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小丫頭進來上茶,文姨娘一下子清醒過來,撫平鬢角,匆匆往回走。
楊氏見人三分笑,但文姨娘比誰都清楚,楊氏其實是個笑里藏刀的,就是今日,如果不是看在她是文夫人的親姐姐的份上,根本出不了門。要是楊氏知道她支開紫菱,借口去淨房卻是見了老太太,沒有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只怕過不了關。
她倒不怕楊氏,好歹她也出身名門,她這段時間又與文夫人走得近,楊氏明面上還是要給她留幾分臉面。
就怕楊氏心里有氣沒處撒,會尋個由頭責罰愈哥兒。
這樣一想,她就更加贊同老太太的提議。有岳家依靠固然好,但岳家再強也不能隨意插手女婿的家務事,再說,娶蘭芮就是想借助蘭家的力量替愈哥兒謀個好前程,現在既然老太太主動提及,又何必繞那樣大的一個圈子?以後愈哥兒的職司定了,還愁沒有媒人上門?
心里想通,腳下就輕快不少,回到戲台前,安陸侯夫人楊氏皺了皺眉,文姨娘笑說︰「領路的小丫頭也不知怎麼回事,轉過身就走的不見人影,害我繞了幾圈才走回來。」
楊氏指了指戲台,示意她不要說話。
文姨娘不以為意,只揚頭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如同老僧入定似的,一動不動望著台上。
她又去尋蘭芮。蘭芮坐在僻靜的角落里,穿著一件鸚哥綠的妝花褙子,就像一朵沾著露珠的荷花,清新典雅。
看來,得好好跟愈哥兒說。
文夫人卻輾轉反側毫無困意,文姨娘的話總在她的耳邊回響,揮之不去。
馮媽媽勸道︰「大太太,您本來身子就虛,這應酬完各府的夫人們,又和三姑女乃女乃說了好一會兒話,當心落下月子病。您就好歹閉一會兒眼楮吧。」
「我心中有數。」文夫人想了想,問,「外頭戲散場了沒有?散了的話請老太太過來一趟,就說我有話與她老人家說。」
馮媽媽喚了連翹進來問。
連翹笑道︰「還沒呢,奴婢進來時還隱約听見了鑼聲。听說各位夫人為了應咱們家的景,點的都是武戲,所以聲音大了些。」
「沒有大老爺,咱們家哪來的這般風光?更別提讓那一眾眼高于頂的夫人捧著咱們家。」馮媽媽與有榮焉的笑說。
文夫人听後,想起那張冷硬如冰的臉,臉上泛起潮紅,吩咐連翹︰「去那邊看著點,等人散了,再去請老太太過來。」
老太太的脾氣馮媽媽是知道的,她擔心文夫人恃寵而驕觸怒老太太,便攔住連翹︰「老太太應酬一日肯定累,什麼事情不如等明天再說吧。」
文夫人道︰「這事還就得趁老太太心里高興才能成。」
老太太听說文夫人請她,立刻想到孩子,以為孩子不好,見客的大衣賞沒來得及除下就趕了過來。等听明白文夫人是想將蘭芮嫁去胡家,想起文姨娘要挾的事情,如鯁在喉,臉色瞬間就變了。
文夫人早料到老太太會不高興,只是道︰「那胡二少爺媳婦見過幾次,學識淵博、處事干練周到,除了是庶子,其他的都沒得挑剔。而且胡二少爺養在安陸侯夫人名下,可見極得侯爺和夫人喜歡,這又與一般的庶子不同……要是從前,媳婦擔心委屈芮兒,也不敢做這樣的打算,可如今…….老太太不知,今日我看見武定伯夫人,隨口問起她家世子爺,她竟然慌忙岔開話題,生怕我提起旁的事情……哎,芮兒受衛王殿下的牽累,聲名全毀了,就連武定伯這樣只靠歲祿混日子的人家都避之不及……」
看著文夫人全然為女兒打算的慈母模樣,老太太只覺怒火中燒,心想真是蠢笨到家了,被人利用了還不自知。
她冷聲問︰「那依著你的意思,就是讓天下人恥笑,也要替三丫頭定下這門親?」
「又不是讓芮兒入胡家做滕妾,旁人最多就是覺的新鮮,議論幾日罷了……老太太且想,這事也有好處,兩姐妹進了同一家門,好歹也有個照應,您說是不是?」
這句話才是真心的吧。
老太太冷眼瞧著文夫人,不置可否。
文夫人先還以為老太太是在思考她的話,只一臉期待的等著,後來看久了,才知老太太嘴角噙著一抹冷笑。就試探著問︰「老太太覺的媳婦的想法可好?」
「我只問你,嫁胡愈的若不是三丫頭,而是二丫頭,你會說這些話嗎?」。
文夫人一滯,訕訕的笑著︰「瞧老太太說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媳婦這也是為芮兒著想。」
「我知道一碗水端平不易,但你想著在北疆為這個家拼命的千乘,也不該說這樣的話」
文夫人避開老太太尖刀般銳利的目光,垂首不語。
老太太長嘆一口氣,起身往外走,到門口又止了步︰「你是長子嫡媳,說話行事應該三思而後行,不然……我如何敢將這個家交到你手中?」
文夫人心中一凜,再抬頭時,老太太已經走遠,她抓起手邊的茶盅,奮力摔在地上。
這條路走不通,茉兒怎麼辦?
听著身後隱約傳來的瓷器碎裂聲,老太太腳下一頓。
秦媽媽笑道︰「又是哪個粗手粗腳的丫頭摔了東西。」
「她又不是頭一回砸東西,你又何必說這些來寬我的心。」
老太太聲音淡漠,看不出喜怒,但秦媽媽知道,老太太越是不動聲色,心中的怒火燃的就越炙。
「前面是清風館吧?」老太太問。
秦媽媽笑說︰「是。」
老太太想了想,徑直去了清風館。
蘭芮听說老太太來了,很是吃了一驚,要知道,就是算上她摔斷腿,老太太也一次沒登過清風館的門。
她趕緊迎出去。
老太太看見她,眼中有了笑意︰「去你母親親那里,路過清風館,就順便過來瞧瞧。」
進了門,老太太微微頷首,屋中陳設看似與一般的閨房沒什麼兩樣,可細看之下,卻處處都透著玲瓏心思。
蘭芮親自執壺倒茶。
秦媽媽看出老太太有話要說,擺擺手,與一屋子的下人退了出去。
「騎射場那邊你就不要去了。」老太太說。
蘭芮聞言心跳漏了半拍,五日去一次騎射場,這可是她的期盼,不能去騎射場,就是說以後她不能隨意出門。
而且,今日是虎娃的洗三禮,老太太應該很疲累才是,可客人才散老太太就到了清風館,連大衣賞都來不及除下……
老太太笑道︰「魯先生不在,冷先生教授你又不盡心,听秦福喜家的說,這個月冷先生有兩次沒有準時去騎射場教課……正好今日寧遠伯太夫人夸咱們家的騎射師傅,我就想將冷先生介紹給劉家……」
這一番說辭合情合理,蘭芮卻總覺的這不是真正的原因。可老太太開了口,由不得她不答應。
「就依祖母所言。」
老太太松了一口氣,她原以為要費很多唇舌,可沒想到蘭芮一口就答應了。
老太太走後,蘭芮坐在原處半晌沒動,幾個小的不明緣由,不敢多言,夏至想著玉桂還能在蘭芮跟前說上幾句,立刻去將玉桂找來。
玉桂小心翼翼的道︰「三小姐,時候不早了,奴婢去給您打水洗漱吧。」
蘭芮點頭,又道︰「祖母說,我以後不能再去騎射場了。」
玉桂也抽了一口氣。三小姐是何等喜愛武技,家中誰人不知?不讓她去騎射場練武,這與不讓她吃飯有什麼分別?
她突然想起來,去將門掩上,回來說︰「三小姐,今日奴婢被二太太安排在陽明湖邊當差,唱堂會時,奴婢看見安陸侯府的文姨娘和老太太去了陽明湖邊的花廳里說話……老太太先回戲台,奴婢瞧著,老太太的臉色鐵青……」
文姨娘雖出身高門,可她現在只是胡家妾室,老太太怎會丟下所有的客人專門與她說話?
說的又是什麼?
蘭芮想到胡愈在騎射場說的那些話,她突然明白了老太太為什麼不讓她去騎射場。
昨天從騎射場回來,她幾乎一夜沒合眼,想了很多,最終還是覺的胡愈並非良人。
因為胡愈太復雜。
而且,兩家都不會同意。
過了兩日,文姨娘又來了一次胡家,說是給虎娃送小衣裳。
文姨娘看著老太太,說︰「我跟愈哥兒一說,愈哥兒就同意了。老太太的提攜之恩,我和愈哥兒沒齒難忘,愈哥兒還說,過兩日過來給老太太磕頭。」
老太太淡淡的道︰「磕頭倒不必,只要你們記住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就是了。」
文姨娘訕訕的笑著︰「看老太太說的,這點輕重我還是有的。」
老太太見她還沒走的意思,便問︰「安陸侯和衛王殿下都同意了?」
「愈哥兒說想去北疆歷練,侯爺當時就點了頭。」文姨娘含糊其辭,中間曲折說出來只會讓人笑話,「至于衛王殿下,听說愈哥兒去軍中,還送了愈哥兒一張前朝的好弓。」
老太太听了笑笑,聯姻不成,衛王這是另闢蹊徑呢。只是,胡愈以後翅膀硬了,听不听衛王指揮還兩說。
文姨娘又去了觀荷院,一臉惋惜的與文夫人道︰「我們夫人那里攔著……看來還是我們愈哥兒和芮兒沒緣分。四妹不用操心茉兒,有我呢,雖說我在侯府說不上話,但私下提點一下還是能做到。」
蘭芮不知道文姨娘和老太太說了什麼,只是第二天她去問安時,老太太似乎心情格外好。
過了半月,玉桂悄悄來回她︰「三小姐,胡二少爺去北疆了,已經走了三日。」
「是麼?」蘭芮很吃驚,「你從哪里打听出來的。」
「文姨娘來替安陸侯夫人送小衣裳,奴婢听那個叫紫菱的丫頭說的。」
也是,這樣的事情不是什麼秘密,一問就知。
短暫的震驚之後,蘭芮心底冰涼。
胡愈,為什麼說要娶她?