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和殿。
「…皇上駕到,眾臣有事速速奏來。」根據正德的指示,如今的朝會處處強調以效率優先,連皇帝入場的台詞也改成了極具正德特s 的這種。
禮部尚書張升正臥病不起,無論是御醫還是民間名醫,診治過後都只是搖頭,委婉的告訴張家人,可以準備後事了。所以,皇帝擅自更改朝會禮儀的事兒,現在沒人敢管,也沒有負責管的了。
不過,這東西就是個形式,听多了也就適應了。到如今,大多數朝臣都可以做到對此听而不聞,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了,只有少數自詡清流的頑固派才會有所指責,不過也沒人會當面和正德說。
頑固並不代表傻,因為這麼點小事兒罷官去職,那還真是犯不上呢。
因為處理政事的效率越來越高,也沒人在朝堂上隨便爭論了,所以朝會結束的也越來越早,還沒到一個時辰,這一天的政事就處理的七七八八了。
「嗯,很好,這樣的效率讓朕很滿意,希望眾位愛卿本著精益求精,止于至善的原則,繼續努力,傘天就到這里好了,朕要去辦正事了。」正德很沒形象的伸了個懶腰,然後起身就要離開。
朝臣們都很憋悶,這話說的叫一個別扭,合著在萬歲爺您的眼里,天下大事都是閑事兒啊?
「啟稟陛下,老臣有本奏」楊廷和迅速閃身出列,他哪能讓正德就這麼走了?就算不考慮屠洪二人的安危,可事情過的太久的話,也就沒有時效x ng了,那還勸諫個啥勁呢?
「哦?是楊先生啊?」辦正事的進程被打斷正德很不滿的停下腳步,轉過了頭,見是楊廷和,他突然長嘆了一聲︰「唉,楊先生真的是老了啊。」
「」楊廷和有點轉向這話是從何說起?難不成昨天晚上自己用腦過度,所以又長皺紋了?否則這沒頭沒腦的是怎麼個意思?
「事先都說過了,有事得快點說,朕還有很多大事要忙,可楊先生你剛剛一直不說話,站在那里象是睡著了似的,搞得朕怕吵醒你連聲音都壓低了不少,可誰想到你竟是沒反應過來。唉你真是老了,單說這機警勁兒,就比起在東宮那會兒差多了。」
圃楊廷和好懸沒一口血噴出來,前面的事情都是政事,也沒啥需要據理力爭的地方,自己當然沒必要那麼著急。自己要說這件事八成要爭論一番,說不定還會見點血有人會因此而掉腦袋都未可知,當然要放在最後面了。
結果這樣就被說成老糊涂了,讓楊大人情何以堪吶,而且……楊廷和越听越不是味兒,不能再讓皇上說下去了,否則不但事情辦不鼻,自己沒準兒都得被迫告老了。
「啟稟陛下微臣y 啟奏之事,不單事關重大,而且牽涉也多,是以才」楊廷和連自稱都換了遇到一個不敬老的皇帝,也只能這樣了。說心里話他還沒到六十呢,真心不老啊,在政壇上,這個歲數正是朝氣蓬勃的時候呢。
「哦,那就說說唄。」正德倒也沒有糾纏。
「今有刑部尚書屠豬、右都御史洪鐘」說事兒的時候,楊廷和也著實費了一番心思在措詞上,對犯人的身份,他有九成把握可以確定,但是他偏偏不能直接指證,以免刺j 到對方,導致人家翻臉。撕票是小事,這種事成了定例才是大麻煩。
百官一陣s o動,不知情的都吃了一驚,知情的都是心中一緊。
受害者的身份擺在那里,乍听到這件失蹤案,任誰都要吃驚,尤其是對那些知道點什麼的人來講,這事兒顯得額外恐怖。
雖然沒有先例,可若是在正常情況下,這樣兩個人失蹤,那京城九門肯定會在第一時間關閉,然後相干和不相干的暴力機構統統出動,全城大索,就算把京城翻個底掉,也要把人找出來的。失蹤的可是當朝尚書,這種應對一點都不夸張。
就算其他暴力機構調不動,可順天府還在士黨手中,楊廷和完全可以先在順天府立案,然後再入宮面聖,請求調動京營兵馬。
但是,他沒有這麼做,大伙兒事先完全沒有听說過有關于此的消息,大多數人都被楊廷和搞了個措手不及,所以,這里面的味道就耐人尋味了。
近日這場y 捧殺謝宏而掀起的輿潮,朝臣們大多都有所察覺,可除了士黨的核心成員之外,其他人哪怕參與了,也並不知道具體的進度和更深層的計劃…。
不過,所有人都知道,洪鐘在其中算是最顯眼的一個,倒也不愧他士黨急先鋒的身份,而屠慵近來又和洪鐘走得近,這事兒也不算什麼秘密,而後,這兩個人就突然失蹤了。
除此之外,听到消息後,皇上也是一臉無動于衷的樣子,半點都不顯驚訝,八成也是知情者之一……要知道,皇上鼻然天馬行空,可這種不動聲s 的演戲卻不是他的長項,他若是意外的話,肯定會有所表l 的。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結合楊廷和的行為和正德的反應,百官很快得出了結論,事情有古怪,而且還很可能跟皇上有關。
難道這會是又一場政治風b 的開端?皇黨中人都打起了精神,準備把握立功的機會︰而士黨中那些核心外人員,心里都開始打鼓,近幾個月的大裁員已經把他們折騰得夠嗆了,現在又整出了新hu 樣,真心傷不起啊。
對失蹤案的細節和始末,李東陽並沒有張揚,所以,士黨中事先知情的人也不多,但隨著楊廷和的講述,他們也在腦海中,勾畫出了整件事的全貌。
「…昨日傍晚,微臣與李大學士結伴晚歸,在東長安街曾經看到二位大人的身影看情形,他們似乎是往東安門方向去的,而後他們就行蹤不明了……」
「 !」雖然眾人都極力壓抑著,可倒抽冷氣的聲音還是在金鑒殿上匯成了一片,楊廷和話里的意思很明確那兩個人是奔皇城來的,而且很可能就在皇城里面失蹤了!
有了楊廷和這樣的暗示,連皇黨眾人都沒了爭功的心思,反都是一臉凝重的思考了起來,他們也是士人,若是徹底擊敗了士黨之後,他們也不會跟士黨有多大差別恐怖政治的他們來說一樣不是什麼好消息。
原本打算站出來跟楊廷和打對台的人都退縮了,士黨那邊則是個個面l 悲憤之s 看起來大有哀兵必勝的感覺。
「……二位大人都是三朝元老,為大明嘔心瀝血了幾十年,是以臣懇請陛恤臣子,下旨調動廠衛、京營,搜索二位大人的下落,免生那不忍言之事啊。」暗示完了之後,楊廷和開始煽情。
「臣等附議」許久未見的一呼百諾再現楊廷和話音剛落,身後就響起了一片低沉的應和聲,怕歸怕,可眼前這事兒是一定要阻止的。
如今在朝中為官多艱難啊,油水越來越難撈了,特權也逐漸被削減,一天到晚還得辛辛苦苦的處理政事眼下甚至連人身安全都沒法保障了,這大臣還當的有啥樂趣啊?
眾人的意見是統一的,就算不當官了,也得阻止皇上的倒行逆施啊不少皇黨中人都加入了勸諫的行列之中,令這一次的聲勢顯得尤為浩大。
「哦」
可正德也早就今非昔比了剛登基那會兒,眾臣一咋呼,他就從善如流的情景再也看不到了。面對久違的勸諫大潮,他嘴角一挑,l 出了一絲高深莫測的微笑,帶點戲謬的反問道︰「楊先生的意思,莫非是要在紫禁城中搜查麼?」
「微臣不敢,不過」楊廷和的神s 很恭謹,態度卻很堅決。
「也就是說,因為楊先生和李大學士看到屠、洪二人上了皇城東街,所以就認為他們來了紫禁城,然後就要求搜查朕的紫禁城?朕沒理解錯吧?」正德的語氣很冷,語意更冷,偏偏他還是笑著說出來的,讓那些偷眼觀察他神s 的人,都是心中大凜。
「臣不敢,只是」楊廷和當然不會順著正德的話往下說,還是那句話,現在可不是弘治十八年那會兒了,亂講話是要負責任地。
眼見一場雷霆將至,可正德卻突然恢復了一貫的神情,他一攤手,笑嘻嘻的問道。「朕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楊先生,你只是看到他們拐上了皇城東街,可有親眼看到他們進了皇城?」
「的確沒有,可是」楊廷和有點難以招架了,他很確定那兩人是進皇城的,可其中的理由卻不能直說,所以他也沒辦法反駁正德的尋根究底。
「有關于二位愛卿的去向,朕倒是听說了另一個說法哦。」正德神秘兮兮的說道︰「三兒,把你昨天在茶坊里听到的,給眾位愛卿說說罷。」
「奴婢遵旨。」三公公躬身應命,然後神氣活現的踏前兩步,淋灕盡致的彰顯了他狗tu 子的氣質。
「如今京城中都在傳說,屠尚書看上了某個從宣府的大戶人家的女兒,所以拉了洪御史做媒人,意圖納妾,可屠夫人卻是個醋壇子,因此,屠尚書無奈之下,只好微服出逃,現在八成已經往宣府去了。此事屠府上下多有知情者,消息也正是由屠府傳出來的,所以……」
正德一提起茶坊二字,李東陽就已經在心中大叫不好了,那個名為午夜的情報系統真是太可怕了,簡直無孔不入啊。
見過屠夫人之後,他知道對方也是個能拿得住事兒的精明角s ,對自家下人的掌控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可消息偏偏就流傳出去了,不是被探子刺探了又是什麼?說不定,屠府中的謠言正是那些探子引導的也未可知呢。
盡管李東陽昨天也沒心思去茶坊,可他一點都不懷疑這話的【真】實x ng,以候德坊的效率來說,在金鑒殿上說過的事兒,散朝就傳遍京城,這種事也不是一兩回了,只要皇上想,就沒有做不到的。
「陛下明鑒,當朝尚書失蹤,乃是朝野震驚的大事,又豈能以區區流言為憑?縱是屠家人有所猜測,也未必就做得了準啊!」李東陽也顧不得持重了,當即出班奏道。
「李大學士的意思就是你和楊先生的猜測,比朕親耳听到的還有權威x ng,是這樣的吧?」正德以寡敵眾,卻毫無懼s ,轉手就給李東陽扣了一頂大帽子過去,全面體現了自身素質全方位的提高。
「老臣不敢,只是……」
六小三兒偶爾才出一次宮,結果就听到了這樣的消息,可見消息已經傳遍了京城,大大的失了朝廷的體統,因此,這件事不能張揚,進行搜索行動時應該低調,搜索的重點也應該放在宣府,而不是朕的紫禁城,眾位愛卿,你們說是不是呢?」
正德大手一揮,直接將案件的興致做了定論,說完後,他也是虎視眈眈瞪著眼楮,丹墀下一片靜默。
在持續數月的輿論戰之中,士大夫們的聲望已經遭受了極大的打責,因此,他們才想到了避過鋒芒,順水推舟的捧殺離間之計。
計策已然失敗,並且還被人將計就計了,不但不動聲s 的收拾了兩個大臣,而且還接著屠家的謠言,在輿論方面又出重手,可以想象的是,當這消息傳遍天下之後,對士大夫的名聲會是怎樣的一種打擊。
可就算要反駁,也得有充足的理由才行啊,單憑猜測的話,肯定會被一句話就堵回來。沒錯,皇上是在強詞奪理,可他就是有這個實力和資格,真是不公平啊!朝臣們都在心中哀嘆著。
「既然眾位愛卿都沒有話說了,那今天就到這里好了,退朝罷。」正德從容起身,走了兩步,突然又冷哼道︰「哼,跟朕耍y n謀?以為朕不會麼?下次都給我學乖點罷。」
他聲音不高,不過听到的人卻不少,身為大學士,李東陽站的很靠前,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話語入耳,李東陽瞬間也是恍然大悟,一時間他心中也說不上是喜還是悲。
喜的是正德顯然沒有給這次秘密逮捕正名的意思,也就是他不打算將其形成定制︰可與此同時,他說的也很清楚,那就是對付使用y n謀的人,他也會用類似的手段回敬,這恐怖的y n雲依然籠罩在士人們的頭上,揮之不去。
y n謀對y n謀,果然很公平李東陽轉頭和楊廷和對視一眼,眼神中,滿滿的都是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