「謝大人,不知你那所謂的鐘,是何等神妙,可否讓本使開開眼界啊?」
他也看見剛剛謝宏的表現了,可本性使然,一得意起來,金大使只覺天下事無不可為,大學士都沒見過的寶貝,小小一個千戶怎麼可能懂?不過是看過一些別人不看的雜書,才難倒了各位大人罷了,所以對上謝宏,他也是昂然不懼。
「好說,好說。」不知為何,看到了懷表,謝宏臉上的笑容更盛,剛剛還是冷笑,這會兒似乎卻是從心里高興了。只是沒人來得及深究,因為他說著話,已經把鐘上面的布揭開了。
看到擺鐘的真面目,眾人都是微微一愕,只見擺鐘上方是一個裝飾用的小門,下方有一個擺動不停的鐘擺,這都不是讓人驚訝的原因,讓人驚訝的是其他地方。
鐘跟表太像了,大小和形狀雖然不同,可這兩樣東西的中央部分,也就是謝宏說的表盤,實在是一模一樣,就算是頑固如劉大夏,這時在心里也是信了謝宏的話,若不是制作原理相同,怎麼會這麼象?
「這是……你仿了我的寶貝」看到擺鐘真容,兩個使臣都是驚慌失措,事關重大,他們沒法不驚。
「本官都說過了,鐘表本就是中原流傳下來的技術,你們偏偏不信。」謝宏一攤手,無奈道︰「再說了,你們的懷表本官之前看都沒看到一眼,怎麼可能仿制?你們不信本官,也得相信皇上和諸位大人吧?」
話音剛落,正德便很有默契的嘆了一口氣,附和道︰「朕本來也想看看,可張尚書卻是不依,所以連朕都是緣吝一見呢,更別說謝愛卿了。」
他二人一唱一和,朝臣們也是默然無語,對謝宏說的鐘表流傳于華夏之說卻都是信了,否則沒法解釋這兩件東西怎麼會一模一樣。
趁你病要你命,謝宏乘勝追擊,一指鐘盤,道︰「剛剛各位見了懷表,那懷表可將時間精確到分,我這擺鐘也可以,而且……」他嘴角一挑,又指著最細的那根針道︰「各位請注意,擺鐘比懷表還多了一根指針,我稱之為秒針。」
「哦,何為秒?」今天角色互換,正德轉職為捧哏了,見沒人說話,他便開了口。
「就是將每一分為成六十等份,也就是說,將一刻鐘分成九百等份,這個度量時間的單位就是秒」謝宏悠然說道。
朝臣們都是目瞪口呆,擺鐘表盤更大,指針也大,那秒針更是一刻不休的轉動,比起剛剛看到的相對靜態的懷表,給人的視覺震撼要強得多了。
謝宏轉向兩個使臣,戲謬的說道︰「二位大使,在計時精確上,我這擺鐘應該是強過了二位的懷表吧,可當得起回賜否?」
「計時精確上,的確是……超過我們的懷表了。」
金大使沒了剛才的勁頭,頹然承認了不足,這沒法不承認,人家的鐘多了一根針,精確程度自是遠遠超過了,他甚至在想︰這懷表很可能也是從中土流落到倭國,然後再到朝鮮的,否則倭國的野蠻人還不如朝鮮先進呢,怎麼會有這種寶貝?
不過他也沒那麼容易氣餒,他脖子一梗,堅持道︰「不過,你這擺鐘個頭太大,攜帶起來卻不方便,兩者各有所長,不過伯仲之間而已。」
「既然是用來計時的,當然是精確最重要了。」謝宏臉上笑眯眯的,活像個奸商︰「更何況,計時器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功能,你這懷表沒有,我的擺鐘卻有。」
「什麼?」不單是金大使,眾人都是一驚,日晷和沙漏在計時精確上,都遠不如鐘表,沒听說過計時還有其他講究啊?
「當然是報時了。」謝宏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
報時?這個大家都知道,報時就是打更嘛,可那個是有人喊的,難道這也配個人喊不成?
「拿著懷表打更,和拿著擺鐘打更有何不同?」金大使心急啊,剛想到這個念頭,不假思索就說出來了。
「唉,沒文化真可怕。」謝宏嘆了口氣,「好吧,作為天朝上國的千戶,本官就教你個乖,擺鐘既然名字帶個鐘,自然跟報昏曉的鐘是一樣的,到了整點,它就會自行敲響。」
「啊?」金大使傻眼了,不愧是天朝啊,這報時都比朝鮮講究多,而且這位謝大人說的也太神奇了吧?「真的?」他揉揉眼楮,又掏掏耳朵,很是難以置信。
「當然了,本官有必要騙你嗎?」謝宏看看時間,道︰「離整點還有一會兒,為了讓各位看個仔細,本官就調一下時間好了。」說著,他轉到擺鐘的後面,將分針轉了半圈,放在了五十九分的位置上。
「馬上就響了,請各位做好準備。」完成了這一系列動作,謝宏連忙往旁邊走了幾步,離開擺鐘遠了些。擺鐘旁邊還有三個人,江彬足夠機靈,看謝宏走開,也跟了過去。
可兩個使臣卻沒那麼有眼色,依然站在那里,呆呆的看著擺鐘,臉上的表情很豐富,也很易懂,分明就是︰我不相信,打死我也不相信。
他們死活不信,朝臣中大多數人都是將信將疑,也有人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七寶玲瓏塔的知道的人不多,卻還是有的,那塔就能發出鐘聲,可終歸還要外力,難道這個所謂的擺鐘可以自行出聲?
不管心里是怎麼個想法,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擺鐘上,隨著鐘擺的搖擺而飄忽不定。
時間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在眾人的注視下,細細的秒針緩慢,卻毫不遲疑的轉向了頂點,等在那里的,是略粗一些的分針。
終于,在兩針重合的一剎那,「當」一聲宏亮的鐘聲悠然響起,在太和殿內回響不息。一下卻還不算完,鐘聲連連響起,讓眾人應接不暇,只覺如在夢中。
感受最深的自是站的最近的兩人,兩位使臣這時已經坐在地上了,這是被嚇的。
擺鐘發出聲音不如真鐘,可聲響也是不小,而且兩人心存疑慮,也是猝不及防,偏偏鐘聲還是連綿不絕,到了最後,兩人都是臉色蒼白,大汗淋灕,袍服都濕透了,有如從水里撈出來的一般。
度秒如年的挨到鐘聲結束,兩人的苦難卻仍未結束,腦子里一個念頭還沒轉過來,卻听「 」的一聲,然後擺鐘上方突然開了一個小門,兩人都是大驚,以為又有什麼可怕的機關,都是手足並用,連滾帶爬的往旁邊逃開。
事實證明,他們想錯了,小門里確實有機關,卻一點都不可怕,彈出來的是一個小人,胖胖的,眉眼俱全,笑態可掬,雙手合在胸前,像是作揖,有認識的能看得出來,正是胖子谷大用的形象。
小胖子彈出來後,又是‘ ’的一聲輕響,它合攏在一起雙手竟然分開了,這還不算,分開的雙手中竟然是一卷黃綢,拿出了黃綢,這小人更是搖頭晃腦,像是在宣讀聖旨一般。
雖然沒有聲音,可從它身子兩旁又彈出來兩個條幅,有那眼力好的,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幅對聯。
上聯是︰「井底之蛙,包攬環宇口氣大。」
下聯是︰「夜郎自大,腦殘棒槌歡樂多。」
最後,小人將手中黃綢翻轉,眾人看得分明,上面正是四個大字︰
「奉旨送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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