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宏忽然狂態畢露,別說朝臣們,就連正德都吃了一驚。
朝臣們對謝宏不了解,也不屑于了解,叫謝宏也好,叫弄臣也好,不過是他們心中的一個符號罷了,代表著奸佞和誅殺目標的符號
誰又會去管這個符號到底是什麼樣的性格,做過什麼樣的事,只要知道他沒有功名,卻混在皇上身邊得寵,這就足夠了,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罪行了。
這時被謝宏連番嗤笑,眾人更是新仇舊恨齊上心頭,嗯,舊恨有點太多,說是今天的舊恨好了。總之,朝臣們都是雙目噴火,怒發如狂,恨不得把謝宏分尸吃了才能消了心中憤恨,一個小小的弄臣,竟敢作此狂態,鄙視士大夫,真是豈有此理
正德倒是對謝宏了解很深,他知道這位大哥的脾氣,雖然不是什麼軟弱的人,可謝宏平日里都是一副很隨和的模樣,會戲謬的開些玩笑,偶然也有嚴肅的時候,可這種狂態畢露的樣子,至少正德是從沒見過的。
所以,看著謝宏,正德也有些發呆,完全沒注意到謝宏到底在說些什麼。
「無恥妄言謝宏,你這弄臣倒是說說,我等大臣有何欺君之處?」閔珪怒極反笑,厲聲質問。
說起奇技巧,他自知不是謝宏對手,可說及刑名律法,他就不信自己會輸給一個秀才。欺君?在場的都是一身正氣的士大夫,勸諫天子更是本分,哪有失禮欺君之處?他在心里發著狠,下定決心要在今天除掉謝宏。
「本來我是打算給使臣和各位大人留點情面,不想讓各位顏面掃地,無地自容,可既然各位執迷不悟,又苦苦相逼,那麼本官也就不客氣了」謝宏毫不示弱的反唇相譏,看他的怒氣,竟似比閔珪更盛
「豎子敢爾」閔珪指著謝宏,手都開始抖了,他是刑部尚書啊天下間又有哪個人敢對他如此不客氣,就算是皇帝也沒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過話。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現學現賣,謝宏難得的拽了一次文,他踏前一步,氣勢凜然,「為了天下大義,謝某有何不敢?」
「大義?」閔珪感覺自己要瘋了,一個弄臣居然敢用大義斥責他這個六部上卿,這是什麼世道?末世來臨了嗎?
「當然是大義,閔大人,謝某問你,君為輕,社稷次之,何為貴?」謝宏又拽了一次文,又踏前一步。
「自然是民為貴。」孔孟並稱聖人,可因為孟子的思想不合統治階層的心意,所以在士大夫心中,孟子卻遠不能和孔聖人相比。不過終究也是聖人,孟子的微言大義閔珪也不可能不知道。
「我再問你,諸位大人身上袍服、盤中餐饈、囊中俸祿,以及國庫中的錢糧,從何而來?」謝宏氣勢如虹,再上一步。
「……」閔珪有點明白謝宏想說什麼了,一時語滯。
「還不是天下萬民的血汗錢?」謝宏厲聲責問︰「百姓辛苦勞作,省吃儉用,忍受諸般苦楚,將結余上繳國庫,這才有了各位大人的囊中俸祿,說是各位的衣食父母也不為過。可各位是如何回報的呢?
不能善加利用稅銀,用以強國或改善民生,是為無能;
貪污腐敗,上下其手,是為不義;
橫征暴斂,苛捐雜稅,是為不仁」
謝宏略一停頓,傲然環視,一字一字道︰「而今天,你們這些無能而又不仁不義之人,又在干什麼?你們心懷叵測,竟然執意要用百姓的民脂民膏,用一百萬兩銀子換一個破爛懷表本官說你們欺君,有何不妥?」
謝宏這番話並非做作,而是他心有所感,這班官僚的作為引起了他非常不好的聯想,也讓他由衷的憤怒。
為了所謂的天朝威儀,居然就這麼輕易的許了那麼多銀子給人,憑什麼?
面子?那東西值幾個銅錢?只要國家強大,就算一毛不拔,四周鄰國難道就不仰慕天朝威儀了嗎?再說了,什麼叫強國?搶別人的東西,還讓對方心甘情願,不得不給,這才是強國風範。用銀子買的強國面子,算個毛的面子
還是因為不用從自己腰包里掏錢?是啊,國庫里的錢,不是自己家的,就可以不用心疼,何況使臣達成了心願,只怕還會對各位大人表示謝意,腰包反倒會更鼓一些才對。可這種行為難道不無恥嗎?
藩國遭了災荒,那里的百姓是很可憐,也值得同情,可自家百姓難道都富得流油,難道家家滿倉,甚至有谷子在里面發爛麼?
沒有,當然沒有,從北莊到宣府,謝宏看過了太多貧窮與苦楚,更有著切身的體會。穿越之處,謝家不也是如此?若不是他穿越了,謝家將會如何?不言而諭,等待可愛的晴兒和慈祥的謝母的,將是人間的各種淒涼。
謝家好歹還有個功名在身,算是統治階級中的預備一員,依然因為家中有人病倒而淪為赤貧,那麼普通百姓又如何呢?那些比民戶身份更低的軍戶、匠戶又如何呢?
謝宏怒不可謁,對這幫滿口禮義廉恥的士大夫,他再清楚不過了,後世不就是這幫人玩的天怒人怨,哀鴻遍野,以至亡了漢人的江山,讓萬千文明人淪為野蠻人的奴隸,神州被染成血色。
然後呢,雖然也不乏英勇殉國的,可這幫人之中的大多數,還不是扎起了豬尾巴,搖頭擺尾的當了蠻族的走狗?
去他的士大夫,去他的禮義廉恥,不過是一幫子禍國殃民的蠹蟲罷了,國之將亡,必有妖孽,這些士大夫就是妖孽
天下間盡多不平事,很多都是謝宏看不到,也管不了的,可今天,他絕對不會遂了這幫文官的心意,想禍國殃民,先過了我這一關吧
謝宏也不是被怒火沖昏了頭腦,這才不顧一切,他心里是清楚的,雙方之間本來就沒有緩和的余地,遲早要你死我活的。今天好歹是在他擅長的領域作戰,正是打擊對方的好機會。
「一個弄臣居然也敢說大義」
「奸佞懂得什麼?居然敢曲解聖賢之言,咆哮金鑾殿」
……
謝宏怒喝時,太和殿里安靜了那麼一會兒,可他話音剛落,大殿中就象是開了鍋似的喧鬧起來。朝臣們全都憤怒了,爭先恐後的對謝宏發出了怒罵,如果言語能夠化成刀劍,就算有一百個謝宏,只怕也都是死無全尸了。
剛剛不過是他們沒反應過來,這才為謝宏的氣勢所驚,並不是被他說的道理折服。哼,民為貴,誰是民?當然是有了功名的人才是民,沒有功名,沒有祖輩庇蔭,那樣的人,不過是賤民罷了,誰去管他們的死活?
罷免皇莊不就是大大的利民之舉麼?聖人雲︰天子不與小民爭利。奸佞一邊阻止這樣的善政,另一面又口出狂言,真是不知廉恥之極啊。
果然不能讓出身寒微,又沒有受過聖人教化的人得居高位,否則就會象這個弄臣一樣,不分上下尊卑,妄圖顛倒黑白。
謝宏面帶譏嘲,傲然卓立,文官們的反應在他意料之中,他也沒指望自己說的那番話能折服什麼人。因為在立場和利益面前,語言是無力的,想要讓人折服,還得靠實力,剛剛他只是趁機發泄罷了。
他環視殿中,發現喝罵的多是些年輕官員,或者品級不高的,各位大員雖然或是氣得滿臉通紅,或是冷目如電的看著自己,卻是沒做出什麼有**份的舉動,至于心里如何憤恨,那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除此之外,讓謝宏很奇怪的是,年輕官員之中卻也有一人與眾不同,不但沒有隨波逐流的喝罵,反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在一群紅著眼的人當中很是顯眼。
要知道,在一個群體中獨立特性,風險是很大的,輕則被旁人排斥,重則是會被所有人敵視的,比如前世的正德應該就算是個最好的例子了。
這人是誰?謝宏仔細打量了一下,只見這人三十歲左右,氣質儒雅,目光如炬,神色間隱有不羈之色;官袍上是一只鷺鷥,應是個六品官,大概是個主事什麼的。
正德年間,朝中有什麼名人嗎?謝宏想了想,可他貧乏歷史知識卻沒能給他答案,況且他也沒空多想,因為此時,太和殿中又生變故。
「肅靜,都給朕住口」
猛然間,一聲怒喝壓倒了所有吵嚷聲,眾人都是悚然而驚,因為發出怒吼的正是皇帝朱厚照這聲怒吼飽含了憤怒之情,而正德自己也從龍椅上站了起來,清秀的面目上很有些猙獰神色。
太和殿中再次陷入了寂靜,只有一片粗重的呼吸聲在回響,此時,朝臣們都是極度震驚,因為繼迎聖駕那次之後,皇上居然再次大發雷霆了,而且為的是同一個人皇上對弄臣謝宏居然寵信到了這種程度?
他們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卻不由不信。
這十余天內,大小朝會都開了不少,眾人或勸諫,或彈劾,或奏事,主題只有一個罷皇莊、誅近臣。這樣的要求當然不會讓皇上高興,可正德就算再不高興,卻一次脾氣也沒發過。
可今天,為了謝宏,皇上居然又發怒了,這真是……
太可怕了三位大學士對視一眼,都是緩緩搖頭,統一了意見︰朝中出了這樣的奸佞,非國家之福啊
單是奸佞形容已經不夠了,這人簡直就是妖孽啊竟然讓皇上信重若此,就算自己受委屈都能忍,卻偏偏不肯讓這人受委屈,直如被迷惑了心智一般,這樣的人不是妖孽,又能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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