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平衡舵的技術早就有了?那平衡式梯形斜帆,還有水密隔艙呢?啊,你不知道是什麼?我畫給你看……喏,就是這個,啊?這個也有了?」謝宏滿心都是驚異。
「原來這些技術都已經是成法了啊……我還以為是秘而不宣的訣竅呢。」王雲一臉悵然。
「王兄,那你是否知道,當年寶船航海的時候用什麼定位的?」謝宏又問。
「用司南,還有過洋牽星……」王雲還真知道。
「……」謝宏繼續驚異。
這兩人的探討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王庸在一旁一句話也插不進去,看著這兩個人討論得熱火朝天的樣子,他心里也是悲喜交集,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喜的是他這次來的目的應該已經達到了,盡管不知道兒子跟謝宏到底在說些什麼,可兩人談得很投契是沒錯的,那麼,兒子在謝宏這里謀個前程,應該是問題不大了。
他家不是什麼大戶,可也是世代耕讀傳家,在當地頗有些名聲,到了他這一輩,更是高中進士,得授了官職,可謂光宗耀祖,可是他這個兒子就完全沒法讓他省心了。
本來當初送王雲去江南游學的時候,他是很擔心的,生怕王雲流連于江南風月,誤了學業不說,甚至還可能連心x ng都m 失了。
可結合了自身的經歷,王庸還是覺得讓王雲在江南游學好處多多,江南士人多,在朝堂上的勢力也大,若能跟其中一些人結下點淵源,對日後的仕途也是大有幫助。
若是他當初也有這麼一番經歷,那麼在仕途上也會多了不少臂助,又何必為了巴結劉瑾去搞什麼獻寶,落得如今的境地呢?
只不過,他的擔心既多余,也不無道理,王雲確實沒有流連于風月之地,可實際情況卻比這更糟,王庸寧願兒子在江南花天酒地,也不想他去學什麼造船!
花天酒地好歹還能交幾個酒肉朋友,雖然成不得什麼臂助,可總也能壯壯聲勢,至不濟也就當是破財消災了。可王雲放著好好的讀書人不當,卻去學那奇y n技巧之技,說是自甘墮落都是在夸他,這簡直就是自殘啊!
王庸得到消息已經是正德元年了,他當時也是急得五內俱焚,直y 肋生雙翼,飛到南直隸,去勸王雲回心轉意。
可就在這個要命的當口,京城關于謝宏的風聲已是喧囂塵上,甚至b 及到了他。他若是消消停停呆在位置上也許還沒事,若是丟下衙門跑去南直隸,別說致仕,恐怕連命都未必保得住了,借題發揮可是言官們的長項。
因此,無奈之下,他只好派人去接,強行把王雲給帶到了宣府。
他們父子二人的脾x ng也大為不同,王庸自己x ng格頗為圓融,行事也談不上有什麼魄力,可王雲卻是個 脾氣,拿定了主意之後,十匹馬也拉不回頭,父子二***吵了幾場之後,王庸也是不得要領。
正彷徨無計間,他卻驚聞京城緊張的局勢依然結束,塵埃落定後,謝宏出人意料的佔了上風,控制住了京城的局勢。
王庸也是一直關注著謝宏的,知道對方也是個懂手藝的讀書人,或者說是識字的手藝人,跟王雲的情形頗有幾分相似。而且,謝宏又搞出來了一個技術學校,似乎就是想培養跟他類似的人,于是,王庸便有了讓兒子去投靠謝宏的念頭。
見兩人談得投契,他自是欣喜,可看到謝宏對奇y n技巧這種小道如此關注,他心中不由隱隱有些憂慮。
朝堂上的形勢具體如何,以他的身份自是不知,可卻能想象得出來,重臣們受了如此重大的打擊,想必以後也會慎重行事。謝宏不過年方弱冠,又花了極大的一部分精力在手藝上,在對方認真起來之後,他怎麼可能斗得過那些老狐狸呢?
王知州甚至朝堂上的凶險,更知道士大夫們的手段,那可不是光靠有點小聰明就玩得轉的,何況還是謝宏這樣更願意把精力花在小道上的人呢?
唉,看著興致正高漲的兒子,他也只能在心里暗嘆一聲了,沒辦法,現在事已至此,就算不讓兒子投靠謝宏,將來他也別想在士林吃得開,左右遲早都是個敗落之局,莫不如現在就堵一把呢。
「謝大人,下官還有一事……」王庸本來是不敢打斷謝宏的興致的,怎奈外面還有人相侯。
這倆人一談論起來就忘記了時間,眼見著就是兩個時辰過去,從午後已經到了傍晚,若是再讓外面那人等下去,恐怕會累個好歹的也說不定。謝宏自然是不怕旁人怨恨,可自己要是被那位同鄉惦記上了,那可就萬萬承受不起了。
「嗯宏點頭答應著,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答應王庸,還是在和王雲說話。
謝宏確實t ng高興的,從王雲這里他了解到了,自海禁之後,大明的造船技術雖然沒得到任何進步,可也沒有倒退太多,很多技術還是保留下來了。
那種最大的福船,也就是長四十余丈,寬八丈,足有五、六千料的四桅大船,用後世的說法就是,如今應該是見不到了,不過一兩千料的船卻比比皆是。
自宋至明,中國船常用「料」為其大小的單位,這個料是容積單位,一料就是十立方尺,換算成重量的話,大致可以按照一料等于一石,即九十二斤半的比例來估算,這數字不是十分準確,但大體上應該差不多。
也就是說,鄭和下西洋的船隊中,最大的那些都是兩三千噸排水量的大船,現在江南比較多的都是幾百噸的,並不比大航海初期的西方船只差。
此外,後世統計出來的一些重要的技術,更是早就被大明的船匠應用出來了,或者說,其實是在宋代,這些技術就已經相當成熟了。
正如有了螺桿,就意味著鏜 ng即將出現;有了蒸汽機,就代表著即將進入工業時代一樣,造船也有著類似的技術指標,有了水密隔艙,可以保障遠航的能力;利用八面風的技術,也是帆木船的最高技術之一。
而有了過洋牽星這項天文觀察導航技術,就可以用牽星板測量所在地的星辰高度,然後計算出該處的地理緯度,以此測定船只的具體航向,更是出海遠航的不二法門。
在京城沒有找到船匠,而且從工部都水司得知,南京的龍江船廠和直隸的清江船廠已經徹底廢棄,謝宏本還以為造船之事須得重頭開始呢,卻不想今日得到了這樣的好消息。
他不但不用重頭開始,甚至在很大的程度上,大明的航海技術依然沒有落後于西方太多,這怎能不讓他喜出望外呢?
「王兄,小弟有意在書院的研究院中劃分出來一個航海學院,你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謝賢弟學究天人,實在讓愚兄汗顏不已,在賢弟面前,我哪里又敢賣弄?而且,我也並未學有所成,比起那些資深的船匠實是遠遠不及的,哪里又當得起賢弟這般推崇?」王雲連連擺手不敢應承。
他來之前本是有些不情願的。謝宏名聲雖大,可在這些手藝人眼中卻都有些懷疑的,總覺得他這一點年紀,怎麼可能學懂這麼多手藝?
何況,造船這樣的技術,和其他技藝的差別是很大的,遠不是隨便看過之後,就能有所領悟,謝宏這樣長于內陸之地的人,怎麼可能懂得這些呢?
等到兩人一番探討之後,王雲卻是驚訝無比,雖然謝宏沒有說出來什麼新花樣,可是在謝宏嘴里,那些造船的技術卻都是系統x ng的。
從控制方向的船舵,到船體的水密隔艙以及船殼包板,最後再到風帆技術,甚至還包括導航技術。這些技術,謝宏都是娓娓道來,從原理到應用,很多都是王雲想都沒想過的。
老船匠的授藝,本也不過是將他懂的技術傳授出來罷了,大部分他自己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其實,若非是感j 王雲的救命之恩,那老船匠自家也沒了兒孫,他也不會以這等衣缽相傳。
「王兄切莫妄自菲薄,在小弟看來,技術這東西不分高下,只在于有沒有專研精神。」謝宏解釋道︰「比方說小弟這書院吧,技術學院只要求手藝精湛,能識字更好;可那研究院則是不同,按要求,必須是書寫無礙,技術上又有專長者才能入內,王兄可知道其中緣故?」
「確是不知。」王雲搖頭。按照傳統的理念,讀書識字和手藝是完全不搭邊的,象他自己這樣的,都是屬于異類,就連自家老爹都容不得,找遍大明恐怕也沒有幾個。
「就是為了方便研究。」謝宏斷然道︰「俗話說的好,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若是工匠們恪守門戶之見,手藝只以血脈代代相傳,天長日久之下,很多絕技也就失傳,就算勉強傳下來,其中奧妙也是語焉不詳,就更別提有所增進了。」
「謝賢弟說的不錯。」王雲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譬如宋朝的時候,無論神臂弓還是水動儀,又或是海船,都是朝廷或者朝廷官員組織工匠完成的,雖然其中有技藝神妙的主導者,可若是沒有旁人的拾缺補遺,單憑一兩人又怎能成就這些神技?」
謝宏也不待王雲回答,繼續說道︰「是以,小弟代皇上將工匠們組織起來,不單要他們消除門戶之見,共同研究,還要將研究的過程和結果記錄下來,供給後人借鑒,如此一來,數年,乃至十年、百年之後,我大明的技藝必將凌駕于世。」
「謝賢弟此言大善,無怪于賢弟對各種技術都這般了解,原來卻是高瞻遠矚之顧。」王雲慨然起身道︰「王某不才,既m ng賢弟不棄,也願盡一分綿薄之力,共襄此盛舉。」
謝宏喜道︰「有王兄相助,我大事成矣。」
「謝大人,下官還有一事……」王庸郁悶極了,要不怎麼說奇y n技巧這東西不好呢?謝宏也罷,王雲也罷,兩個人說起來就沒完,生生的把他就給晾在這里了,他自己倒還不要緊,可外面還有人等著呢啊?
此外,不就是個造船嗎?還搞個什麼大事成矣,便是自己官位不高,可也知道,江南那里船塢多得是,只是沒人會拿到明面說罷了。
這謝大人還真是少見多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