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無事喜歡斗牌,旁人為了湊趣,總會想方設法在勁松居設牌局。
今日便是由趙夫人起頭,「幾天沒模牌,手都癢了,老太太就陪我們幾個玩幾局罷。」
老太太嗔道︰「我這里的牌局哪年不是從初一開到十五?這都年根兒了,你還怕沒你模牌的時間?且說了,眼看就要過年,采買置辦年貨、店鋪查賬、查收莊上一年收成,樁樁件件的都是事情,我哪有這閑工夫斗牌?你想玩,拖你大嫂、你弟妹去,你們妯娌三個好好的回自個兒院子玩去。」
「哪有婆母為家事操勞,我們這些做兒媳的卻在一旁斗牌取樂的?」趙夫人妍妍笑著,回頭拉了吳夫人一把,將她扯到老太太跟前來,「三弟妹你說是不是這個理?老太太,左右我們妯娌三個都無事,不如各自領一件差事,一來當是歷練,二來也可以給老太太分憂,老太太看怎樣?」
「二嫂說的,什麼時候錯過?不過二嫂也知道,我身子一向不好,有替老太太分憂的這份心,可就是沒這份力。」吳夫人淡笑著,心中則暗自惱怒,既厭惡趙夫人打蛇隨桿上的性子,又恨她凡事都將她扯上。
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看著趙夫人,「既然老二媳婦願意討這麻煩,我倒也樂的輕松。這樣吧,老大家的負責替下人置過年新衣,老二家的負責掃灑和看管過年設宴時的家什擺件兒,老三家的既然身子不好,那就給你派一件輕省的,你來負責督帳。每年進了臘月,莊頭與店鋪的掌櫃便會送上一年的賬冊讓賬房查看,這督帳呢,就是在旁看著一點,免得賬房有所遺漏。」
听得如此分派,平日妙語連珠的趙夫人一時竟忘了說話,笑容僵在臉上。
蘭家三兄弟,只蘭千騎不是老太太肚子里出來的,又因他得過且過不思進取的性子,到現在都沒能謀得一官半職。趙夫人自己出身的門第又低,只祖父做過一任知府,在蘭千騎的前途上使不上力。兩人靠著家中的給養過日子,其中的窘迫可想而知。
趙夫人拼了命想要將管家的事情攬到自個兒身上,就是為了從中賺點銀子花銷。好不容易說服老太太將管家的事情分出來一點,卻攤上最苦最累又無油水的差事,而得便宜的卻是旁人,她心頭懊惱,偏又不能拒絕。
年底查賬,那些外頭的掌櫃、莊頭總有孝敬,吳夫人沒料到老太太會將這樣好的差事派給她,倒是愣了一愣,她陪嫁豐厚,並未將這些蠅頭小利看在眼中,可轉身瞧見趙夫人耷拉著臉,只覺暢快,便爽快的應承下來。
文夫人領的差事說不上苦累,也沒有好處可撿,只需按往年定例吩咐身邊的人行事即可,因此最後開口︰「難為老太太信任媳婦,媳婦一定將下人的過年衣裳辦的妥妥帖帖。」
老太太連聲稱好,吩咐先前管這些差事的媽媽們進來與文夫人幾個交接。
待交接清楚,老太太又將文夫人叫到跟前,「我知你為著三丫頭操了不少心,可也別因此耽誤了淵哥兒,他過完年都二十了,卻連親事都不曾定下,要知道千乘像他這個年紀時都已經做了父親……」
文夫人臉上的笑容立刻有些發僵。老太太怪責她沒為原配的兒子張羅親事,就是說她這繼母做的不合格,並非賢妻良母!而且這話還當著妯娌小輩的面講,簡直就是當眾打她的臉!
「媳婦心中已有幾個人選,只是一時拿不準,想等過年後再挨個請來家中做客,趁機觀察一下各自的品格。」
老太太不置可否,只淡淡的道︰「你要記在心里才好。」
蘭芮目睹了一場掩飾在慈孝之下的爭斗,見識了老太太談笑間就將幾個兒媳制住,她只覺的腦門發疼。
等一屋子的人盡數散去,老太太閉眼倚在了大紅彩繡雲龍捧壽的靠背上。
「老太太身子要緊,何苦跟小輩置氣?氣壞了身子倒不值當。」
秦媽媽撤下炕桌上已經冰涼的茶水,重新讓人上了一杯蓮子茶。她本是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後來配了采買上的管事秦福喜,便依舊留在老太太身邊服侍。二十年相處下來,秦媽媽雖看不透老太太的心思,但其喜怒卻早已模熟。
老太太哼了一聲,「幾個兒媳婦就沒一個讓人省心的,只苦了我這老婆子,頤養天年的年紀還要為她們操勞。老大家的呢,一點容人的肚量都沒有,對淵哥兒是這樣,對三丫頭也是這樣,一味的不理不問,看將三丫頭都養成了什麼樣子!听說整整四個月就沒登過清風館的門,這也是當母親該有的樣子?老二家的更不必說,一天到晚就知算計家中的銀錢,不知好好輔佐自家男人,沒點出息!三個里頭,反倒是老三家的最得我的心,哎——偏她又進門十年沒有生養。」
「老話說的好,兒孫自有兒孫福,一輩子為孩子操心,什麼時候是個頭?老太太你說是不是?」
秦媽媽一番安慰,總算讓老太太重新展露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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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勁松居出來已近中午,蘭茉吵著要陪文夫人一同用飯,文夫人笑著應允,回頭看見蘭芮還跟著,眉頭一皺,「你腿傷才好,到處亂走做什麼?趕緊回去歇著。」
關切的話語中,卻透出深深的厭惡。
蘭芮立在原地,靜靜的看著親密無間的母女倆轉過拐角,消失在夾道深處。
「三姐姐,大冷的天你站在風口上做什麼?」
身後傳來一個輕快的聲音,蘭芮轉身,見是蘭芝跟兩個丫頭站在不遠的一株梅花下面,也不知在那里立了多久,此刻正笑盈盈的看著她。
她只得笑著迎上去,「腿傷才愈,走幾步就累的慌,我站在這里歇歇腳,倒是四妹好興致,如此冷的天還在此賞梅。」
蘭芝亦是一臉笑意︰「三姐姐,有些事情是注定了的,你且看的淡一些,一味的傷心,傷了身子倒不好。」
「多謝四妹關心,我省的。」蘭芮笑道,她這位僅比她小一月的妹妹不會無緣無故說些無謂的話,肯定是將方才文夫人的話听了個實打實。
蘭芝拉起蘭芮的手,只一握,便嚷了起來︰「三姐姐,你瞧瞧你這手,凍的冰凌子似的,左右我的翠微館不遠,趕緊跟我去,我讓人給你攏個手爐暖一暖。」
「四妹也站了一上午,我就不去叨擾四妹了,再說,清風館也不遠,我走幾步就到了,還是等過幾日天氣晴好了,我再去翠微館坐坐。」
蘭芮婉轉的拒絕,今日的見聞,讓她對這副身體的記憶產生了懷疑,在沒有模清家中利害關系之前,她不想與人太過親近,免得一不小心被人利用。
蘭芝臉上閃過失望,不再堅持,與蘭芮分手道別,沒回翠微館,而是直接去了趙夫人的海棠院。
趙夫人見進來的只女兒一人,趕緊拉她坐下詢問︰「三丫頭呢,你沒見著她?」
蘭芝絞著手中的銀粉絲巾,恨恨的道︰「我去時,正巧看見大伯母訓斥她,估計她心頭正不得勁,所以說什麼也不肯來翠微館。」
一听這話,趙夫人頓了頓足,一根水蔥似的指頭就戳到了女兒的額頭上,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你啊!你大伯母訓斥她,咱們這時示好,她自然而然就將你視為知己了,這是多好的機會?你竟然就放她去了!」
蘭芝躲了開去,新月似的秀眉微微一顰,「依著我看,她整日只知道舞刀弄槍的,大伯母又不待見她,她能知道些什麼?叫了來也探不出個所以然。再說,娘又不是沒見過她單手劈樹,我怎敢去強拉她?要是一個不小心讓她將我的手臂擰傷,真是得不償失。」
經女兒一提,趙夫人也想起蘭芮那些「豐功偉績」,只得嘆了一口氣,低頭沉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